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美国老美女

吴越

毕业前一年，我得到硅谷某高科技公司实习的机会，高昂的房租却给我的热情泼了一瓢凉水：公寓房月租平均在1500到2000美金之间，想讲价，对方趾高气扬回答：“这里是硅谷嘛！”一星期后，好运气来啦！在网上看到一则出租房间的广告，每月575美金，电话是位中年女士接的，她告诉我，想出租房间的是她独居的母亲。我猜测，房东应该是位老太太了，心里踌躇，但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和她说定租下那间房子。

第二天就去看房了。出租车停在一栋简单雅致的单层房子勉强，还没下车，就看见房东拄着拐杖微笑。她祖籍荷兰，家族已经在美国生活好几代，“老美女”是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想起的绰号，因为她比我印象中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太太实在漂亮太多。

“老美女”一头金发，薄施淡妆，皮肤很好，谈锋极健，没几句话就大大方方地问：“How old are you？”我告知了年龄，她笑着说：“你看上去要更年轻。”她也大方地宣布了她的年龄，不出所料，我们相差超过50岁。“老美女”仿佛看透了我的顾虑，直率地说：“别担心，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她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开着一辆巨大的别克轿车带我去超市购物。在超市里动作敏捷，走路麻利，让我惊叹不已。

“老美女”家里的墙上挂满经年的生活照片。她年轻时不算太漂亮，却嫁了个明星版的帅哥。谈到过世的他，她的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的神采，“很多漂亮女孩追他，我根本没想到他會喜欢我。我很有责任心，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失去了老伴，“老美女”并没有悲伤消沉，生活依旧和以前一样积极阳光，她说：“他只是比我先一步去了天堂。”

“老美女”饮食简单，注重运动，每天拄着拐杖行走至少一个小时，自己做家务，常和要好的老姐妹出去喝咖啡聊天，是不是还做义工。凡出门必认真化妆，打扮齐整，涂上我不敢想象却很适合她的玫瑰红唇膏，生活得有滋有味。

当然，“老美女”并非没有烦恼。她告诉我，仅过去一年，就做了两次手术，一次胃部，一次腿部，但她努力用微笑面对人生。她说：“大家打招呼的时候说‘how are you，但其实谁都很忙，别人并没时间在一你究竟好不好，自己的生活需要自己管理。”

“老美女”在美国20世纪20年代大萧条时期出生，具有那一代人质朴的传统。两个女儿收入不菲，但她经济自立，每周买菜会做详细预算，连给车加油也会选最合算的加油站，提及女儿们常换新车就摇头：“她们没尝过穷的滋味，那样不好。”

有外人来，她总是打扮得精致漂亮才去见客。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早上来访，我穿着睡衣没好好梳头就去见她，过后，“老美女”婉转地提醒，即使同性朋友，也要注意仪表，不是见外，而是尊重别人。我曾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大声吵架，她劝我：“吵架可以，但不要提高声音，你一旦提高声音，对方就会把声音提得更高。”

“老美女”生活节俭，却在我生日那天出其不意去订了个大蛋糕，卡上署名“你的美国祖母”，我泪眼模糊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至今感念于心。

2006年，我的“老美女”房东去了天堂，和她的老伴相聚。听到消息，尽管黯然，但作为一个目睹她活得充实、开心而有尊严。我想，那就够了。她女儿这么评论母亲：“妈妈是个外表温柔而内心刚强的人，我们给她钱，要她和我们一起住，她始终不愿，说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很多美国老人的写照，独立乐观，积极经营人生，热爱家庭而并不把儿女当作唯一的精神寄托，让晚年绽放出独特而迷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