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门成“小偷”，一对情侣逼死无辜陷囹圄

北方

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认定是“贼”私设公堂

2013年10月27日凌晨3时左右，广东省河源市的民企老板陈宁远和女友张伊在外面吃完夜宵后，在夜色阑珊中尽兴而归。当两人走到家门口时，发现自己家的房门竟然大开着，而且屋里还亮着灯。陈宁远心里咯噔一下：这房子就自己和女友两个人住，没有外人，是谁进了我们家？难道又是小偷？

原来，两个月前，陈宁远住的这栋楼有5家同时被盗，陈宁远损失最为严重。他顿时怒不可遏，急匆匆地往屋里跑。张伊怕有危险，拽着他的胳膊低声示意他赶快报警。可陈宁远说：“哥练过功夫，还怕小毛贼？我要亲手抓住小偷，以解心头之恨。”说着，他一把甩开女友，大步跨进屋里，并顺手操起门后的铁锤。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突然出现、满脸怒容的陈宁远，女孩吓得哆嗦了一下，但随即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陈宁远哪会轻易放“小偷”走，他拦住女孩厉声说：“你这个小偷就别装了。你是撬锁进来的，还是爬窗户进来的？”女孩吓得赶紧摆手，说：“我是真的走错门了！我叫王春晓，我好朋友郭娟就住在这栋楼，我是来找她玩的，不知怎么就走错门了，找到了你家。碰巧你家又没锁门，我以为是郭娟家，就直接进来了。不信的话，我带你去见郭娟。”

陈宁远见女孩说得有鼻子有眼，且长得清秀，穿着得体，也不像是小偷。他不想冤枉好人，但也不会随便放走坏人。于是，他便和女友一左一右夹着这个自称叫王春晓的不速之客，跟着她一起去找她所说的郭娟。

到了郭娟家门口，王春晓敲了半天门屋里都没有人回应。她显得有些着急，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郭娟，但屋里始终没有动静。见状，陈宁远对她是小偷的判断又确信了几分。

王春晓仍不死心，掏出手机给郭娟打电话。可打了好几遍，郭娟的手机都无法打通。突然，王春晓一拍脑门，说：“哎呀，郭娟换了新手机号，还发短信通知过我的，难怪打不通。”说完，她又开始在手机上翻看短信，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条短信。此时，陈宁远更加断定：这个女孩就是小偷，说不定上次自己家被盗就是她干的。于是，陈宁远和张伊一起将王春晓“押”回自己的住处。进屋后，陈宁远将女孩往墙角一推，说：“老实交代吧，上次我家东西丢了是不是你偷的？你这次又偷了什么？”

一开始张伊还相信王春晓走错门的解释，而且她回想起早上和陈宁远出门时，隐约记得因为走得匆忙，好像没将门关好。但后来见王春晓并没找到她所说的郭娟，也就渐渐相信了她是小偷，于是配合陈宁远对女孩展开了审问。

可不管陈宁远和张伊怎么逼问，王春晓仍一口咬定是走错了门。陈宁远见对方死不认账，不禁怒火中烧，他跨步向前，愤怒地将王春晓身上的衣服全扯了下来，只给她留了内衣内裤。王春晓吓得尖声大叫。张伊觉得陈宁远的行为过火了，试图阻止，但没有成功。

陈宁远将王春晓的衣服所有口袋掏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东西。但他仍不罢休，责令王春晓蹲到墙角。王春晓吓得直哆嗦。张伊于心不忍，让陈宁远把衣服还给她。陈宁远转脸对张伊吼道：“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张伊被陈宁远凶巴巴的样子吓坏了，没再吱声。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王春晓不知是自知无法摆脱，还是被陈宁远恶狠狠的逼问吓蒙了，最后竟然开口哀求道：“把衣服给我吧，你们想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随后，王春晓承认自己是小偷，上次陈宁远家失窃的财物也是她偷的。见王春晓终于“招供”，陈宁远便要求她赔偿他上次失窃的财物。王春晓点头同意，但说她手上没钱，得找朋友去借。

以正义之名做违法之事，

步步紧逼步步危情

陈宁远怕王春晓以找朋友借钱的名义耍花招，便决定叫上一个朋友当帮手。于是，他拨通了好友谭泽新的电话，说有一笔货款要收，要他来陪着一起去。谭泽新和陈宁远是多年的生意伙伴，私交也不错，因此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谭泽新一到陈宁远家，见到只穿着内衣蹲在墙角的王春晓，觉得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陈宁远告诉他，说王春晓是小偷，凌晨进他家行窃时被他抓个正着。现在她把一切都招供了，答应归还他此前失窃的财物。他和张伊准备带着王春晓一起找她的朋友借钱。考虑到外面情况复杂，怕王春晓趁机逃跑，所以才想到找他帮忙。

得知事情的真相，谭泽新觉得帮忙有点不妥，便有些犹豫。陈宁远顿时一脸不悦地说：“你要是怕事就算了！”见陈宁远这么说，谭泽新觉得如果不帮他，就会失去这个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和朋友。而且，他觉得让一个小偷归还失主财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他答应帮助陈宁远。

陈宁远让王春晓将衣服穿上，然后和张伊、谭泽新一起押着她出门上了车。陈宁远坐前排开车，他安排张伊和谭泽新将王春晓夹在后排中间。随后，按照王春晓的指引，他们一行4人驾车向王春晓朋友的住处驶去。

王春晓先是找到了在一家广告公司当设计员的朋友张樱桃，以接了一个工程需要垫资进一批材料为由，向她借1.2万元。但张樱桃说她刚买了新房，拿不出钱。无奈，王春晓只得让陈宁远带着她到另外几个朋友处借钱。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借钱给王春晓。王春晓几次借钱未果，陈宁远感觉被王春晓耍了，烦躁起来，忍不住狠狠打了王春晓一巴掌。

中午，陈宁远、张伊和谭泽新押着王春晓在一家餐馆吃了午饭，然后又上了车。

上车后，陈宁远怒气冲冲地对王春晓说：“别以为你耍点小聪明我就治不了你，我会陪你玩到底！”见陈宁远如此生气，王春晓只好说她的男朋友在部队服役，可以找他借，他肯定会借给她。陈宁远听后，让她立即打电话和她男朋友联系。

于是，王春晓打电话给在广东驻河源某部服役的男友刘胜桥，以接了工程尚差材料款为由向他借款1.2万元。刘胜桥自然没有怀疑，当即就答应了。终于逼着王春晓借到了钱，陈宁远很高兴，但他又担心王春晓耍花招，便提出要现金。王春晓答应了。于是，他们驱车前往王春晓男朋友所在的单位。

当车经过自己租住的楼下时，王春晓对陈宁远说：“我租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你把我衣服撕破了，我要下去换件衣服，不然我男朋友会怀疑的。”陈宁远只好将车停在王春晓租住的楼下，安排张伊和王春晓一起上楼换衣服。然而，进屋后王春晓并没到衣柜取衣服，而是直奔阳台，拿起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后据警方调查，那是用于除花中杂草的药剂）对张伊说：“你们再逼我，我就活不下去了。”张伊说：“谁叫你当小偷的，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只怪你自己！”王春晓当即猛喝了几口瓶子里的液体，张伊想阻止都来不及。

回到车上，张伊告诉陈宁远，说王春晓可能是喝农药了，而且王春晓已经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陈宁远却不屑地说：“别来这一套，吓唬不了我，你这点小伎俩对我不管用！”一旁的谭泽新听说王春晓喝农药了，而且闻到王春晓身上有浓烈的药味，就赶紧将她的包抢过来搜了一遍，的确发现了农药瓶子。

此时，谭泽新觉得事情闹得过火了，就提出要把王春晓送到医院，但陈宁远却不以为然地说：“药又不是我们逼她喝的，再说很快就能拿到钱了，拿到钱就把她放了，就算她有什么事儿也与我们无关。”

很快，陈宁远开车载着一行4人赶到王春晓男友刘胜桥所在的单位，并如愿拿到了王春晓男友送来的1.2万元钱。拿到钱后，陈宁远让王春晓下车，自己驾车载着张伊和谭泽新离开了。陈宁远对自己追回被盗的损失非常得意。哪知几天后警察就找上门来，给他带上了冰冷的手铐。直到这时，陈宁远才知道，王春晓已经死了。

逼死无辜身陷囹圄，

草莽“正义”几多冤屈几许悲

原来，那天刘胜桥将钱交给王春晓后，王春晓随即将钱转交给了陈宁远，当时的气氛，刘胜桥感觉有点不正常：女友的神色没有接了工程后的欣喜，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刘胜桥问王春晓怎么了，王春晓说肚子不太舒服，但没有大碍。于是，他就打车将王春晓送回了出租屋。因为急于回部队执行任务，刘胜桥交代王春晓注意身体后便离开了。

当晚8时许，正在值勤的刘胜桥收到王春晓发来的一条短信：“我肚子好疼，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现在却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3个恶魔的影子。有时间来陪我说说话吧……”

当时刘胜桥正在值勤，以为女友被那3个“供货商”催烦了，心情不太好，所以没太在意。第二天早上，王春晓又发来一条短信：“我恨自己，那两天的所作所为使我看透了自己的愚蠢和懦弱，除了让人耻笑还能留下什么？我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我的头难受得要命，恐怕快不行了。”

这下刘胜桥坐不住了，他赶紧给王春晓拨了一个电话。电话中，王春晓的声音极其微弱。刘胜桥赶紧请假赶到了王春晓的住处，只见王春晓面色苍白，全身虚脱。王春晓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刘胜桥：前天晚上她去找朋友，没想到走错了门，结果被人当作小偷，而后被强逼还钱，其间受尽凌辱，最后绝望之下喝了农药……

刘胜桥一听心都碎了，责问女友为什么不早点说，不早点去医院。王春晓悲伤地说：“当时我被他们的逼问吓住了，一直害怕别人误以为我是小偷，更不愿意让你为我担心……你送我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屈辱，觉得自己没用，也不想活了。可是现在，生不得死不了，我好难受啊……”

悲愤交加的刘胜桥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拨打了110报警，称自己的女友遭到非法拘禁并被逼自杀。很快，警方赶到医院，在医院进行治疗的王春晓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复述了一遍。因过于痛苦，加上身体极度虚弱，王春晓讲完自己遭受的非人折磨后便昏迷了。刘胜桥气愤不已，强烈要求警方严惩凶手。

这种农药口服中毒死亡率可达90%以上，但因中毒前期治疗黄金期内（1～2天）症状不明显，容易被忽视。一旦错过治疗黄金期，就将造成人体系统性中毒，并导致肝、肾等多个器官衰竭，肺部纤维化（不可逆）和呼吸衰竭，进而死亡。虽然医生对王春晓做了积极抢救，但由于救治时间延误过长，王春晓终因农药中毒导致多个内脏器官功能衰竭，于次日凌晨死亡。同日，陈宁远、张伊和谭泽新3人因涉嫌非法拘禁致人死亡，被河源市公安局刑事拘留。

在调查期间，警方除讯问当事人外，还广泛走访了知情人。王春晓生前好友郭娟向警方证实，她确实与嫌疑犯陈宁远住同一栋楼，但不同单元。10月27日，因加班太晚、公司离家又远，她没回家，在单位旁的宾馆住了一宿。她也确实在半个月前换了新手机号，并通过短信群发给了朋友……

2012年10月24日，陈宁远、张伊和谭泽新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被捕后，陈宁远大呼冤枉，说王春晓是非法进入他家中的，而且也承认了盗窃一事，答应赔偿损失。他的行为是正义的。农药是王春晓自己喝的，不是他的责任。与陈宁远不同的是，谭泽新和张伊都自愿认罪。谭泽新表示，自己过于看重哥们儿义气，明知道陈宁远做得不对也不愿指出，结果铸成了大错。张伊则后悔自己过于顺从陈宁远，不光纵容了他，也害了自己。

2013年12月1日，此案在河源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王春晓的父母旁听了庭审。这对夫妇老来丧女，悲痛可想而知。面对悲痛欲绝、头发花白的死者家属，陈宁远、张伊和谭泽新都低下了头。

法院审理后认为：陈宁远因王春晓私自进入其家中，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就认为王春晓是小偷，并采用暴力手段逼迫她还钱；在王春晓借钱的过程中，又指使张伊、谭泽新看押王春晓，防止其逃走，已非法限制了他人的人身自由；在三被告人与王春晓一起到刘胜桥部队驻地的路上，明知王春晓已喝下农药，且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三被告人却没有采取相应的救治措施，致使王春晓因农药中毒而死亡，应当认定为王春晓的死亡与被告人的行为存在因果关系。因被告人陈宁远、谭泽新、张伊积极赔偿王春晓亲属经济损失45万元，可酌情从轻处罚。故依法分别判处陈宁远、张伊、谭泽新有期徒刑八年、三年和二年。之后，三名被告人均提起上诉。2013年12月17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针对此案，湖北人本律师事务所黄云律师分析说，人们在维护正义时，应该站在法律的基础上，决不能超越法律的界限，用“草莽的正义”以恶制恶。倘若无视这一法理基础，有意或者无意地侵犯其他公民的正当权益，就可能把自己拖入罪恶的深渊。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