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官场上的人精儿

许石林

杨存中是北宋末、南宋初的将军，掌握军中大权，地位非常高。可是，有一次，被御史参劾了。什么事儿呢？

原来，军队驻扎或行进途中，不是得吃喝拉撒吗？数万、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军人和战马，以及运军需粮草的骡、驴、牛等，拉屎撒尿怎么办？就是说，军营短暂驻扎几天，你挖个坑，拉撒完了，填埋即可，要是时间长，就不能这样，很不卫生，弄不好还会引起病疫，这是军队最忌讳的。所以，当时的军营中，就由军队后勤部门，与所在地百姓或地方政府联系，将军队所产生的人畜屎尿，卖给当地老百姓，一用于肥田；二保持军营的卫生。

杨存中在军中二十多年，带的兵越来越多，可是，有人统计过：杨存中这么多年，一直带兵，他从来没有报告过，卖人畜粪便的“粪钱”哪里去了？这真是个谁也不容易觉察到的漏洞！不过在宋朝，有人关心这个事儿。

宋朝对官员的管理非常严格，先前宋朝中央政府办公厅的一个秘书苏舜钦，为人豪爽，一时粗疏，将政府档案资料室用于包装书籍文件的废旧烂纸，当垃圾卖了几个钱，约同一个办公室的人喝了顿小酒。这件事被人参劾，苏舜钦因此丢了官，被贬黜到苏州去，心情郁闷，一生功名前途，毁于一旦，后郁郁而终。杨存中的“粪钱”一案，要是算账，那比苏舜欽的案子大多了。

于是杨存中被调查。这时，他一个昔日的秘书出现了—宋朝官员的秘书功能，由两类人承担：一是科举选拔的读书人，即士子，这种人是有当官资质的，他们负责军中或政府文书的书写，同时担任长官的参谋和幕僚；另一类人就是终生从事吏役的随从，也有的是地方衙门固定的胥吏班子，这类人往往比读书人心眼活泛，他们见多识广，非常有智谋，世故老辣，处事非常圆融，是流官们非常倚重的秘书。这类人有丰富世故和生存智慧，如果又有后台，就特别容易产生弊病：“吏有所恃，敢于为奸”，即他们仗着后台硬，常常傲惰简慢，惹出许多事来。

杨存中的这个秘书，是杨存中平时最喜欢的文吏，以前给杨存中出了很多好主意，办了很多事。杨存中对他的赏赐和照顾也很多，替他在军中、政府部门安排了许多亲朋好友的工作。可是，突然有一天，杨存中把他开除了，不要他了。这个昔日的好秘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非常伤心，对着杨存中哭泣着拜别而去。临走，杨存中还说：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

杨存中这句话，让那个正在哭泣的秘书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赶紧收泪而别，回家后用以往杨大人给他赏赐的钱，拼命教儿子读书，并通过多方努力，将儿子运作到负责纠察官员纪律的监察部当书吏，也即秘书。

当时御史们讨论如何弹劾杨存中多年不汇报军中“粪钱”的问题，老秘书的儿子小秘书正在旁边做记录。小秘书回到家里，就把这个事对自己的父亲，即杨存中昔日那个老秘书说了。老秘书一听，不敢怠慢，匆忙赶到杨存中所在的部队，谒见杨大帅。杨存中一听汇报，大为惊惧，忙问计将安出。

老秘书不慌不忙给出了个主意：您现在就给朝廷写了折子，就当没听到什么风声一样，如实汇报军中的粪钱有多少，您一定要写上，暂存在军中后勤部，以便听从朝廷的指令使用。

杨存中不敢怠慢，赶紧写了一份汇报，快马送到朝廷，赶在了御史大夫的举报和弹劾之前。御史们按照程序整理材料，将弹劾举报杨存中的札子呈报宋高宗，高宗皇帝从龙书案上拿起杨存中的奏折，晃了晃说：杨爱卿关于这件事的汇报，早就在朕的办公桌上了。你们御史衙门，不要无事生非，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事情少的话，去查查那些掌管国家经济命脉的官嘛，军中的屎尿让你们操这么大的心？

杨存中逃过了被弹劾下台的命运。他掌握兵权共二十五年，权力恩宠日盛，后来一批御史相继向皇帝谏言，要求罢去杨存中的兵权。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杨存中被罢为太傅、醴泉观使，进封同安郡王，赐玉带，即不让他带兵了，给了一个闲职，让他养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