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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祈安:西夏尊佛教为国教考

2014-09-15秦宇

文史杂志 2014年5期
关键词:西夏

秦宇

摘 要:西夏奉佛教为国教应是一项兼有政治、军事等因素综合考量的政策,主要目的是笼络河西集全力用兵于宋而保国安邦。河西悠久的佛教信仰历史成为决定西夏尊佛教为国教的内力因素,而西夏与宋、辽等国的战争环境则是外力因素。两力同向作用,佛教作为一种“区域文化”便上升为国家的主流宗教意识形态。

关键词:西夏,宋夏关系,河西佛教,国教

西夏尊佛教为国教已为时下学界所认同,其表现有二:一是西夏皇室修寺建塔,倾力于营造佛教文化之载体;二是注力于佛经翻译与刻印,举办法会施赠佛经。然今人多知西夏崇佛既成之事实,未解崇佛背后之因由,笔者不揣浅陋以度之。笔者认为河西崇佛之悠久历史为西夏皇室尊佛教为国教之内因,西夏与周边国家、民族,尤其是宋之关系是其外因。总两因由之目的,盖笼络河西而集全力用兵于宋,使保国安邦。基于此,佛教作为河西地区之“地方性”宗教遂上升为国家的主流宗教意识形态。

一、外力推动:西夏与宋边疆胶着百年不休

西夏与周边民族、国家关系的纷繁复杂之情况,学界已有诸多著作对其进行细致入微的考证与论述。本文在此谨就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之上,注力于西夏与宋之关系的纵横捭阖做一概述,以为文章核心之铺垫。

公元881年,拓跋思恭因助唐败黄巢受封为夏州节度使,建立夏州政权,“虽未称国而王其土”,后一年受赐定难军节度。党项羌族拓跋部始因军事强力见著于中原西北区域,下辖夏、绥、银、宥四州,成为唐末藩镇割据的一方势力。五代十国,中原军阀混战,王朝更迭如走马灯般。夏州政权以宗中原正统王朝为立足之策,虽经后梁、后唐两次冲击而势力弥坚,自后唐长兴四年始,开始与内地割据势力角逐高下,成为重要的边陲武装力量。然总其管辖之地限于四州而鲜有外扩。拓跋部长期角逐于军阀混战中,柔性的佛教信仰难敌刚性的军事实力,故所辖四州,史传鲜有佛教之事。

宋初两代皇帝以先南后北策略平定中原割据军阀,建立一统王朝,因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解决夏州割据政权,故以羁縻之策待之。夏州政权与宋朝保持臣属关系相安无事。自李继捧继立定难军留后引发夏州李氏统治集团分裂后,北宋与夏州政权关系根本上发生扭转,开启了双方长达150余年的纵横捭阖之大势。李继迁攻陷灵州取得五州之地,始有政权建设之基本。李德明嗣立,请婚于辽,占据河西之地,奠定西夏立国之根基。李元昊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全面改革,为立国称帝做铺垫。1038年西夏国建立,自此夏、宋两个国家正式开始对等的纵横捭阖,双方处于敌对和交战状态的时间占百年之多。这种状态牢牢地绷紧了拓跋李氏的政治、军事神经。

夏宋双方敌对和交战频繁,总其两国之关联,举重要战役列于下:

宋至道二年(996年)、咸平四年(1001年),灵州之战。

宋康定元年(1040年),三川口之战,波及延、庆、麟等州。

宋康定元年(1040年),好水川之战,波及洪、延等州。

宋庆历二年(1042年),定川寨之战,波及渭州。

宋治平四年(1067年),绥州罗兀城之战,波及庆、绥等州。

宋元丰四年(1081年),第二次灵州之战,波及夏、盐、石、银、宥、齐、韦、灵等州。

宋元丰五年(1082年),永乐城之战,波及夏州。

宋元丰六年(1083年),兰州之战,波及兰州。

宋元符元年(1098年),平夏城之战。

宋政和五年(1115年),统安城之战。[1]

观此数战,首尾断续百年之久,所战之地,多在宋夏沿边,西夏龙兴之地亦未幸免。西夏立国之初,李元昊在宋夏边境布防重兵,以备两国战事。史载宋景祐四年(1037年)李元昊“置十八监军司,委酋豪分统其众。自河北至卧啰娘山七万人,以备契丹;河南洪州、白豹、安盐州、罗洛、天都、惟精山等五万人,以备环庆、镇戎、原州;左厢宥州路五万人,以备鄜、延、麟、府;右厢甘州路三万人,以备西番、回纥;贺兰驻兵五万人,灵州五万人,兴庆府七万人为镇守,总三十余万。”[2]备宋之兵数达十余万,长期与宋成拉锯状态,军事战略意识强于他处。西夏皇室对宋戒备未有松懈之时。百余年征战,西夏皇室对宋夏沿边实行高压军事控制,因为西夏首府兴庆虽有贺兰之固,然已地近宋夏沿边,故布防重兵以备不时之需。党项拓跋部缩聚于首府之地,作为皇族正统必然尽全力延续。

西夏兵力集中在宋夏沿边,纷繁战争造就了时局动乱之势,故而河南数州(灵、盐、会、银、夏、宥、洪、龙、威等)未见佛教痕迹。前人多有“多灾多难的战乱时代,为佛教传播提供良好条件”[3]之论。多灾难的社会环境易成为孕育宗教的土壤,此说本无可厚非,然用之于夏则有所不妥。宋夏沿边河南之地,百余年经战争反复犁耕,佛教在精神领域编造的彼岸世界、光明自在的境界已经被现实苦难多次研磨,生存第一位是当时此地民众的首要选择。虽然此地佛教未见痕迹,然却为佛教在西夏的光大提供了一种外在推力。这种推力作用应和佛教光大之内因,最终使佛教在河西地区演进成国教。

二、内力吸附:河西佛教信仰之历史悠久

河西之地崇佛已久。佛教创立于公元前6世纪,公元前3世纪开始向印度各地及周边传播,公元前1世纪左右传入中国塔里木地区,于阗和龟兹成为当时的佛教重镇。经东汉至三国后期始,佛教在河西地区开始迅速地传播,魏晋南北朝时河西佛教空前发展,在隋唐达到一个极盛时期,五代十国盛而不衰延至西夏,“形成了以沙州和凉州为中心,肃州、瓜州、甘州为次中心的河西佛教文化区”。[4]要之河西佛教,似可分为两个时段:两晋至北朝时,河西高僧大德辈出,译经建窟为主要活动,佛学义理可与中原诸佛教中心相较;北朝以后,佛学义理逐渐衰落,但“河西佛教却呈现出另一种形式的繁荣,这就是以民众信佛生活为表象的民众佛教、世俗佛教的繁荣”[5]。

《魏书·释老志》云:“凉州自张轨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河西著名的有张掖马蹄山石窟群,武威天梯山部分洞窟,酒泉文殊山石窟群,敦煌莫高窟早期石窟等。北朝时,河西经北魏、西魏、北周统治,虽佛教中心转移于内地,但石窟开凿成为信佛主要方式。如陇山石窟,麦积山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窟具有北朝风格。唐安史之乱前,河西崇佛再度呈现繁荣之势,建寺凿窟蔚为大观。以敦煌为例,据李正宇先生研究,隋及唐前期敦煌寺院主要有阿育王寺、大云寺、灵图寺、崇教寺、开元寺、龙兴寺、报恩寺等。[6]唐中叶以后,“自河陇没于羌夷,州县城郭寺民庐莫不毁废,惟佛寺与碑铭文字载,佛寺者往往多在。世借以谓西方幽远,殊类异俗,不知礼仪,出于天性,故夷之。然其于佛,皆知信慕,以其有罪福报应说”[7]。随年月日深王朝更迭,地方割据,佛教始终以文化信仰姿态活跃于河西地区。而且佛教已揭去庙堂之学面纱,向民众展开双臂,民众参与度日渐提升,应时事发展之大势,佛教信仰深入民众,佛教的世俗化凸显强大的生命力,以至于归义军张惟深曾上表唐廷:“窃以河西风俗,人皆臻敬空王,僧徒累阡(千)大行经教。”[8]endprint

河西佛教的生存、流布以及佛事活动的开展等,赖于河西丰厚的经济基础。河西地区宜农宜牧,水草丰美,牧场辽阔,绿洲点缀,甘州(治今张掖市)“水草丰美,畜牧孳息”,其境内祁连山“美水茂草。山中冬温夏凉,宜放牧,牛羊充肥,乳酪醴好”[9],“焉支山水草丰美,宜放牧。与祁连山同。”[9]凉州(治今武威市)“善水草,所谓凉州畜牧甲天下”,其境内“番和县有南山,一名天山,一名雪山。山阔千余里,其高称是,连亘数郡界。美水丰草,尤宜畜牧,亦出赤鹿,足短而形大如牛,肉千斤。”[10]“瓜、沙诸州素鲜少耕稼,专以畜牧为生”。但据史念海先生研究,“河西历来在农业方面的成就,可与畜牧业相持,甚至超过了畜牧业。如果不是荒歉之年,也没有过分的认为灾难,河西还不至于出现难以克服的粮食问题。”[11]河西走廊自张骞凿空,成为东西孔道,商旅不绝,为中西交流之必经之路。贸易与地理优势奠定了河西之地的繁荣,不因中原王朝更迭而变动。故此地民众或耕于绿洲,或贩于道路,自给自足生活受政权变更影响较小。

三、外力与内力契合:尊佛教为国教

西夏自李德明、李元昊两代人奋力征战并巩固在河西地区的控制,河西遂成为夏国生存和延续的后备之地。纵向延伸的地理为西夏提供保全自身之力。如上所述,西夏与宋达百余年战事绵延,出于战略考量,巩固河西是重要国策。西夏在河西采取笼络政策,不以军事控制为主要手段,此由驻军三万之数窥见一斑;且经济控制亦不能行,上文即述河西经济自给自足,故而利用佛教进行笼络是唯一可行之道。河西佛教绵绵数百年而未绝,延续性的文化优越感使西夏政权必须重视佛教存在的价值。“在中国古代多民族国家演进的过程中,历代统治者在治理边疆民族区域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边疆民族能够认同中央政权,接受儒家大一统观念,必须以文化认同为根基。”[12]同理,佛教信仰扮演了文化桥梁角色。河西地区异于中原,政府强力不能控制边疆,只以羁縻待之。西夏亦然,政治、经济、军事重心集中在宋夏沿边河南之地,对河西地区绝少控制。故而文化认同成为唯一有效的控制手段。

西夏皇室首倡佛教,提高佛教的政治地位,以政府之力建寺修塔,施印佛经,延请高僧大德主持佛教事务。西夏崇佛进入新阶段。河西民众信佛即成为自觉行为。政府的提倡容易与他们产生情感共鸣,故而河西认同西夏王朝,培养了归属感。

史书虽载西夏国土两万余里,然大部为荒凉戈壁,国狭地瘠当是不争事实。虽大国有征伐之兵,然小国亦有备御之固,故“西夏以河内、外数州之地,而能抗三大国,撑住至二百年之久”[13],综合诸因素,西夏备御三国之固,固在笼络河西以能集中全力用兵于东方三国,然后“视三国之势强弱以为异同,要其所以能”。笼络河西,自当看重手段。军事强力不允分兵于河西,政治控制亦有鞭长莫及之虞,经济储备虽地方自给却无余粮,唯有文化(佛教)一径,用力虽少而能收奇效。故西夏皇室自德明始,历代帝王无不以崇佛为务,建寺修塔,施赠佛经,以营造信仰认同,联系河西诸族。河西佛教一如中原儒学,虽经王朝更迭而世代不断不灭,作为一条隐性脉络构成了地区自我认同。党项拓跋部以外族身份主持河西,以政治裹胁河西上层,于众百姓只可以顺应地区主流文化,认可佛教价值以求族群的文化认同感和历史整体感。“它一方面能够深入影响到社会上更广泛阶层,包括上层统治者到最底层的群众,甚至国家政令难以到达的地方。另一方面信仰心又能够有力地调动起人们的主动精神,发挥出政治强力所起不到的作用。”[14]于是西夏皇室升河西地方性佛教为国教,安抚民众;交结吐蕃,用兵于东,终立足于当时波诡云谲的外部环境,巩固河西,扎根贺兰,争夺河内,与三国一较高下。“佛教要优于任何一种信仰。它团结了整个帝国,包括贵族阶层和庶民,体现了不同阶层之间彻底的社会统一性。”[15]佛教为国祈安,使之在西夏蒸蒸日上,蔚为大观。

注释:

[1] 李华瑞.宋夏关系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P126-156.

[2]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P2854.

[3] 任继愈.中国佛教史(第一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P112.

[4] 介永强.西北佛教历史文化地理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4年博士论文:P144.

[5] 陈育宁、汤晓芳.西夏艺术史.[M],上海:三联出版社,2010:P301.

[6] 李正宇.敦煌地区古代祠庙寺观简志.[J],敦煌学辑刊[C],1988(1)(2).

[7] [宋]曾巩.元丰类稿.[M],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影印本:P347.

[8] 杜斗城等.河西佛教史.[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P514.

[9] [10][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7:P2942、2939.

[11] 史念海.河西与敦煌[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C],1989(1):P4.

[12] 高福顺.边疆治理视域下的中国古代边疆文教[J],史学集刊[C],2002(2):P38 .

[13] 戴锡章编撰,罗矛昆校点.西夏纪.[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8:P676.

[14] 孙昌武.中国佛教文化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0:P1644.

[15] (法)谢和耐著,耿昇译.中国5—10世纪的寺院经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P213

作者:陕西师范大学(西安)历史学硕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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