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文字写精彩
2014-09-15汪毅
汪毅
聋哑的屏蔽,往往是人与人正常交流的屏蔽。聋哑人的交流,往往借助哑语(手势)和展纸笔谈来完成,不乏局限。而谢伯子在他那个无声世界里的文字纵横及其成果,在聋哑人中却少有可以与之比肩者。
谢伯子的文章可概括为艺文、教学、其他三类。
艺文类包括《绘事简言》(下卷)、《谢伯子访谈》(一)(二)、散文(《永恒的记忆》等)、论文(《试论张大千学与大风堂画派》)四种,教学类包括教案、专著《聋哑儿童心理学》两种,其他类包括信札和直接展纸笔谈。
如果将谢伯子的文章分为若干层次,那么艺文类则是最高层次,即属于精神和追求自我实现的范畴,是他重要的学术成果。
艺文类的《绘事简言》,实际上是谢伯子的“随感录”,“日积月累,分为两卷”,惜上卷毁于“文化大革命”,现仅存下卷。从仅保留的下卷看,记录了他从1985年至1990年期间对绘画艺术的感言。感言24节,近万字,堪称谢伯子对绘画艺术及艺术人生领悟而成的“万言书”。
谢伯子《绘事简言》表达的形式归纳起来有:评、论、谈、说、辨、感。其内容广博,涉及创造、励志、画术、笔墨、临摹、师古师造化、审美、方法等。
这些绘事简言,或长或短(长不足千言,如《谈“临摹”》;短则寥寥数语,如《艺术创作与浪漫精神》),逸性而作,纵横捭阖,自出机杼,富有哲理思考并有相当的深度,表达了他在一个阶段(1985年—1990年)对艺术创作规律、理想、主张的认知,对绘事的努力探索,闪烁出他的智慧灵光。如他的《谈“临摹”》,与张大千或者其他艺术家的《谈临摹》比较,虽灼见各出,但却不乏异曲同工之妙。在《绘事简言》中,谢伯子似乎对“以形写神”这个命题十分关注,竟在20天内分3次做连贯性的表述,而且颇为深刻。
谢伯子的《绘事简言》言简意赅,颇像“画语录”,如同《石涛画语录》《张大千画语录》《齐白石画语录》《石壶论画语要》《黄宾虹画语集萃》等,并与之具有同样的精彩。这些“绘事简言”是谢伯子受画坛诸位名宿启迪而提交的一份关于绘画艺术的独立思考。这份思考,在聋哑人的天地里,只有他那样具有“异秉”和灵气者才能完成。
具有相当学术性并与《绘事简言》形成互补的当系“学术对话”:《谢伯子访谈》。该访谈分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分别长达万余言,可谓谢伯子继《绘事简言》之后的另两篇“万言书”。前者为谢伯子独著,后者为以谢伯子为主的合著。
《谢伯子访谈》(一)由谢伯子、杨晓明、王纯纯共同完成,以杨晓明、王纯纯“访”、谢伯子“谈”的方式进行。其内容讨论涉及相当广泛,既有画史,又有画论;既有画家,又有画派;既有人生,又有创作;既有创作态度,又有表现方法。这些内容概括起来分为人生境界、书画创作、家庭人物(钱名山、谢玉岑、谢稚柳、谢月眉)、道家人物及其“大音希声”解读、文人参与对中国画产生的影响、文人画、画派、书画同源、色彩在传统中国画中的地位和作用、关于画虎、借鉴与发扬传统、张大千和郑午昌的解读、石涛与张大千的比较、近代人物评价(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等。所谈内容,穿越时空,学术含金量高,颇能体现谢伯子的文化视野和文化结构,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谢伯子访谈》(二)由谢伯子、蓝薇薇共同完成,方式同于《谢伯子访谈》(一)。饶有生趣的是,访谈开局不乏雅致、幽默、生动、抒情,凸显了谢伯子竟有记者招待会答记者问式的智慧和风范。访谈内容宽泛,有关于“世道”的长篇大论,有“喜极而狂,乐极欲死”的纵谈,有笔、墨、彩的广泛演绎,有一门风雅的深度阐释,有交友和交谊标准的探讨,有家庭构成的娓娓道来,有特殊教育的侃侃而谈。
谢伯子能做出如此有一定深度的绘事总结,除他“不吐不快”——自身的学术表达需要以及努力追求自我实现之外,也受到其师郑午昌擅长学术总结的影响以及张大千、石壶(陈子庄)的熏染。
在现代美术史上,郑午昌学术研究属于一流,所著《中国美术史》《中国壁画史》《石涛画语录释义》《中国画学全史》在中国美术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位才情十足 、能诗善文擅画尤精绘事理论的老师,对于谢伯子的绘事创作思考自有一定影响。
谢伯子的散文是其艺文类的重要一章,其代表作是《永恒的记忆》。该文具有强烈的抒情性,特别是他在黄山莲花峰和峨眉山金顶幻化而见父母精魂和张大千化身的那段如倾如诉的文字,即为晋人李密《陈情表》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对父母的十二分大孝——“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和对张大千的十分挚情“不忘张髯”让人感言:茫茫人海竟有斯人,天底下竟有如此情种!
谢伯子的散文作品不多,因为他把时间、精力主要用在了绘事上,即他在《绘事简言》中主张的“一专多能”。但从《永恒的记忆》分析,他是经过散文历练的,而且达到一定高度。他的散文贵在有极强的抒情性和丰富的想象力,而且不乏诗意的大开大合,即放之则海阔天空,收之则近在咫尺。
谢伯子的论文不多,现存一篇《试论张大千学与大风堂画派》,发表在《张大千的世界研究》,由四川美术出版社2009年4月出版。这篇论文虽系与苏慎合作,但却体现了谢伯子对张大千学与大风堂画派的思考以及对论文文体的把握。
谢伯子未曾读过聋哑学校,神奇的是他竟于20世纪40年代末应邀在上海光震聋校(新中国成立后改名上海第一聋哑学校)任教。1949年至1978年,谢伯子被三顾茅庐而出任常州聋哑学校校长。这便注定了他毕生从事聋哑特殊教育的职业,并成为新中国聋哑教育界不可多得的教育家。1958年,他被评为江苏省特殊教育家,出席全国盲聋哑人代表大会,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朱德、周恩来、邓小平接见——这在当时是非常高的荣誉了。
在从事聋哑特殊教育中,谢伯子执鞭教坛,惠泽桃李,写有大量教案和组织、管理工作方面的文案。他钻研聋哑教育,并结合教学实践,不仅著有长篇《聋哑儿童心理学》,而且发表有数篇文章并参与编写《全国聋哑人手语规范汇编》。这些教案(文案)和那部凝聚心血的长篇大作,惜毁于“文化大革命”。
如果说哑语(包括部分书写)是他与聋哑人交流的工具,那么他与正常人交流则是通过笔谈和信札了。这些笔谈和信札中,除了一般的叙事,若干激扬文字传递的便是谈艺术、谈创作、谈思想、谈愿景的信息,颇类似其《绘事简言》。这些文字不仅具有硬笔书法的欣赏性,而且内容值得关注和讨论,故应该加大收集和整理力度。我收藏有谢伯子的近40封信札,其中不乏所说的这些文字。遗憾的是,我们彼此展纸交谈的纸片却未曾留下。谢伯子习惯交流后即把这些纸片撕碎,这当是对“文化大革命”之余悸使然。
作者:四川省地方志编委(成都)副巡视员、
一级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