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闫太安

千禧年刚过，狗娃媳妇的第二胎又生了，是个可爱的男孩子，一家人心里为此着实高兴，就连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见了狗娃，也无不羡慕地夸赞一番说：“这下你们该如意了，一女一儿活神仙嘛！”而狗娃心里却丝毫也快乐不起来。他表面上微笑地迎合着别人，心里却冷漠极了。

他之所以如此，是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压迫得他心里失去了应有的平静。他想：“我一个小农民有两个孩子，将来要供他们吃穿，供他们读书成才，供他们成家立业。这背后的重负是何等的艰巨啊！”他的心里开始有些危机感。

可为了两个孩子的美好明天，他还是下了决心。他想：“为了他们，自己再大的苦也能吃，再累的活也要干。总之，一定要让他们生活得开心愉快。”

这一年的农历九月初三，狗娃的表哥从吴王县承揽回了一个修庙的工程，他来找狗娃说：“咱表兄弟之间的感情好哩！就决定让你给我拉运。”狗娃正愁着三轮车没活干，就爽快地答应了表哥。

狗娃走出门发动三轮的那一刻，已懂事的女儿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爸爸，我要吃方便面，你挣了钱回来，一定要给我买多多的好吃的东西。”他抱起了女儿说：“悦悦乖！爸爸一定给你买多多的好吃的。”

那天狗娃走了，女儿痴痴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三轮车慢慢消失，她那小手不住地向他挥动。在她的内心里，仿佛自己要吃“方便面”的这个小小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似的。

跟狗娃一块儿搞拉运的还有他表哥的小舅子福生，他俩为了尽早到达目的地，都加大马力前行。当他们的三轮车通过“延河湾”隧道之后，福生的三轮车发动机突然停止了运转。狗娃看到后也为他停了下来，并吃力地用手动摇扳帮他重新发动机器，可是没有作用，只听见机体内呼哧呼哧几声……发动机就又停止了。

正当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时，狗娃惊奇地发现，发动机的排烟筒里有大量的水滴子。这下他找到了发动机的毛病所在，原来是发动机的钢垫烂了，把水箱内的水漏入了机体。

要想使其重新启动，必须更换钢垫。可问题是临近十几公里内，没有柴油机三轮修理铺子。

狗娃从自己的三轮车工具箱内取出了一根六、七米长的钢丝绳，紧拴在福生三轮车大架的挂钩上，这样狗娃的车在前面小心地行驶，后面拉着福生的三轮车也跟着行驶。

狗娃的三轮车一直将福生的三轮车拖挂到十五公里之外的姚农镇才找到修理铺。等修理师傅把三轮修理好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

为了弥补先前所延误的路程，他俩加紧了马力前行。他俩经过延河市清风山往右拐直上，沿途经过了枣核乡、高家镇、西风口镇，到达了子安县境内。

三轮车好不容易翻越了七弯八拐的子安县盘山公路，下山之后就到达了子安县康家村。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他俩也有些累了，就在村中一家小旅店里歇息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俩就出发了，沿途经过子安县城区、顺河镇、疙瘩镇，这才进入到吴王县境内。他俩翻越了七峁八梁的吴王县大山后，下山就来到了吴王县城，再往吴王县城南行驶三公里之后，就来到了吴王县背洼村，并在村支书家里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了。

这背洼村向东靠西，整个村庄就坐落在一座大山的脚下，这座大山便是祖师山。祖师山高大巍峨，要想从大路到达修建庙宇的山顶，大约有三公里的盘山小道要走。并且都是爬坡路和人字形的弯路，三轮车载物行驶起来总有些艰难。

行驶到祖师山上向远处眺望，你可以看到万山如浪，起伏不平。祖师山下的那条大洛河，更是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闪光的绸带飘在群山之中。

原来，这背洼村的祖师山，在明朝时就修建了祖师庙堂，因而此山也就得名祖师山。后来，经过世代历史的变迁和风雨的长期侵蚀，这真武祖师的庙堂就坍塌了。可信奉他的人还是给他烧香许愿，祈求平安。

据这里的老支书给狗娃讲，本来村里人没打算给修庙，可这两年来，村里有几个年轻人接连发生了意外死亡。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神经忽然失常，整日疯疯癫癫乱说乱唱。别人问她：“究竟是怎么啦？”她说：“祖师爷爷附身显灵了，他神神佬家对我传达，要村人们在旧庙址上重新为他建设新庙宇。如若不建，村里还将发生更大的灾难。”

那个疯女人说的话村里人大多半信半疑，不当回事，可她的疯病找了几家医院，也无人能够治愈。

在万般无奈之下，他的公公请了村支书带头到祖师山去为祖师神神烧了香纸许下诺言：“若祖师神神显灵，能把我家儿媳妇疯病医好，全村人一定为你佬家筹集资金，修庙塑像。”

谁知，诺言许下不过三五日，那个中年妇女的疯病就痊愈了。这下，大家都相信了祖师神神的灵验。

全村人经过合计，决定给祖师神神建庙堂塑金身，祈求全村幸福安乐。

狗娃听了老支书的讲述，更觉得祖师山有几分神秘和可敬。

福生和狗娃是给庙上拉砖块、沙子、石子、钢筋等建筑材料的，他俩从背洼村启程到祖师山顶，大约有三公里的路程。农用三轮车载着两吨多的砖块或沙子，行驶在交叉的人字形坡度上，像甲壳虫一样慢慢在爬行。

有些路段，一面靠山一面临崖，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三轮车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保准你摔得粉身碎骨，尸身难寻。

狗娃和福生每行驶一步都特别慎重，简直就是如履薄冰，如临大敌。

他俩身处在如此的境地打工，就好像在刀尖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天人永隔。想到此处，狗娃真有些后悔来到这儿，可是为了能挣到钱，他还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份营生。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多拉运一趟，就能给女儿多买两箱方便面。而要是一趟也不拉运，就连一包方便面也没钱给女儿买回。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它迫使狗娃妥协。

最近几天，由于频繁地向三轮车上铲石子、沙子，狗娃手上辗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这一个又一个的血泡都又被锨把辗破了，露出了他血红的肌肉，使他每铲一锨石子，双手都疼痛难忍。可为了挣钱，他咬紧牙关一天一天地铲着，直至他手上的血泡变成了他手上的老茧，他才完全解除了双手的疼痛。

在开工后的十几天里，他表哥嫌工程进度慢了，就阴沉着脸对狗娃说：“你车里装得太少了，你不但要装满，还要顶尖戴帽。如果都像你拉得那么少，我这个小工程能赔死哩！哪能挣到钱。你看一看我小舅子福生，他的三轮车就装载得顶尖戴帽。跑趟子赶回数就应该像他一样踏踏实实。咱这是给自己人干活挣钱，耍滑偷懒损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狗娃听了表哥的抱怨和指责，心里非常恼火，真想把这活撂下，第二天就赶回老家，可他还是忍了，不想因此把表兄弟之间的感情决裂了。但他的心里憋屈死了。他暗暗骂表哥道：“真是个瞎眼珠，嫌我拉得少，说你小舅子拉得多，说话真不符合实际。你小舅子的三轮车是双力牌的，容积出厂就小。而我三轮车是时风牌的，容积出厂就大。要大于你小舅子三轮车的三分之一，只要我把车装满了就比你小舅子载的顶尖戴帽还要多。可你硬是看不到，真是眼窝瞎成黑窟窿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狗娃也把自己的三轮车裝载得圪堆满溢的。表哥看到这样卖力的他，总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还亲切地给狗娃抽烟打火了。

接下来几天里发生的事，让狗娃惊魂难定，仿佛经历了九死一生。

由于狗娃的三轮负荷过重，在爬坡的过程中后车厢触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前半身朝天站立了起来。而这坡路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其实，这三轮车的前半身，已经悬在了这深渊的上空，只是他的后车厢里有重物压着，把整个三轮车后半身牢牢压在地上不动了。否则，他连车带人，非掉下这个绝崖里不可。

他赶紧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吓得额头上直冒冷汗。等他的情绪稍有平定以后，他庆幸自己还活着，真是福大命大。

这件事过去的第二天，狗娃的三轮车又发生了意外。他的三轮车在陡坡爬行时，油门忽然熄火了，三轮车顷刻将身子向后一斜，后车轮就挪到了崖畔的边缘，但它出奇地停住不动了。

这种三轮车没有后刹车，要是再倒退三十厘米，他肯定是车毁人亡了。

他赶紧拉紧了手刹，跳下了驾驶座，用木墩把后轮支住。

他经过对三轮车的细心检查，发现三轮车的油门拉线断了。他很快从工具箱里找出钳子，把拉线连好，继续前行。

晚上，他一个人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心里想：自己两次都从死亡线上出奇地逃了回来，这大概是祖师爷爷显了神灵，保佑我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否则，自己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他在心里开始憎恨自己的表哥，认为表哥没把自己当人看，而是把自己当作了为他赚钱的工具。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让我在如此危险的路面上超负荷地运载。

狗娃还在这三公里的高山上拉运，每回上山他都提心吊胆，生怕稍有闪失就会见不着妻儿爹娘。但不管怎样，活儿还是要干。

他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老天，把生活交给现实和家庭。他认为社会上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来干，人来运作。如果存在一点点风险就避开不干，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

狗娃心里想，咱不妨向人家驯兽师学一学吧：“老虎那么凶猛危险，还不是照样被训练得服服帖帖。而自己干的这活也算不上什么危险，只要认真小心就可以了”。

他在心里不断地用各种方式安慰和鼓励着自己，但心里还是平静不了，尤其是在三轮爬行陡坡时，这种情绪更加严重。

为了镇定自己紧张的情绪，他总在三轮车爬坡时，用悲伤的调子从喉咙里哼唱不断。这天，他拉着长长的调子，悲伤地哼唱着；“哎嗨嗨哎……哎嗨嗨哎……”唱着唱着，他就泪眼蒙眬地哭开了……他不知道是想了爹娘还是女儿，还是被生活无情的绳索勒痛了灵魂深处……总之，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农历十月初三这天，呼啸了一天的北风，把天刮得阴阴沉沉。傍晚时分，天上竟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一会儿，就把大地和万物装扮得洁白无瑕，分外耀眼。

第二天早晨起床，天就放晴了。可是北风仍在怒吼，整个外面的世界冰封雪盖，寒气逼人。

修庙工程已临近结尾，可面对这样的节气变化，被迫中止，等到来年春天再来完工。

狗娃和福生准备回去，可道路被大雪封闭了，要等上两天雪化之后才能上路。

在此次工程中，狗娃一共干了30天，总共挣钱3420元，表哥只给了他420元作为路费，说剩下的明年完工后一次性给完。

两天以后，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得不多了，公路上已有了车辆行驶。狗娃和福生天不亮就起床，把三轮车开到吴王县城。

狗娃请福生吃了十几元钱的小笼包子和一碗热豆腐脑。说好两个人一路相随，怕万一出现机械故障好相互照应。

他俩行驶到吴王县的城外加油站又停了下来，各自加了一百元的燃油，就一路狂奔起来.

大路上，向阳的地方雪块已经融化殆尽了。向背的地方，还有部分的残余。经过阳光的照射和车轮反复的碾压，这些残余的雪片，正开始水淋淋的融化。每当有车轮飞速滚过，都能溅起来一阵阵浑浊不清的冰雪融水。

中午时分，他俩已经行驶到了子安县的盘山公路。此时，正好赶上了路堵，看到各种大小车辆如长龙一样停在公路两边动弹不得，他俩被迫停了下来。狗娃让福生先看着三轮车，他则跟着一些急着赶路的过客到前面去打探情况。

原来，在一公里多地的山路转弯处，两辆油罐车相撞了。事故非常严重，交警正测量着现场，分析肇事的主要责任应该谁来承担。

他俩等啊等……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等得他俩心慌意乱坐立不安，车辆才开始慢慢行动了。

他俩赶快发动了三轮车，也跟着移动开了。福生的三轮车就行驶在狗娃的前头。忽然有一辆小轿车挤进了狗娃三轮车的前头，把狗娃和福生之间完全隔开了，他俩越隔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相互的踪影。

过了一会儿路又堵了，前面的车辆又出现了碰撞。可福生的三轮车早已错过了堵车的路段，一路狂奔去了，只撂下狗娃和他的三轮车被堵在了子安县的大山之中。

又过了大约三个小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上已出现了一弯残月和一些稀疏的星光。

只在早上吃过饭的狗娃，此时又冻又饿。他的脚趾被冻麻了，膝盖也冻得一阵阵钻心地疼痛。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路终于不堵了，他乘着微弱的月光向前行进，他的三轮车前后灯都坏了，只能借着一点点月光，小心翼翼地在公路上慢慢行驶。

夜开始越来越静，越来越冷。他的膝盖和小腿冻得越来越疼，上牙床和下牙床也冷得咬了起来。就在这无法忍受的严寒时刻，狗娃想到了一个战胜严寒的方法——那就是哼歌。

他在黑夜里无比动情地哼起了忧伤缠绵的歌儿，这样，他才能忘情地赶路，把寒冷秒杀在自己的歌声里。

终于，他摸黑出了子安大山，行驶到沟底的公路上。忽然，他看到公路边的小土洞里火光四溢，他心里产生了恐惧，紧张得头发丝一根根竖了起来。他想，是不是鬼在黑夜里显现灵火，要是那样，还真把人能吓死。但他转念一想，鬼也不可能把人一口吞掉，要是它胆敢侵犯我，我座椅下的铁摇柄就会向它砸去，保管它招架不住。想到这儿，他的胆就壮了。等他行驶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浑身脏乱，披发蒙头的乞丐。他大概是冻得撑不住了，随手捡来一些破柴烂草，正在生火取暖。这下，他紧绷的心松懈开了，心里反而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他想，在这天寒地冻鸟也归巢的深夜，处境不胜我的人太多太多，而我吃这点苦，受这点罪又能算得了什么？也许，我比他们过得太幸福了，太有趣了。

正想着，他就行驶到了西风口镇。他看到一家招待所门口的红扁大字上闪烁着灯光，这让他高兴极了，仿佛看到了闪现的佛光。他赶紧把三轮车方向盘一拐，就开进了这家招待所。用二十元登记好住宿后，已是晚上十点多钟。

他马上到邻近的小饭馆里去，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炒面，还觉得肚子里缺点什么，又喝了一碗白面汤。此时，他全身的冷冻慢慢被驱散开来，感觉有一股热气流从头部往脚下奔流而去。接下来，他就精神倍增地走进那家住宿部。

他让老板打开事先登记好的客房，那个脸有些长，眼窝有点深，眉毛有些弯的中年老板就不紧不慢地给他打开了房门。

一进门，就看到房子正中间装有一台烧煤的火炉，炉里的火燃烧得正旺，整个炉身和有一段炉筒子烧得通红通红的……老板开口问狗娃：“怎样，还暖和吧！保准你满意。”狗娃说：“还行。”老板又对他说：“这里住宿服务可周到哩！能享受到总统级别的待遇。”狗娃茫然地问：“什么是总统级别待遇？”老板嘲笑地对他说：“美女你都不懂，真是个老实疙瘩。”狗娃听了如梦方醒。老板开始向狗娃炫耀地说：“我这里可有足劲的小姐哩！长得又白又嫩，价钱也不贵，只需六十元纸票票就能足足劲劲地放一炮，保证把你伺候的心服口服。”狗娃对老板说：“没钱，不干。”老板接着说：“后生，别吝啬两个小钱，你今晚在我这里放上一炮，保管你日后财运亨通，荣华富贵。男人嘛！连这种小事也不敢做，死后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也不给你办理户口，会让你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狗娃坚决地回答说：“再好我也不干。”

那个老板看怎么也说服不了狗娃，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谁知，他刚出去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狗娃高声地问：“是干什么的？”有个女人娇滴滴地说道：“服务员送开水的。”狗娃开了门，让她进来。

她为狗娃沏好了茶。一边面带微笑地递过来，一边礼貌地叫道：“大哥，请喝茶。”狗娃接过茶杯的那一刻，看到她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年龄大约二十几岁，算得上年轻貌美。狗娃喝了两口茶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时，她靠近了狗娃，眼睛里满含乞求地对他叫道：“大哥，今晚咱们耍一耍吧！你要是钱不够我给你打折，少收你拾元钱。”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纤细的手指自然地摸向了他的裤裆。狗娃推开了她的手，对她说：“女子，别这样，大哥不喜欢这套，你还是赶快出去吧！”可她还是不走，她又向他乞求道：“大哥，那你给我二十元吧！我的化妆品用光了。”狗娃说：“没有。我凭什么给你？”她又说：“那就给我十元吧！十元总该可以吧！就算你行行好，让我抽一盒好烟嘛！”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被她软化了，他掏出了十元钱慷慨地递与她，并示意她马上离开。她接过钱，对他低头道：“大哥，你真是好人哩！”说毕，转身离去。

这一晚，尽管他劳累奔波了一整天，可他还是失眠了。他想，生活就是无情地大浪漩涡，它不知淹没了多少生命，多少人情世故。就说刚才的这个小姐吧，她走上这样的生涯，也一定是受到了生活的威逼，而把自己最可贵的肉体出卖了。你说，她要是有钱，她愿意干这号事吗？我看未必。再说说福生吧！他恩将仇报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走了。真他妈的狼心狗肺，绝情绝义。可话又说回来，自私也许是生活的一种本能，天下这么大，无私的人又有多少呀！这只能说明一点，生活中的人太难了太不简单了。

这一夜，他在反复的思虑中，连衣服也没脱一件，只在胸口盖了一点棉被，就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等他醒来。阳光已经洒满了窗户，洒满了整个西风口镇。原来，自己睡过了头。他赶紧起床，洗脸而后，去临近的小饭馆里吃了饭就返回住宿部。发动了三轮，开始出行。

三轮车很快就驶出了西风口镇，行驶到一个小村子里。在一个急转弯前，他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走在公路的中间，他猛来了个紧急刹车，直把刹车皮踩得“咕”地叫了一长声。后轮胎磨地直冒黑烟才停下，可是不好，还是轻微地碰了一下那个妇女，那个妇女马上坐在了公路上喊腿疼，说她不能动了，并用手势示意狗娃把三轮车停在路边不要走啦！他刚停下来，路边就走来两个男青年，问那个中年妇女道：“把你碰疼了没有？”那个中年妇女说：“碰疼了，连路都不好走了。”两个男青年听了，其中一个扶起了那个妇女，另一位气势汹汹地向狗娃喊道：“小子，看你把我姑妈碰成啥样了，你看你怎么办呢？”狗娃说：“咱上医院去吧！看好人当紧。”那个男青年问他姑妈说：“姑姑，咱到医院里住上几天，看有什么大问题没有！”谁知，他姑妈不想上医院，提出来要私下里协商解决。

狗娃问那个男青年需要多少钱才行，他说：“少说也要伍佰元，”狗娃说：“小兄弟，我浑身上下只有三百元了，路上还要加油，你看这钱不够的话，先把我的三轮车押了，等我筹集够了钱，你再把我的三轮归还我。”那个青年说：“不行，我要的是钱，别的东西不要。”这时，那个中年妇女用很和善的话说：“你们两个死小子快让开，让我来看。”她对狗娃说：“看你也是个老实人，咱有事好商量，给二百元医药费就算了，剩下一百元你路上加油去。若是不行，你就把我送到医院去，医院花费多少你就给我报销多少，我不会赖你一分钱。”

狗娃为了尽快平息这事，殷勤地对那个中年妇女说：“谢谢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就按你说的办，你真是对我格外开恩了。”说罢，就掏出了钱，把二百元递给那个妇女。那妇女收了钱，示意她的两个侄儿马上走。其中一个发动了预先准备好的摩托车，三人上了摩托车油门一轰，顷刻间在公路上风驰电掣地消失了。只有狗娃傻愣愣地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而发呆……

这时，早有好事的村民围拢过来，有知情者对他说：“后生，你又上当了，这些人是专业的骗子，专门讹诈拐骗老实人。他们不知苦害了多少好人了。”

那个知情者还劝狗娃说：“只要没伤着人，赶紧走吧！停下也没用了，那帮人早就走远了。”狗娃也觉得钻了人家的圈套，可是为时已晚。

狗娃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百块钱了，他可怜地驾驶着他的三轮车。他知道，要是再不加油就回不到家里了。

走到延河市富玉加油站时，他把三轮车开了进去，加了伍拾块钱的柴油。剩下伍拾块，他打算到了永州镇，给女儿买两箱“可口乐”方便面，来完成他对女儿先前的承诺。

当他的三轮车驶过姚湾镇，在一个拐峁处，有两个交警招手拦住了他，让他把三轮车靠在路边。他停下来，交警先检查了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发现两证齐全。这时就有一个眼球像狗眼一样圆溜的交警对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狗娃说：“不知道”。交警说：“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的三轮车前后大灯都没有了，属于违法交规行驶。现在，罚你壹佰元现金”。说罢，他就准备从小本子上撕下罚款条据。狗娃看见不对头，他赶紧殷勤地对那个交警叫道：“大哥，这回你饶了我呀！我浑身只有伍拾元了，没有那么多。”那个交警马上说，没钱把驾驶证留下也行。狗娃又奉承地叫道：“大哥，我不要罚款凭条了。”说着，就把那伍拾元钱塞进了那个交警的口袋，那个交警得了钱把手一挥，示意狗娃马上离开。狗娃在临走之前，听见那个交警对另一个交警抱怨地说：“真是个穷鬼，连搞一顿酒钱都不够。”

天黑前，他回到家里，女儿跑来拽着他的手说：“爸爸，我要的方便面你买回来没有？”狗娃说：“没有。”女儿忽然委屈地哭开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拉住狗娃的手说：“爸爸我要我要……”

狗娃赶紧用手抱起了女儿，愧疚的眼泪从眼眶里偷偷掉了下来……女儿看到他流眼泪后，懂事地不再哭了。她开始用她的小手一边为狗娃抹着眼泪，一边安慰地对狗娃说：“爸爸别哭了……爸爸乖乖的……”可是狗娃的眼泪却不听话，像两道无声的溪水……

责任编辑：王彦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