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保姆
2014-09-10李芮
李芮
从我出生时她就在我的记忆里了。因她是我的第一个保姆,平日里,我叫她姨。在生命起初的那七年里,她始终用一种温柔的形象陪着我。
她似乎从不打扮,永远是黑裤子,短上衣,过冬了就披件绿棉袄。微微泛黄的短发,额头和眼角几道深深的纹,皮肤闪着一层细密的油光。那时的我不知她的年岁,只觉得她不如别家的保姆好看,以为她早过了四十岁,是年老力衰。后来从母亲那知道那时她刚过三十岁,我吃了一惊,心里不解。
那时候,父母很忙,常好多天不见人影,大半时候是她陪着我,我便缠着她撒娇:“姨,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她哪里懂得什么故事,只将她家乡的风俗,讲那里广阔的田野,冬天的寒风大雪,家后的小菜圃,家家户户都围个圈,自家养几头猪鸡羊,过年了便宰来吃,但说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儿子。她有时偷偷地对我说,她怀念家乡吃全羊时候的辣,却从未提起她丈夫的事。她干活很勤快,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鲜有停下来。母亲很满意她,给的薪水也丰厚。可我从来没见她花过,每到月底,她都会去汇钱。我问:“是给在上学的哥哥吗?”她说:“是给男人的。”
我对她深深的不解就是从那时发了芽,哪有妻子在外地挣钱来给丈夫花的呀。我就去问姨:“为什么?”她有些坐立不安,半晌了才说:“我是他媳妇。”我还是不明白,她就惴惴地抿了抿嘴:“你还小,不懂。”
后来我到了小学的年纪,她要走了,去一家超市谋了份工。我也顾不上丢脸,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眼泪哗哗地流,嚷着“姨,你走了,夜里冷,谁给我暖脚啊”。那天她到底还是走了,走时红着眼睛,摸着我的头说会回来看我。
再长大点,我还是时常想起她,想起我对她的诸多困惑。干脆去问母亲,母亲说,她是个江苏那边的远方亲戚,年轻时也漂亮,可惜命不好,虽然自由恋爱嫁了个夫家,却是个不懂事的。那男人成日的赌,半点不顾家。姨在工厂里打工,发了钱就被他拿去赌,有时把钱藏起来,又被他打。儿子要上学,家里却连房子破旧都没钱补。她在本地终是难以过活了,又碰巧赶上我出生体弱,家里照应不过来,便逃也似的来我家做了保姆。后来在我家做保姆时听老乡说丈夫在那边犯了事,偷了村里的东西,被判了几年刑,就慌里慌张地赶了回去。十几天后回来了,又憔悴了几分,可干活却越发有劲,就像是跟老天爷扛着。那以后每月都攒着钱,就等着月底寄回去给儿子,让他照顾狱里头的父亲。
我当时听着心里莫名地发酸,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呀。母亲说她也不知,当初也好意劝她离婚,可她就是一句“我已经是他的媳妇了”,不肯挣脱这命。好端端一个女人,坚强得都枯槁了。
我几乎认不出这样的她,和我记忆里的她太不一样了。她应当学会柔弱,应当学会打扮,应当有个好好的家享天伦之乐。她不应该这样坚强,她不应该这样劳累,不应该……如今她也该是上五十的年纪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陌生的人海里奔波。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