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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鸟传说

2014-09-17陈伟

滇池 2014年7期
关键词:阿山神鸟轿子

陈伟

你知道,永远会有春天,解冻之后,河水仍然会流淌。冷雨不停地下,扼杀了春天,仿若年轻人莫名的死去。

这是我死后见过最奇特的年轻人,长着人的脸,鸟的嘴,还有一双大翅膀,睁着一双不安的眼睛,躺在清澈的小溪边。我看着她先是莫名的亲切,好像曾经相识;然后整颗心,绞痛,中了邪一般,倒睡在地,拼命的滚动,眼珠子直冒泪水,如砂石缝中冒出的清泉。接着没过几分钟,一个白胡须老头出现在我面前,他有着一双亮丽的大眼睛,白色如玉的长发,手握一根龙头拐杖,看着死去的年轻人,看着中了邪的我,嘴里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这些经文像咒语,像极了极有魅力的密码,带有巨大磁力的陨石,吸得空气呜呜叫,像几百只冤死鬼在哭号。使我痛苦和烦乱的心,更加的躁动起来,我的胸口像被巨大的石头压着,痛得无法喘气。我艰难地喊出:“老巫师,你不要在火上浇油了,赶快救救我。”白胡须老头,瞪了我一眼,走到我的身边,把我一把揪到死去年轻人的身边,并用命令的口吻说:“抓着你同伴的羽翼。”我怀疑地说:“他怎么会是我同伴,我不认识这么怪异的人。”

不过我实在痛苦的受不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抓着死去年轻人的翅膀。白胡须老头闭着眼睛,微笑着,嘴里说:“跟随你的心声,去寻找你的梦吧。”我忽然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个神秘的地方叫做轿子雪山,位于云南之南,亚热地带,山顶常年积雪,半山腰有一个大湖泊,积雪融化,成了清澈的雪水,从山顶流入其中,湖泊里的水异样的清,而且冰凉可饮。从山脚到半山腰,绿树环绕,藤萝草木布满山岩,猴子在石壁间打闹嬉戏,大部分日子被浓雾环绕,仿若仙境。

站在清澈的湖泊岸边的绿树上,我突然不在是以前的自己,成了一只鸟。而且我真的是一只鸟,有了羽毛,红色的鸟嘴,一双大翅膀,红得发紫的冠。白胡须老头说:“这就是过去的你,你的故事就在这里,你慢慢地寻觅吧。”然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我看着清澈的湖面,张开嘴,漂亮的叫了几声。接着一只和我长的差不多,只是少了冠的鸟,从山顶飞来,在湖面飞了一圈,然后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看到她,眼睛对着她的眼睛,好像几百年前就认识一般。她对我扇动翅膀,深情地看着我,我的心跳得异常的快。我瞬间倒退到转了几世的我,一切都记起来了。她是我的伴侣,我是她的丈夫,我们是一对幸福的恋人。此刻,我从头到尾,整个灵魂和身体成了一只快乐的鸟。

她飞往雪山之巅,我紧跟着她。我们食雪莲,饮雪水。晚上,我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白天我们就飞到半山腰。我们的任务是维护整个湖泊的洁净。我们用红色的嘴,叼走飘在湖面枯死的草,飘零的叶子,还有动物的尸体。有些东西太沉,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把它叼走;我们夫妻二人无法叼走的,我们就啄碎物体,把它抬走。我们夫妻二人的存在,湖水常年干净清澈,湖面无一丝杂物。

居住在轿子镇,饮的水全来自于轿子湖。轿子湖的水,入口甘甜纯美,清凉沁脾如饮冰镇鸭梨。居住在轿子镇里的人,少病,健谈,神情愉悦,百岁老人,到处皆可见到。身在轿子镇,住在轿子山脚下的人们,无不心怀感恩。当地世世代代有这么一个传说,在轿子山上有一伙土匪,常常绑架有钱有势的人。李阿山是西山村的地主的儿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李阿山在父亲的陪同下,抬着花轿,赶着马车,拉着礼品,到西山村去迎娶未过门的妻子张大家族中最漂亮的第四个女儿秀英。路过轿子山脚,被土匪的大当家给抢了,绑架到轿子湖对面的一个石洞里。过了大半天,没见李阿山,秀英急了,骑着白马,赶往西山村,恰好遇上了好色的二当家和他的下属,也被拦截,送上了山。秀英已经怀上了李阿山的孩子,二当家本来想把秀英留给自己享用,可是大当家看到秀英,被她的美丽给迷住了,只好把秀英让给大当家。大当家欣喜若狂,但几次采取行动,都被秀英以死威胁,而未得逞,于是他逼着秀英和他结婚,慢慢的征服秀英,他的阴谋终于得逞,秀英被他下药强暴。第二天,大当家把秀英和李阿山拖到轿子湖的岸边,当着秀英的面,把李阿山装进笼子里。在笼子里放上巨石,扔进轿子湖,让秀英死了心。轿子湖深不见底,秀英看到夫君被推进湖里,毫不犹豫地跳进轿子湖,扶着笼子,和笼子里的夫君,瞬间落入湖底。此刻天空突然骤红,湖里先是孩子般惊叫一声,像刚出生的婴儿,接着就是呜呜的哭声,没过多久,湖水全部成了红色,失去了往日的清澈,而且只要饮上一口,人就会中毒,慢慢死去。这群土匪得罪了整个轿子镇的人,轿子镇的人,在李阿山父亲的带领下,经过半年的苦战,活捉了土匪的头目,从西域请来大法师,给轿子湖祭奠和祷告。西域大法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他的建议下,砍下了大当家、二当家的头颅,捆绑在一起,念着经文,扔进轿子湖。太阳高照,红色的污水瞬间沸腾起来,接着一对血红色的鸟从水里冒出来,在离轿子湖百米的高空中,飞了三圈,叫了三声,飞向轿子雪山之巅,一个小时后,湖水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轿子镇归于平静,人们过上了宁静的日子,从那以后,这对仙鸟就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他们在自己家中的正堂上都摆着仙鸟的雕塑,墙壁上也刻着仙鸟,或者贴着它的图片。

这对红鸟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生下了我和妹妹,我和妹妹居然十分相爱,成了夫妻。至于我的爷爷和奶奶,从小我就没见过。听母亲说,她生出时,见过母亲长的不像我们这个样子,像上山打柴的人。父亲则给我说,他和母亲是同时出生的,是对双胞胎。他还说他出生时,看到一个笼子。母亲临死前给我们兄妹讲了,这些年一只困扰着她的梦境。她说她梦见自己的母亲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她认为作为人是那么不自由,为了和父亲相爱,历经万般险阻,克服了多少人的阻隔。肚子里怀上了她,才让双方的父亲同意他们的结合。可是当她幻想可以做妻子时,却被土匪强盗所害,只有在死亡的世界里,才能做最美的新娘,顿感人的恶毒,人性的无可预测。她于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出生后做人,而是希望他们做鸟,鸟自由自在,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想在哪里落,就在哪里落,于是她和父亲生下来就成了鸟。

这样追溯我的祖先是人,他们怨恶人,于是希望我们变成鸟。我和妹妹也没有变成人,成了神鸟,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然而近几年气候突变,近四年雨水甚少,轿子雪山,雪几乎化完了,轿子湖的水位下降了一半还多,青山绿树被大片砍伐,轿子雪山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凋零和荒凉。轿子湖成了死水湖,湖面飘着大量的残叶,尸体……由于水位的下降,我和妹妹工作量更加的艰巨,我们成天成夜的工作,湖面上的枯枝败叶,腐烂尸体也不见减少。

就在整个轿子雪山发生着灾难性的变化时,一个年轻的姑娘带着一对孩子(一男一女),来到了轿子镇。这三个人究竟从哪里来,怎么来的,小镇的人无一知晓。天黑前还没这对孩子,天一亮,他们就出现在轿子镇的街道上。轿子镇人脸上透露着一股怨气,失去了往日的笑脸,他们就住在小镇尾巴上那间茅草屋里。这个茅草屋曾经住着一个年轻人,小镇上的人都叫他戒兵,爱读兵书,虽活在小地方,却时时刻刻不满足于现状。十年前,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轿子镇,做了汉奸,被日本人利用,在战争中爱上了日本女人,那个日本女人中文名叫做娇子,给他生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自从娶了娇子为妻,有了孩子,看惯了杀戮,他的意识瞬间发生变化,不想当将军,不想打仗。于是,他在战争中,屡战屡败,渐渐失去了日本政府的信任,并且怀疑他是故意战败,是中国军队的奸细,于是想法设法的试探他。他的直觉已经嗅到了日本人的阴谋,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妻女。他想在日本军方没对他下手前,把妻儿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想办法离开战争,过平常人的日子。他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那个偏远的轿子镇。他找来地图,在地图上标出轿子镇,并画出行程路线,交给娇子。娇子深爱着他,为了自己的孩子,星夜启程,逃往轿子镇。妻子和孩子离开后,第三天,他被日军扣押,关进监狱,进行残酷的拷打。

轿子镇的居民对这三个突如其来的人刚开始感觉到好奇,因为他们说的话嘀哩咕噜的,而且柔和细腻,轿子镇无一人能懂。没过几日,他们就没有那么好奇了,反而觉得不习惯,认为他们三个是外族人,是来打探消息,等待机会,强占他们的土地。然而,轿子镇对这个外来的人,并没有十分的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生了病的轿子湖。小镇上的人都认为那是神鸟在报复他们,因为以前湖面干净清澈,无一点杂物,和现在的布满脏污完全是两个样貌。他们毁了树木,毁了神鸟的家。他们想不出办法,却想到了当年的西域大法师。于是他们又去西域请大法师,他们去时,第一次来轿子镇的大法师已经圆寂了,只好请来了大法师的徒弟。小法师看了轿子雪山,看了轿子湖,派了几个轿子镇懂点文化的人,跟他重新测量了轿子雪山的高度,和先前的高度相比,明显的下降了。小法师认为神鸟已经老了,得给它们补充血,重新焕发青春;再者就是山神不宁,老态低迷,也得给他们补充血,让它焕发生机。他给出的方法是找一对饮轿子湖的水,留着轿子镇血液的童男童女,葬于山脚,把童男童女的血液全部灌入轿子湖,再由他念经超度半个月。

小镇上的人,没有一家愿意捐出自己的孩子,于是他们的眼睛虎视眈眈的指向了娇子的两个孩子。虽然娇子的两个孩子继承着轿子镇的血脉,但是却不是饮轿子湖的水长大的。尽管如此,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还是在天黑尽时,集成一个团伙,强制性的闯进娇子的茅草屋,捆绑了娇子,接着掳走了她的两个孩子。

次日,两个孩子先是被送到轿子湖,割开手腕放血,血液全部注入轿子湖,围观的村民,看着两个可爱孩子死去的惨状,无不落泪。接着两个孩子的尸体被葬于山脚,立了一道会闪金光的碑,小法师,配合几个弟子,加上轿子镇的村民,在轿子雪山脚,兴师动众,进行半个月的超度。

在孩子死去一周后,戒兵带着配枪,来到了轿子镇。戒兵顺利来到轿子镇,其中有了太多的巧合,就像生活处处充满偶然。他被拷打后,没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个背叛的字句,于是他与莫须有的罪名,一周后处死。就在他要被处死的前一天,日军陆军少将黑川邦辅的军队和中国彭德怀的军队打上了,不到三个小时,黑川邦辅的军队全军覆没。彭德怀将军和戒兵交过手,曾败于戒兵带领的军队。日本军方立刻想到戒兵,于是恢复他为陆军少将,带领军队,攻打彭德怀的军队。戒兵已经没了年轻时期那种热情,想当将军的梦了。他厌恶战争,不想看到自己同胞被杀害,也不想看到自己手下的日本军人被杀害。他被释放那一晚,来和他庆贺的日本军官个个喝得大醉,他拿起配枪,又是少将,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偷偷地离开了战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轿子镇。到了轿子镇,小法师还在做法,而妻子面色惨淡,枯瘦如柴,和他说完了自己孩子被害的事情后,在悲伤中抑郁而死。

戒兵伤心欲绝,找了小镇里的人问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得轿子镇人真是荒唐和愚昧。但是他一定要给孩子和妻子报仇。他理清了所有可以报仇的人,第一个是掳走他孩子的四个大汉,第二个是小法师,第三个是那对神鸟,第四个是山神。戒兵想至于前两个好办,神鸟他可以到轿子湖等,山神就没了办法。他不顾那么多了,先一个个解决。不到一天的时间,四个大汉和小法师就死在了他的枪下。

他来到轿子湖的岸边,搭起了篷子,等待神鸟。他心想你们这些神鸟,害死了我的孩子,饮了他的血,还配叫神鸟。他看着轿子湖,湖里有孩子的血,心情糟透了。那座在他心目中美丽的轿子雪山如今成了恶魔,让他恐惧。他一心向往的故土,轿子镇,也让他感觉到陌生和充满杀戮。他似乎感觉到战争随处都有,杀戮在安宁的时刻,也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心里悲哀得很。

他终于还是等来了神鸟。那一天整个轿子湖迷茫着大雾,我和妻子为了湖面早日向往常一样变得澄清,不顾大雾阻隔,来到轿子湖,开始我们的工作。如果没有大雾,阳光明媚的日子,一般人是看不到我们在轿子湖工作的,相反大雾天,我们的样子,一般的人都能看到。戒兵看到我和妻子,就拔出枪,冲向我们。我和妻子防不胜防,因为在之前轿子镇的人都不伤害我们,对我们很尊重。一声枪响,我看到子弹飞向我的妻子,我考都没有考虑,向我妻子飞去,子弹打在我的脑门上,我的头瞬间爆炸,脑浆四射,我的妻子用双手抓住我,向雪山之巅飞去。我就这样离开了世界,离开了我的妻子,离开了挥之不去的轿子湖。后来,我转世成了人,脑门有一颗子弹大的小瘤,我在梦中常梦见自己有一双翅膀,在一个清澈的湖面上自由的飞翔。戒兵一直追我和妻子到山顶,到了山顶,他冷得直发抖,站在一个白色的透明如水晶的世界,他累得睡倒在雪地上,融化的雪水融进他的嘴里,心里,肺里……他醒来后,全身的血液像是被更换一般,俯视山脚,轿子镇在他的眼前显得那么渺小,半山腰发出山羊咩咩的叫声,触目远方,大雁,白云,蓝天……自然界静穆地运行,他站在自然里也显得那么渺小,敬畏的心,让他莫名的感动。他忽然觉得他伤害了神鸟,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怎么能让神和鸟来负责和替代呢,他发现自己放下了无可宽恕的罪。他的心中一下子没有了仇恨,打算久住轿子湖畔,替神鸟完成护湖的任务。他顺着山脚往下走,可能是由于步子太快,还是由于踩到了固定不稳的石头,瞬间滑落,像一个皮球一样,从山顶滚了下来,等被人发现,已经死去,漂在轿子湖里。

我死了,我的妻子伤心欲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祖先是人,被人杀,如今自己是鸟,还是被人杀。她本想也死去,和我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然而她的任务并没有完成,轿子湖已经堆满了枯枝败叶,变成了死水,她得让湖边澄清;其二她的祖先托梦给她说,死后,喝了孟婆汤,就会忘了活着的所有记忆。她不想忘了我和她恩爱的记忆,她于是有了一个活下去的信念,要好好地活着,等着我转世后,再和我在一起。

死了两个孩子,轿子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轿子镇的人开始忏悔了,觉得对不起戒兵,聚在一起,来轿子湖畔,给戒兵道歉。当他们到时,才发现戒兵已死,心中更是愧疚,泪流如雨下。他们都一直认为,戒兵的死,是神鸟干的。他们回家砸掉了所有关于神鸟的雕塑,毁了神鸟的图像,还把怨气发在我和妻子的身上,并下发命令,见到心狠的神鸟,不能手软,格杀勿论。

我的妻子几乎每天都面临着被杀害的可能。她突然间意识到要保护自己,一定要变回人样。她还做梦梦见我转世变成了人。于是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一定得变成人,每天告诉自己几千次。渐渐地她的脸变成了人样,她为此感到高兴。

那是初春,轿子镇下起了大雪,整个轿子雪山,雾气笼罩,村里打柴的人没事做,很多都山上打柴,有的看见了我的妻子,长着人的脸,鸟的嘴,吓得直发慌。他们都说我的妻子不配做神鸟,应该是妖鸟。他们联合起来,追杀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被射了一箭。她带着伤飞回了山顶,吃下了最后一颗雪莲,含冤而死。她死后,由于雪莲的功效永不会融化。她死后,由于冤屈无处发,大雪异样的大,连续下了半个月,我的妻子被雪覆盖了好几米。

有雪了,春天,雪融化成水,轿子湖有了补充的水,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样貌。轿子镇也恢复了往日的样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只是愚昧和杀戮仍旧持续不断。死去的人神和鸟成了他们欢笑的蘸水。

多少个春天了……

我的妻子被雪水冲到了小溪边。

而转了不知几世的我,也在那个春天莫名的死去。

死后的我,还在棺材里,就不由自主地来到小溪边,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奇怪的年轻人,暗自伤心流泪。

在死亡里,另外一个世界里,我拉着她一起走进棺材。

神鸟似乎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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