我国页岩气商业开发驶入快车道：专家纵论中国石化涪陵页岩气大突破

□ 本刊记者 何世念 宗 刚 王孝祥 张海霞 马 玲 张 强 汤 军

马永生：中国石化总地质师、中国工程院院士

郭旭升：勘探南方分公司总经理

路保平：石油工程技术研究院院长

龙胜祥：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首席专家

刘尧文：江汉油田涪陵页岩气分公司副经理

胡中平：石油物探技术研究院副院长

胡宗全：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非常规项目研究所所长

涪陵焦石坝页岩大气田的战略性大突破，是我国页岩油气和非常规油气开发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一扫曾经普遍存在的关于我国页岩气开发的悲观言论，翻开了中国页岩气大开发的新篇章。

怎样看待涪陵页岩气突破的重大意义？这次突破是否意味着中国页岩气革命浪潮的到来？中国是否会很快实现美国那样的页岩气跨越式大发展？涪陵页岩气突破为我国页岩气开发积累了哪些新的认识、技术和经验？针对涪陵页岩气大突破这一主题，记者分别采访了参与涪陵页岩气勘探开发的有关专家。

中国成为全球第三个页岩气商业开发国

记者：中国石化在涪陵焦石坝的页岩气开发取得了战略性大突破，预计建成100亿立方米产能的大气田。这是否意味着中国页岩气革命已经开始？这次历史性突破对我国页岩气开发有何重大意义？

马永生：涪陵焦石坝页岩气的发现和开发，是中国页岩气领域的一次重大战略突破，它标志着我国成为全球第三个将页岩气投入商业开发的国家，也是北美地区以外第一个页岩气投入商业开发的国家。这对于加快推动我国页岩气开发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并将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标志着中国页岩气产业正式起步。

路保平：页岩气开发，资源是基础，技术是关键，政策是条件。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成功，主要就是发展出了以分段压裂为代表的页岩气开发技术。涪陵页岩气的成功开发，标志着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页岩气勘探开发的完整技术，这为加快我国页岩气的勘探开发奠定了技术基础。只要推广涪陵页岩气成功的技术和经验，我国页岩气开发步伐就会大大加快。

刘尧文：涪陵页岩气突破对推动我国页岩气开发的意义十分重大，让我国从事页岩气勘探开发的专家、工程技术人员和企业有了推动页岩气大发展的信心。涪陵页岩气开发的成功，表明我国的页岩气是可以实现商业化开采的，必将推动我国页岩气产业的大发展。

页岩气勘探开发驶入快车道

记者：有一种说法，我国第一个大型页岩气田——涪陵页岩气田的诞生，标志着中国页岩气开发进入高速发展阶段，您认同这种看法吗？

郭旭升：从目前国内页岩气勘探开发的进展情况看，可以作出我国页岩气开发进入高速发展阶段的基本判断。我们目前在重庆丁山地区丁页2HF井测试也获得稳定天然气产量，取得了深层海相页岩气勘探新突破，有望成为第二个页岩气商业开发阵地；重庆南川南页1井导眼井和水平井均钻遇良好页岩气显示，正在进行放喷求产；在川东北、川西南地区也发现有利目标区。同时，涪陵页岩气突破的示范效应，将会有力促进国内其他页岩气示范区开发的加快突破。

刘尧文：我赞同这一看法。涪陵页岩气的成功，将目前南方海相页岩气的勘探开发重点基本锁定在四川盆地及其周缘地带，预计陆续发现多个或者一批页岩气田。可以预计，今后几年中国页岩气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阶段。

胡中平：我认为这个说法有待商榷。我国南方本身具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涪陵又有着丰厚的页岩，这些条件在其他地方都难以复制。要想在其他地区取得进一步的突破，必须要加大攻关力度。

记者：前两年国内专家普遍认为中国页岩气在5年内很难取得重大突破，对我国“十二五”末65亿立方米产量目标的实现普遍持怀疑态度。涪陵页岩气2017年的规划产能目标是100亿立方米，现在看来实现65亿立方米页岩气产量目标还有没有问题？

□ “井工厂”进驻焦石坝。图为排状布置的4口水平井。 宋国梁 摄

龙胜祥：现在看这个目标是有可能实现的。按照涪陵页岩气产能建设方案，2015年将在焦石坝建成页岩气产能50亿立方米/年，产量将在32亿立方米左右，完成全国总指标的一半。中国石化还在涪陵周缘之綦江地区丁页2HF井，彭水地区彭页1HF、3HF井均获得页岩气流，若进展顺利，亦可形成一定的产能及产量。中国石油在威远、长宁、富顺-永川均有井获得高产页岩气流，现正在进行页岩气产能建设。延长油矿集团在鄂尔多斯盆地多口井也获得页岩气流，正在建设陆相页岩气示范工程。这两个公司合计可以形成30多亿立方米的产量。

路保平：的确，前两年国家能源局在制定页岩气发展规划征求意见时，大家都觉得实现65亿立方米产量目标难度很大，心中没底。在涪陵页岩气开发突破之后，现在看来，实现这一目标问题不大。

焦石坝页岩气突破为何如此快

记者：国内专家普遍认为中国的地质条件比美国要复杂，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突破，但涪陵页岩气开发却出人意料地实现了快速突破？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过去把困难估计得太大了，在思想上有些保守？

郭旭升：国内的页岩气勘探一开始也存在误区，走了一些弯路。后来，我们意识到中国的页岩气并非北美页岩气，北美大陆构造稳定，构造改造弱，像一个完整的盘子，而中国南方大陆经历了多期构造运动的改造，支离破碎，就像一个盘子摔在地上又踢了一脚。因此，在借鉴北美页岩气经验的基础上，经过摸索和不懈努力，形成了适合我国客观地质条件的海相页岩气“二元富集”理论和相应的评价技术，大大加快了我国页岩气突破的进程。但是，我国页岩气的确复杂，要取得更大的发展，还需要做出更加艰巨的努力。

路保平：涪陵页岩气开发能实现快速突破，一个重要原因是集团公司领导层的高度重视，把页岩气开发作为打造上游长板的资源战略的重点，把在页岩气勘探开发上走在中国前列作为奋斗目标。集团公司高层领导每季度组织一次页岩气开发总结会，解决问题，推进工作。我们工程院将页岩气开发技术列为五大核心技术之首，每月进行一次页岩气技术开发总结汇报，动用一切资源，联合国内外科技力量进行页岩气工程技术攻关，最终攻克了勘探开发中的一道道技术难关。

我国页岩气技术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记者：涪陵页岩气开发的战略性突破，在我国页岩气勘探开发方面主要取得了哪些方面的认识、技术和经验？对我国其他地区的页岩气开发是否有借鉴推广价值？是否会由此推动我国页岩气的大发展？

马永生：涪陵页岩气的成功开发，标志着我国初步掌握了符合中国地质特点的海相页岩气“甜点”评价方法，初步形成了3500米以浅水平井分段压裂技术体系，部分关键装备研发取得突破，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郭旭升：涪陵页岩气田的勘探发现，使我们在页岩气评价及改造工程工艺技术方面形成了一系列地质理论、评价标准及工程工艺技术方法，如海相页岩气“二元富集”理论、“高过成熟复杂构造区海相页岩气评价体系与标准”“地球物理解释、预测技术”“海相页岩气分段压裂改造配套技术”等。这些认识、技术和经验已经推广应用到整个川东南地区的页岩气勘探评价，并在丁山、南川、仁怀、川东北、川西南取得了很好的应用效果。这些经验和技术的推广应用，将推动我国页岩气勘探步伐的加快。

刘尧文：涪陵页岩气的突破，使我们形成了比较完整的页岩气勘探开发技术体系，如页岩气地质评价技术、优快钻井技术、长水平段的储层改造技术、中国特色的试采工艺技术。国外的页岩气开发都是敞放生产为主，采取的是低压定压的生产模式。我们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用户特点、管网完善状况，同时着眼于追求可产储量的最大化，采取的是定产为主的生产模式，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试采工艺。目前在相邻的勘探开发区块上，这四项技术都得到了借鉴与推广。涪陵页岩气勘探开发取得的突破，肯定会推动我国页岩气勘探开发的发展，甚至是一个跨越式的发展。

记者：涪陵页岩气勘探开发主要是学习借鉴了美国的页岩气勘探开发的先进技术，还是我们探索开发的自主技术？

路保平：涪陵页岩气的开发学习借鉴了美国页岩气开发的技术，但主要是我们自己技术攻关的结果。我们在通过各种间接途径学习国外技术的同时，结合勘探开发的实际需要，联合国内外科技力量进行攻关，基本形成了自主知识产权的非常规工程配套技术，成功打破了国外在页岩气勘探开发领域的技术垄断，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比如我们自主研发的低黏高切油基钻井液体系性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在彭页2HF井等成功应用3口井，创造了国内页岩气水平井水平位移最长纪录。

郭旭升：应该说有学习借鉴，但更多的是创新。页岩气成烃富集研究及勘探在中国尚处于起步阶段，针对南方海相页岩气勘探面临的种种难题，勘探南方分公司从2009年开始通过引进消化、自主创新，地质工程有机结合，完成10多个研究项目，通过研究攻关，形成了南方海相页岩气勘探理论和技术，申请及获授权国家专利14项，发表学术论文84篇。

我国难以复制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成功

记者：我国的页岩气资源量比美国还要多，涪陵页岩气开发的突破，是否意味着我国的页岩气开发也能很快取得像美国那样的成功？

胡宗全：不会。美国页岩气发展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2000年以后，随着水平井分段压裂技术的成功应用，美国页岩气产量才快速上升。目前多家单位对我国页岩气资源量进行了初步评价，结果差异较大，可采资源量在10万亿～36万亿立方米之间。EIA等机构认为我国页岩气可采资源量位居世界第一，事实上他们的评价结果值得商榷。

□ 工程院电磁随钻测量系统成功应用于涪陵地区泡沫定向井。王立双 摄

路保平：我国页岩气储层多在3000米以下的中深层，美国页岩气多在3000米以上的中浅层。美国页岩气开采是在平原地区，可以在一个钻井平台上打几十口井，并平行向前推移，具有很大的“井工厂”规模成本优势，而我国页岩气在山区，在一个钻井平台上只能打4口左右的开发井，加上井更深，开采成本比美国要高得多。

胡中平：我国要在短期内取得美国那样的成功难度很大。我国页岩气区地质条件特别复杂，储层薄，丰度不高，这导致了水平井轨迹难以保证，产能有限。要推动我国页岩气大发展，就必须要深入总结涪陵页岩气勘探开发的成功经验，加快科技攻关步伐，以技术创新的突破，消除制约页岩气勘探开发的“桎梏”。

中国页岩气开发要走自己的路

记者：美国的页岩气开发主要是依靠大量的中小民营企业取得成功的，因此曾经有许多人呼吁中国的页岩气开发应借鉴美国经验，让民营企业成为主体。而中国石化涪陵页岩气开发的大突破，则表明我国页岩气开发是国有石油企业首先取得突破的，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的页岩气开发走出了一条自己独特的道路？形成了自己的开发模式？

龙胜祥：与美国不同，我国国有石油企业长期从事油气勘探与开发，不仅会聚了石油行业各方面的技术人才、设备，而且还掌握着相关资料、技术及生产经验，首先取得页岩气突破是在情理之中。页岩气勘探开发成本高、风险大，加之我国地表条件和页岩气地质条件复杂，同时还存在环境治理等相关问题，建议国家应该对民营企业资本进入页岩气行业给予引导，使其充分认识到页岩气勘探开发的挑战与风险。

路保平：我国的民企在油气勘探开发方面普遍缺乏资金、技术、人才和经验，现在想靠民企搞难度风险很大的页岩气开发是不现实的。民营油企可以和国企合作，逐渐提高能力和实力，共同推动我国页岩气的开发。

另外，我认为页岩气等非常规油气的勘探开发必须有非常规的思维，应该按非常规的理念、理论认识、技术和组织模式来勘探开发，才能成功。页岩气的勘探开发关键在于技术特别是工程技术的突破，能否通过技术手段把油气从页岩中“取”出来，就成为页岩气开发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 2013年6月，江汉测录井公司技术人员在讨论焦页1-3HF井井下情况。 宋国梁 摄

页岩气发展需要政策支持

记者：目前我国页岩气勘探开发主要还存在哪些问题、困难和挑战？

郭旭升：目前我国页岩气勘探虽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仍处于起步阶段，困难和挑战很多。第一，地质理论需要进一步创新和完善，以适应不同勘探阶段的需要。第二，要形成符合中国客观条件的页岩气评价标准和体系，为规模评价提供依据。第三，要形成成熟的可大范围复制应用的成套工程工艺技术方法，缩短钻井、测井及压裂测试周期，为大规模勘探开发提供技术支撑。第四，要实现装备国产化，最大限度降低对国外设备的依赖，降低勘探开发成本。第五，要探索环境友好型页岩气勘探开发方式，促进页岩气可持续发展。第六，要全方位、大规模培养页岩气勘探开发技术人才，为页岩气的快速发展奠定基础。

路保平：我国页岩气发展在技术方面还有一些难题：一是页岩气产能的评估和预测问题；二是降低开发成本，目前每口井的成本较高，必须降下来才有效益；三是要解决开发的环保问题。需要开发环保助剂、压裂液、无水压裂技术等，否则难以持续开发。

记者：要推动我国页岩气大发展，企业、政府还有哪些工作要做？

郭旭升：页岩气的勘探是一个系统的工程，要推动我国页岩气大发展，企业和政府等各方面要形成合力，共同解决制约页岩气快速发展的政策、技术、装备、人才等关键问题。勘探开发企业必须要走绿色发展的路子，在实现商业利益的同时惠及地方百姓，实现成果共享。此外，企业希望政府在工农关系、土地资源、水资源、电力、道路交通、矿权管理、环评周期、税收政策等具体方面给予企业全方位的支持，共同促进页岩气的发展。

龙胜祥：推动我国页岩气发展，必须有政府政策的支持及连续性，包括页岩气的补贴政策问题，外国企业的产品分成合同等。我国的页岩气补贴政策将于2015年结束，建议延长页岩气补贴政策，进一步加大政府扶持力度，以推动我国页岩气等非常规油气的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