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错觉
2014-09-10宋石男
宋石男
前几天,有游客晒出随手拍的照片,惊爆歌手李玉刚疑在台北某寺庙出家。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一次蹩脚的炒作,目的是推销他的新曲。但在最初,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于是发出莫名的叹息并在叹息中试图为其诊断病症。
我们之所以被欺骗,只是因为我们心中都有着不可告人的情结。这情结可以用阿细人(彝族的旁支)的歌、禅宗和英国小说家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来概括。
阿细人的歌这样唱道:“可怜的母亲,生下我这个伤心人!我要忘掉我的伤心事,所以到处玩,所以到处唱;我要忘掉我的伤心事,所以喜欢说,所以喜欢唱;倘若我不是伤心人,我又何必说,我又何必唱?倘若我不是伤心人,我还有什么说,我还有什么唱?”
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歌者停止唱歌,遁入空门,是因为顿悟。唐代高僧宗密把顿悟分成4种:顿悟顿修——如同把許多乱丝,一刀斩断;顿悟渐修——如婴儿坠地,六根四肢顿具,男女即分,但他(她)须慢慢长大,且受教育,成为完人;渐修顿悟——好比砍树,砍了1000斧头,树还是矗立不动,到了第一千零一斧头,树忽然倒下;渐修渐悟——如同打磨一面铜镜,由粗糙的铜慢慢地磨,直至照见人影。
我们太渴望“直指人心、立地成佛”,如果自己做不到,就投射到他人身上。“李玉刚出家”,正好帮我们完成一次关于顿悟的想象或意淫。
不过,更深刻的纠结还在《月亮和六便士》式的逃离。毛姆在小说中讲述了一个成功的证券经纪人,中年时突然抛家弃业,到南太平洋塔希提岛凭借灵感创作的故事。小说原型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
毛姆的小说,说出了藏在无数人心底的秘密猜想:“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
可是,藏着这个秘密的人,绝大多数没有勇气去验证这个猜想。在我们的一生中,从平淡幸福的现实中高蹈远遁的念头,时不时会把我们烧红,可蠢蠢欲动之后,终归还是打消念头。
毛姆的话是如此精辟:“有些人诞生在某个地方,可说是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自己也不知道坐落何处的家乡。这种人在亲友中可能终生落落寡欢,在他们唯一熟悉的环境里也始终孑身独处。也许正是这种陌生感才逼着他们远游异乡,寻找一处永恒定居的寓所。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宁静。”
我不打算指责李玉刚。这样的炒作是可以接受的,它符合商业规律,也未洞穿伦理底线,只是在审美上令人不悦,就像看到有人脱掉长裤赶路一样。我不谴责赶路的人,也不赞美哭泣的人,如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所言,我只赞美一边哭泣一边赶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