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证今山海崇深
2014-09-18赖贵三
赖贵三
笔者自2011年9月至2012年8月,客座讲学于韩国外国语大学校中国学部,透过交流进而理解韩国儒学发展历史,本文即因此机缘,而以韩国朝鲜王朝(1392—1910)后期名儒金正喜(秋史、阮堂,1786—1856),曾随其父金鲁敬(酉堂,1766—1837)“燕行”出使清朝,因缘师事翁方纲(覃谿,1733—1818)与阮元(芸台,1764—1849),笃志研习经学、诗学、金石、书法等,师生之间书法与经学之交流,已经成为韩中文化交流佳话。本文以翁方纲、阮元与金正喜师生之间,书法与经学之交流进行探论。标题“考古证今,山海崇深”二句,节取自翁方纲于嘉庆辛未(十六年,1811)十月,书赠金正喜箴言:“考古证今,山海崇深。核实在书,穷理在心。一源勿贰,要津可寻。贯澈万卷,只此规箴。”
一、 翁方纲、阮元与金正喜的师生情缘
翁方纲与阮元是清代乾隆、嘉庆朝时,历任要职的中央大吏、学界泰斗与经学名臣,提倡经学,主持风气,力持不懈,可谓清代学术史上第一流的代表人物。而金正喜,字元春,号阮堂、秋史、秋斋、覃揅斋,本家为庆州名族,清朝乾隆五十一年、朝鲜正祖十年(1786)生于忠清道礼山,卒于清朝咸丰六年、朝鲜哲宗八年(1856),享寿七十一岁。他是金鲁敬的长子,通晓清朝学术精髓的经学大家,藤塚邻誉称为韩儒集清学大成的第一人。
金正喜少年时聪敏好学,有四方之志,受教于北学巨擘朴齐家(楚亭、贞蕤,1750—1805)。嘉庆十四年(1809)十月,二十四岁时随父燕行入清,由于心仪清朝硕学鸿儒已久,故此行最主要目的就是晤访这些名流;而他在中国停留的一段时间里,确实结交不少学者,也奠定彼此间尺牍往来、文籍赠答的基础。因此机遇,乃得拜师翁方纲(时年七十七)与阮元(时年四十六),翁方纲称其为“海东英物”、“经术文章,海东第一”,订为忘年交。后以通晓《易》学、天文、地理、史学、经学、金石、音韵、佛学等,赢得清朝学界普遍赞赏。王章涛《阮元年谱》(黄山书社2003年版)记述阮、金师生之情,曰:
(阮元)名弟子有金正喜,正喜名弟子有李尚迪,三代学人,不但与阮元为文字交,而且是阮元传学术思想在朝鲜的宣传者,继承发扬者。
以下检阅抄录《阮元年谱》中,二处有关翁方纲、阮元与金正喜师生之间交游资料,以备参考:
(一) 1809年,己巳,嘉庆十四年,阮元四十六岁
十月二十八日,朝鲜青年学者金正喜随父亲(朝鲜冬至兼谢恩使副使)金鲁敬来北京,与翁方纲、阮元等结交问学。
父金鲁敬,冬至兼谢恩使副使燕(北京)行十月二十八日,秋史随行。于燕京与曹江、徐松、翁方纲、翁树培、翁树崐结交面学。
(二) 1810年,庚午,嘉庆十五年,阮元四十七岁
二月初一日,阮元出席为朝鲜青年学者金正喜饯行宴会。会后,金正喜为与诸公未曾以诗订契深惜之,旋歌之抒怀。
二月初一日,秋史饯别筵。参席者:阮元、李鼎元、洪占铨、谭光祥、刘华东、翁树崐、金勇、李林松、朱鹤年。《饯别册》:李林松《饯诗》,朱鹤年《饯别筵图》,刘华东题签《赠秋史东归诗》。
金正喜随父亲燕行返国之后,多以阮堂、覃揅斋(合指覃谿翁方纲、揅经室阮元)、老阮自称,就是为了纪念此行与翁方纲、阮元结为师生之深厚情缘。
此外,据温兆海《朝鲜诗人李尚迪与晚清文人交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之考察:金正喜回国后的三十年内,仍与清朝学界保持联系。在他的门生中,最杰出的首推李尚迪(藕船,1804—1865),李氏博学多才,文望日隆,随贡使入燕达十二次,所交往的对象也都是巨卿通儒。金正喜于道光二十年(1841)五十五岁时,因连坐被谪放到济州岛;李氏在其师济州谪居的时候,常常寄书慰其寂寥。金正喜感其情谊,于五十九岁时,自画《岁寒图》贻赠,成为现存画作中最高的杰作。李氏在同年随冬至使入燕,并随身带着此图。隔年,在故友所办之宴会上向众宾客出示,并请在座的客人题赞。据王章涛《阮元年谱》,道光二十五年(1845),阮元八十二岁,记载:“正月二十五日,张穆为朝鲜贡使李尚迪题其师金正喜所绘《岁寒图》,讴歌正喜仰慕阮元及相互之间进行文化学术交流的情况。”在这些文辞中,不但对金正喜遭遇寄与同情,也钦佩他的高风亮节,更对师生情谊多所称道,为清代、朝鲜儒士的海外墨缘再添一桩佳话。
二、 金正喜与翁方纲、阮元师生书法之交流
金正喜为一位天才型书法家,六岁时即写下立春的对联贴在门上,朴齐家惊觉为一英才,登门拜访,并与其父约定即长收为门徒,于十五岁正式拜师(详参朴齐家《贞蕤阁集》卷四《答金大雅正喜》),从此跟随朴齐家学习“清朝学”,同时研治李滉(退溪,1501—1570)“性理学”;另一方面学习书法,因深具慧根,二十多岁时,即已成为名家。二十四岁时,因燕行机缘,于北京正式拜师书法与经学名家翁方纲、阮元,接受二师教授学问与书艺一致的道理,并通达碑文的书体研究,发现清朝学者以艺术性的观点进行碑学运动,并以此开展眼界,融会新旧思潮为一体,将考证学、金学、金石学与历史学,转化为多元的艺术书风,而深刻影响到日后朝鲜书法的发展与创新风格。金正喜《阮堂全集》卷八《杂识》,尝自述曰:
余自少有意于书,二十四岁入燕,见诸名硕,闻其绪论,拨镫为立头第一义,指法、笔法、墨法,至于分行、布白、戈波、点画之法,与东人所习大异。汉魏以下,金石文字,为累千种,欲溯钟索以上,必多见北碑,始知其祖系源流之所自。
由于金正喜的学术背景、经历与清代碑学“金石家书派”极为相似,因此其书法与治学也深受影响,当时清朝的艺术界研究金石学,并展开新书学运动,广泛研究秦汉以来的碑文书体,主张碑书是书法练习的根本。但碑学运动的方法各有所异,翁方纲派主张“碑主帖从”兼修,而阮元于《揅经室集·三集》卷一则阐述《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金正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燕行回国后,致力于金石考证学,吸收消化翁、阮二师的碑学书论,并发挥自己的艺术天才,根本于八分隶法的书体,融合篆书、隶书与草书的笔意,更加上历代名家的特长,而创造戛然别裁的“秋史体”,不仅成为朝鲜研究清朝书学的第一人,也是朝鲜书法的巅峰代表大家。
金正喜早年书法多承袭自明朝文徵明、董其昌,受到苏轼与米芾的影响,可以说完全拜翁方纲之赐,吸收了其书学道艺的精华;加以其处境与苏轼极为相似,因此流放济州岛期间,也多临摹苏轼书法,如其《周声帖》、《赠樊上村庄墨兰》画题、《与芝山帖》等,就像苏轼《寒食帖》一般,可以看出其中流露出深厚的情感与百回千转的情绪曲折。晚年所书“新安旧家”四大字,则有苏轼逝世前所书“六榕”二大字的洒脱与粗犷。因此,朴珪寿(卿,1807—1877)《斋集》卷十一《题俞尧仙所藏秋史遗墨》,曰:
阮翁书自少至老,其法屡变。少时专意董玄宰,中岁从覃溪游,极力效其书,有浓厚少骨之嫌;既而从苏、米,变李北海,益苍蔚劲健,遂得率更神髓。晚年渡海还后,无复拘牵步趣,集众家长,自成一法,神来气来,如海似潮。
其弟子许维(号小痴)到济州岛探视时,见老师如此深爱苏轼,特别敬画一幅苏轼像相贻;此时,金正喜不仅在书法上学苏轼,其诗、文造诣也多受元好问与翁方纲的影响,并一路承袭由王维到苏轼所倡导的文人书画。再者,金正喜充满佛意的书法也与苏轼一般,盈荡在字里行间。当时朝鲜时代盛行佛禅,著名佛僧草衣禅师,则是金正喜年轻到老的挚友之一;而白坡禅师与他的交情,就像苏轼与佛印一般,常有禅机往还。因此晚年的金正喜,多半时间都在佛寺中渡过,其临终前三天于汉江之南奉恩寺佛堂大殿所书“板殿”二大字,纯真一如赤子,毫无沾染一丝尘埃,反璞归真,照见本色的书体,令人莞尔。笔者百年后亲见此二字,仍可深刻感到金正喜超凡入圣的书法魅力。
金正喜“秋史体”的书法清古高浑,并重视隶书的写法,其实深受燕行师事翁方纲书艺与阮元书体论的影响;对金正喜来说,拜师翁方纲与阮元是他一生中最荣幸骄傲的大事。由于彼此空间距离遥远,与翁方纲、阮元师生之间多以书信往来,日本学者藤塚邻喜爱收集翁方纲与金正喜的书信,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几乎全部烧毁,劫余书信仅存四封,2006年初,由藤塚邻之子归还韩国政府(详参沈津《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而金正喜《阮堂全集》卷八《杂识——论书法》,亦尝总结其书法理论,曰:
法,可以人人传;精神兴会,则从所自致。无精神者,书法虽可观,不能耐久玩索;无兴会者,字体虽佳,仅称字匠。气势在胸中,流露于字里行间,或雄壮,或纡余,不可阻遏。若仅在点画上论气势,尚隔一层。
金正喜共有两子,皆在壮年时期因病过世,没有留下任何子女,以致所存留下的作品,最后都无人妥善保存,因而散落不见踪影。此外,金正喜大弟金命喜(1788—1857)与小弟金相喜(1794—1861)都是学“秋史体”,金命喜得其神髓。另有学生赵冕镐(怡堂,1803—1887)、兴宣大院君李昰应(石坡,1820—1898)、闵奎镐(1836—1878)等,以及赵熙龙(1797—1859)、李尚迪、许维、田琦(1824—1854)、金奭准(1831—1915),李昰应得其笔意,赵熙龙与许维传承其笔法,这些代表书家都发扬了金正喜独创一格的“秋史体”。
从金正喜高祖父以来,世代家传下来的韩体、蜀体、晋体的传统,全部被他所整合,并变化为自我的风格,再加上继承老论的书脉,以及八分隶书脉,清朝的硕学、新生碑学的理论,既经融会贯通,合成为独创的书体。此外,金正喜于《阮堂全集》卷一《书派辨》中,相信王羲之书体的根源就是八分隶书,因此倡言行书、楷书、草书的根源,乃是隶书,而隶书正是书法美学的最高境界。因此,金正喜的书体除一贯维持朝鲜固有如嵯峨峻峭的花岗岩山明正刚硬的风格之外;更展现出刚硬骨干的自然造形,随着四季变化而递嬗迁化的多变性艺术美感。尤其,金正喜先后发现《北汉山碑》峰碑石与新罗时期《真兴王巡狩碑》,再加上秋史体理论《圆峤书诀》(李匡师,1705—1777,朝鲜著名大书法家)的出现,使得以前无法识别的固陋书体,得以辨释破解。金正喜集诗、书、画、文、史、哲的大成,被誉为朝鲜实学派金石学与考证学的个中翘楚,因而自成一派,影响十分深远。
三、 金正喜与翁方纲、阮元师生经学之交流
清朝学术文章之盛莫如乾、嘉,此时期人才辈出,涉及经学、史学、文字学、训诂学、金石学各领域,并旁涉诸子百家、精于考据校雠之学的重要学者不知凡几。而金正喜所师事之翁方纲与阮元,即是乾嘉时期在经学、诗学、金石考据学以及书法艺术等方面,都是代表性的硕学通儒。
经学为清代学术主流,着重资料收集考据,提倡朴实无华的治学风格,主张实事求是,无征不信,论必有据,反对空谈;并以汉儒经说为宗,从语言文字训诂入手,主要从事审订文献、辨别真伪、校勘谬误、注疏诠释文字、典章制度与考证地理沿革等,因而被称作“朴学”或“考据学”,成为清代学术思想的核心学派。从清代学术发展历史态势,阮元尝在《揅经室集·自序》文末说道“推明古训,实事求是”,正足以说明阮元恪守汉学,以古训求义理的正统与传统。
金正喜学问的本质在于经学,以穷究圣贤之道的本源而实践躬行为其目的,其学问方法具有以存古精神为本的折衷性与综合性。而且,金正喜不只着重于学问本身的实践,在金石学方面也彰显出科学的考证性,在艺术方面尤其重视作品风格的高层次境界。而在方法论的角度上,金正喜折衷于清学与朝鲜的学问,体现了与众不同的自觉融化,成就自己成为融会贯通与实事求是的朝鲜一代大师。
金正喜师事朝鲜北学派领袖朴趾源(燕岩,1737—1805)之弟子朴齐家,成为继丁若镛(茶山,1762—1836)之后发展“实事求是”实学的核心人物。此派接受从明末清初到清中朝,在中国发展以考证学为主的经世致用之学,并在此影响之下,试图提振朝鲜民族的自觉意识。金正喜身为一名儒学、金石学、考证学、训诂学、佛教学者与卓越的书法家,除继承其师朴齐家以实学为主体之学,还随使燕行与翁方纲、阮元等许多清代硕学交流,积极接受清学理论,尤其是翁方纲“汉宋不分论”与阮元“实事求是论”(详参《阮堂全集》卷一《实事求是说》)。因此,金正喜以清朝考证学理论根据为主的思想,明显表现出实事求是与博学于文的批评精神。
乾嘉汉学炽盛之际,当时学者多专务经籍之文字训诂,而不重其义理思想,以与宋学作区别。在这样“家家许(慎)郑(玄),人人贾(逵)马(融)”的学术氛围下,翁方纲主动函示金正喜,认为治学要不囿门户之见,并兼采汉宋之长(详参《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翁方纲与阮元倾心金石,搜罗皆勤,彼此奉赠交流频繁。其中,《粤东金石略》是翁方纲视学广东历时八年,环历五周,详审精密的精心之作;其后,阮元修《广东通志》,其“金石”一门即据此而成,且多翁氏考订之说。因此,在清朝乾嘉朴学的学术风气与精神影响,以及翁方纲与阮元之鼓励奖掖之下,金正喜秉持汉宋兼采的立场,既尊崇程朱理学,复重视训诂考订,他不仅能汲取汉学之长,在阐发义理的同时注意考据;并以考据为义理服务,强调小学研究对于治经的重要,“考订”可以说是金正喜治经通经的方法与工具,而这正是缘于翁方纲与阮元的教示。故翁方纲《考订论》(《复初斋文集》卷七)与《致金正喜札》(详参《翁方纲跋手札集录》)中,重申“多闻、阙疑、慎言”三者实为最重要的治学方法,翁氏认为义理之学不可悬空议论,泛谈虚辞,如此做学问才能踏实有所得。金正喜承其师说,于其《易》学专著二种——《周易虞义考》、《易筮辨》(收于《阮堂集》与《韩国经学资料集成·易经》第27册),尤尽心致力于此三事。而兼容汉宋之学,正是金正喜师承翁、阮二师的重要经学蕲向,故翁氏《致金正喜》云:“考证即义理之学,不分二事。”认为兼采宋、汉学之优点,才是最佳治经之法。翁、阮二儒指出当时学界之现象,言宋义理学者认为宋学胜于汉学,汉儒之名物、象数不足以言学,于是唾弃汉唐注疏,导致宋儒多不省《说文》、《玉篇》,故咸认为治学不应偏执一边,如此则画地自限;其实,汉儒之名物与象数,亦有益于宋儒之订证,二者是可相互参考援用,不必固执于一端。翁、阮二儒似有意调和汉学与宋学,此亦可体现其兼容并蓄的学术性格。诚如翁方纲《与曹中堂论儒林传目书》(《复初斋文集》卷十一),云:
……萃汉儒之博赡与宋儒之精微,一以贯之。……及其后,见闻渐广,必从事于考证焉。则博综汉唐注疏,以旁及诸家递述之所得,皆所以资辨订,而畅原委也。……则考证之途,又虑其旁涉,必以衷于义理者为准,则博综马郑,而勿畔程朱。
“博综马郑,而勿畔程朱”,作为翁方纲治学的准则,也可以看出他实事求是、客观好学的学术性格。翁氏明白指出研究经典须综合汉儒与宋儒的学问要义,学习之初,先以宋学为主,其后以汉学考证作为佐证,但仍须以义理为准,对于义理考证的过程中,不免会有疑义处;有疑义处,并非以己意解经,而是寻求客观分析的汉学考证之法,探究圣人之旨。二者皆不可偏废,若只重视其中一种,都会产生弊病。因此,此一思想深刻影响到金正喜的经学进路与归趣。治学应兼取汉宋之长,格局才不会狭隘,视野才能宏阔。圣人之学既是萃汉宋之精,研究圣人之学的学者,更应该兼容汉宋,才能真正了解圣人之学。
翁方纲与阮元都认为义理之学与考订之学,皆是通往圣人之道的途径。世人仰瞻孔、孟之道,则必恪守程、朱之学,清代仍以程、朱《易》学课试诸生,故士人自束发即习读程、朱大儒之论,及其后来所见日广,竟逐渐薄视宋儒之学,甚至违背程、朱之学,这是当时士林之积弊。另一方面,宋时诸儒亦存有一个缺点,即自恃其见义理之明,往往轻视古之训诂考订,不知《尔雅》及《说文》实为解经之必需,不可忽略。翁、阮二儒治经不嗜异、不嗜博,考订亦衷于义理,目的即在回归经传根本,惟有回归经传,熟读本经,则无论学问或行为,皆不至流于离经叛道,背离正统规范。专力于本经,则可通贯一切,无论汉儒与宋儒皆需如此,才能不流于叛道。而离经叛道,即是最严重的错误与缺点。若不能本之经传,异说纷呈,将更难明白经义。二家观点金正喜也传习而体现于经典的注解诠释之中,并能发挥考证详实、征引广博、谨慎踏实的考证工夫,可谓善述善继翁、阮二师之学志。
四、 结论
翁方纲与阮元身处乾嘉汉学如日中天的学术环境之中,却能兼采汉宋,不废一家,以兼容并蓄的态度作为治学根基。而金正喜在翁方纲与阮元二位硕学鸿儒的传习教示影响之下,除了书艺视野与境界的突破提升之外,同时也造就他兼容并蓄的治学风格——“博综马郑、勿畔程朱”;并能以“考订”作为治经通经的方法与工具,把握考订之学衷于义理的要旨,以及“多闻”、“阙疑”、“慎言”治经三原则。此外,金正喜解经特色,也能充分表现出汉宋兼采的学术态度;因此,整体而言,金氏承绍继创翁、阮二儒之学风,融摄贯通之后,于金石书法学、经学考证,具有实事求是的存古汉学精神,以及实践躬行圣贤之道的宋学风华。
清代与朝鲜学者的交流,以翁方纲、阮元与金正喜师生学术交流最为显例,彼此之间多以函札、书籍形式,借着贡使燕行之便交换智识与心得。从19世纪初到1840年鸦片战争为止,两国学者声气相通,在知识圈内形成一个巨大的人事脉络,他们相互间也多有密切的关系,或为师生、或为学友,往来频繁,俨然自成一种研究社群或团体。因此,在充分吸收两国学术精华之后,也能有所融会创新。在朝鲜方面,有心从事文化交流的燕行使臣,一旦能够进入延伸广大的中国学术社交圈内,自然颇富斩获。在传统上,韩国总被视为“文化入超国”,但其实从18世纪以来,在吸收清代考据学术精髓的同时,朝鲜儒学也逐渐出现“转化”的风貌,到了实学末期,研究西方学术的风气愈来愈盛,此时传统儒家经典的倾向已不复见,或许是出自富国强兵的危机意识,西学也开始被视为独立的科学。于是,出现了韩国史上最大规模的西学开化时代,为韩国后来的自主发展,提供了稳固的根基。
(作者单位:台湾师范大学中国文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