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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梦》札记两则

2014-09-15李强

学理论·下 2014年8期
关键词:曹雪芹红楼梦

李强

摘 要:《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的最高峰。小说第一回写甄士隐午间读书情景时,有“手倦抛书”和“手倦拢书”两种版本,均传达出不同的审美趣味,认为后者更契合曹雪芹本意。袭人是个复杂的人物形象,其判词中的“一床破席”之“破”字是作者的春秋笔法。

关键词:《红楼梦》;曹雪芹;花袭人;春秋笔法

中图分类号:I0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24-0099-02

一、是手倦拢书,还是手倦抛书

《红楼梦》在第一回中描写甄士隐在书房闲坐看书,因困意袭来,随手整理了所读的书,在这一动作的主要动词使用上,现存的十二个版本出现两种情况,即“手倦拢书”和“手倦抛书”。具体为:

庚辰本:“至于手倦抛书”,己卯本:“至倦时拢书”,甲戌本:“至倦抛书”,蒙府本:“至倦拢书”,戚序本:“至倦抛书”,戚宁本:“至倦抛書”,列藏本:“至倦抛书”,杨藏本:“至倦时拢书”,舒序本:“至手倦抛书”,甲辰本:“至手倦抛书”,程甲本:“手倦抛书”,卞藏本:“将手卷拢书”[1]。

人民文学出版社对《红楼梦》整理校勘后,在1957年10月第1版、1959年11月第2版、1964年2月第3版均定作“手倦抛书”。改革开放以后,多家出版社均出版了《红楼梦》,但均采用了这一成果。以至于“手倦抛书”流行天下。笔者以为,用“抛”或者用“拢”,大意不得,因为文意会因主要动词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审美趣味。

《红楼梦》版本众多,胡适先生认为自己所藏的甲戌本是最古的本子,并在其著作《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中“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2]。但是并没有做详细的考证。从事《红楼梦》版本研究多年的学者杨传镛声援这一观点[3],因为证据欠缺,所以争议比较大。郑庆山通过多年研究,给目前版本源流排出了序列,即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列藏本、舒序本、程甲本、王府本、杨藏本、甲辰本、戚序本、戚宁本、卞藏本[4]。学界十分重视这一成果,笔者也赞同这一说法。

从目前所存最早的版本(己卯本)看,原文做“倦时拢书”,从庚辰本做“手倦抛书”开始,现存版本便“拢”是一个支流,“抛”是一个支流,己卯本、蒙府本、杨藏本、卞藏均作“拢”,而其他版本均做“抛”。己卯本是最早的抄本,当然最接近曹雪芹的原意,“抛”字和“拢”字差别很大,抄书人在抄书过程中因为下笔误抄的可能性很小。《红楼梦》抄本繁多,而且抄书者凭本意篡改的例子不胜枚举,笔者认为,“拢”字变为“抛”字乃是抄书人所为。理由如下:

《红楼梦》与《千家诗》关系密切,红学家蔡义江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做《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时发现,“《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夜宴中行酒令时所玩的象牙花名签子所镌刻的诗句,极大部分均可在旧时十分流行的《千家诗》中找到”[5]。这一发现对解读《红楼梦》极为重要。《千家诗》是古代带有启蒙性质的格律诗选本,是明清两代流传广泛,影响深远的儿童普及读物。康熙四十五年,曹寅刊行的《楝亭十二种》中收有《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署作“后村先生编集”。“后村先生”即南宋刘克庄,字潜夫,自称后村居士(有人认为诗集为坊间选家假名而作)。后来坊间出现了两种千家诗,即署作宋谢枋得选、明王相注的《复位千家诗》(皆七言律诗)和王相选注的《新镌五言千家诗》。后来书坊将两者合刊,即通行版本的《千家诗》了。

曹雪芹祖父如此看重《千家诗》,自然看到其多年对儿童良好的启蒙效果。《千家诗》作为家学的一种,曹雪芹必然烂熟于心,自然知道《千家诗》所录的宋代诗人蔡确的《夏日登车盖亭》,诗曰:“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手倦抛书午梦长”一句表达了诗人闲适安逸的心情和一种悠闲自乐的读书心态。曹雪芹必然熟知,但是曹雪芹偏偏用了“拢”字,其用意很明显。众所周知,曹雪芹为了全身避祸,故意将《红楼梦》里的时间、地点、朝代通过杂糅,使读者知道故事,却无法查处故事的具体朝代,这种做法使得《红楼梦》扑朔迷离,但明眼读者一看即知作者之巧妙与其用意所在。熟悉我国书籍发展演变史的人都知道,我国书籍最先是竹简,后来发明纸张以后,书的装帧形式为卷轴装,所以一部书往往分为若干卷,现在仍然使用“卷”字,即是古代文化现象的遗留。甄士隐在书房所读的书为何书,装帧形式如何?作者均隐去不写,为了混淆视听,作者刻意说士隐“手倦拢书”,这个拢字只适卷轴装的书籍,作者用“拢”字正是作者不“拘于朝代年纪”的表现,也是曹雪芹的本意。

抄书者熟悉《千家诗》,自然熟悉蔡确的诗歌,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手倦抛书”是现成的典故,且用此不但表达了士隐闲适安逸的心情和一种悠闲自乐的读书心态,而且用的是现成熟语,且典雅,用在这里自然是十分精当,便想当然地改为“抛”字了,这种做法违背了曹雪芹的本意。笔者认为,“拢”字更为恰当,它不但与曹雪芹不“拘于朝代年纪”相契合,而且符合甄士隐的身份和恬淡的情趣。

二、“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试谈花袭人之“破”

袭人是《红楼梦》中曹雪芹塑造的极为成功和十分重要的人物形象之一。她在第三回出场,在第一百二十回里最后一个谢幕,她贯穿《红楼梦》故事的始终。袭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人物,她曾经是贾母的得力丫鬟之一,因为体贴,贾母便把她送给了珍贵如眼珠子一般的孙子贾宝玉。从此,她成了宝玉的第一丫鬟,也与贾宝玉建立了十分密切的关系。她与王夫人关系特殊,袭人向王夫人报告了宝玉在大观园与众姐妹的亲昵状况后,王夫人就视她为宝玉的第一准姨娘,并给了她姨娘的待遇;管家奶奶王熙凤可以对长辈赵姨娘、周姨娘不敬,甚至瞧不上眼,但是对袭人却不敢掉以轻心,袭人回家给母亲奔丧,穿戴、铺盖、礼物均由王熙凤亲自操办即是明证。袭人很会服侍贾家的这个宝贝疙瘩,晴雯说:“自古就只有你(袭人)一个人会服侍。”她因此得了一个“贤袭人”的名号,这也是作者对袭人的评价。又因为袭人和“抄检大观园”以及晴雯的死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并且在众芳均境遇悲惨的背景下,她嫁到蒋玉菡家做了少奶奶,有一个良好的归宿,她也因此成了一个备受广大读者争议的人物。

从《红楼梦》诞生至今,广大学者和读者对袭人的研究与评价主要集中在袭人的性格方面。传统红学学者对袭人是贬多褒少,贬之者认为袭人奸诈阴险,生性妒忌势利,看似痴,实则狡黠,好名利、守旧,没有骨气,愚蠢的时候也不少;褒之者认为袭人温顺贤淑,也有美好的一面。20世纪上半叶和新时期以来,在褒贬上有了更多更为成熟的争论,但也有比较客观的看法,认为袭人只是一个温驯的奴才,她也有诸多的不得已,不能把她定性为居心叵测、道德败坏的奸人和坏人[6]。时代需要不同的人物,关于袭人的评价与研究自然还会有新的更适合時代所需的成果。但是就当下研究看,袭人的研究与评价主要材料为作者的判词和花袭人的行为以及《红楼梦》中其他人物对她的评价。自《红楼梦》诞生以来,对关于袭人的材料就被研究、分析、评价不已,尤其是对曹雪芹给袭人的判词“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更是研究得十分透彻。但是对于象征袭人命运的画的描述则被忽略掉了,小说描述道“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笔者认为,这短短四个字中曹雪芹有深意存焉。

如果说:“一簇鲜花,一床破席”只是为了语言形式对称,音韵和谐的话,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因为“一床破席”完全可以写作“一床席子”、“一床竹席”、“一床新席”或者“一床苇席”等等。同样可以完成小说的形式需求,又何必着一“破”字呢?笔者认为曹雪芹故意用一个“破”字,是曹雪芹的春秋笔法所在。曹雪芹的一个“破”字用在这里至少有两层含义:第一,暗喻袭人卑贱的出身,她是被以死契的方式卖给贾家为奴的,原因是父母当时没有饭吃,把她卖给贾府可以换点钱吃饭。《红楼梦》第十九回袭人听到母兄要赎她回去时,哭闹中的言语注解了袭人的出身,小说道:“当日原是你们没有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第二,袭人是个十分复杂的人物,因为她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袭人的“贤”在《红楼梦》是出了名的,可称道的地方不胜枚举,但是袭人的行为又确确实实有许多无法抹去的污点,比如与宝玉“偷试”“云雨情”、抄检大观园事件、宝黛二人的爱情悲剧、晴雯的悲惨遭遇,这些悲剧总能找到袭人的影子,作者不好直接否定袭人,这样做容易使人物脸谱化和缺少含蓄,直接降低《红楼梦》的艺术性。尤其让读者不能接受的是在众芳命运惨凄的背景下,袭人想为宝玉守节,但没有名分,所以不合适,想死在贾家,怕对不起贾家,就想死在家里,后来又觉得死在家里对不起父兄,就想死在夫家,后来发现死在夫家又辜负了夫家的盛情,为了不辜负所有人,只好嫁给蒋玉菡,老老实实地做起蒋家的少奶奶来。

综上,笔者以为曹雪芹的“一床破席”的“破”字大有深意,即这是曹雪芹对花袭人的巧妙评价,也是曹雪芹春秋笔法之所在。一个字恰如文眼,饱含了作者对袭人在表面看似平实的叙述实则充满了辛辣的讽刺。

参考文献:

[1]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71-72.

[2]胡适文集:第5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15.

[3]杨传镛.红楼梦版本辨源·甲戌本“最古”的证明[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1-10.

[4]郑庆山.红楼梦版本源流概说[J].红楼梦学刊,1998(4).

[5]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M].北京:中华书局,2007:200.

[6]金蓉.清代对袭人形象的阐释研究[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3).

[7]赵静娴.20世纪袭人研究综述[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5(3).

[8]何红梅.红楼女性[M].北京:中华书局,2006: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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