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力量

[法] 亨利·米肖

亨利·米肖（1899-1984）法国诗人，画家，曾在非洲、美洲、亚洲游历多年。本文选自他的《厄瓜多尔》一书。

土地自有其命运：它被到处碰撞，到处覆盖，而在欧洲却渐渐消失。是谁造成了这现象？人们。人与植物。看起来土地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地方。所以，我们可以感动地看到，在四千米的高处，安第斯山脉这条土虫的巨大土堆，让你清楚地看到土地的抗议，它从北到南在这长长的半个大洲上延伸，在任何地方都不塌下去，而且前方更粗大。它只有土地向你展示，而且丝毫不因为只有这样东西向你展示而感到气馁。

——可是，真的只有这东西可看？

——就是，土地，土地，土地。

一开始的时候会非常不舒服，因为人也许可以没有动物，但必须有植物。在植物中有一种汁液让人愉悦，还有绿色。

海洋的命运是多么不同。当然，所有人都在上面航行过，腓尼基人、中国人、罗马人的船在上面开过，一个小时前，还有“毛里塔尼亚”号在上面行驶。是的，但是它不留下任何痕迹。海洋永远是处女。

在单调中，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好处。一样东西的重复抵得上任何一样东西的变化，它具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伟大，可能是因为语言很难表达它，眼睛也很难意识到。描绘一棵树要比描绘一片森林容易得多。困难来自要描绘那么多不同的树，需要那么多的注意力、时间和艰难的总量，同时，说到底，它们又不值得这样做，如果与生活中其他事物进行比较的话，因为那些东西同样需要我们的关注，同样需要我们的时间。因此，我们不可能花一年时间去观察一片森林。然而，它又让人不可忽视它，而且可能就是因为它高于我们，让我们无法捕捉。

有什么样的国家可以比一个，比如说，到处只竖起电线杆的国家，更能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电线杆，一模一样的电线杆，一直到底。我们能够设想吗，假如普鲁士的土地上完全都是而且只有酒桶？而且我举出还都是一些相对复杂的物体。

假如一个具有伟大人格力量的人提出要仅仅用一点点水来做成一件对人的视觉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他的同伴们——假设他会有的话——肯定会嘲笑他。确实，水是世界上最平凡、最不牢靠的东西。然而，仅仅用了它，便做成了海洋。海洋是对一丁点儿水的重复，大量的重复……而在我们地球上，没有一样东西比大海更吸引人。对大海的忠诚，就像是对宗教的忠诚。有哪一个像瑞士那样的弹丸之地敢如此夸口？

在同一意义上，最简单、最单调的事情会是最吸引人的。

一个第五万次回到他的竹楼的隐士感到非常激动：那是对他来说五万次在他心目中存在然而又依然还是唯一的、外在于他的竹楼，而且就在那里。

在对习惯的忠诚中，可能存在着最高的伟大。看到多少旅行者缺乏伟大是件平常的事（在这里，原因与结果都联系在了一起），而且在哲学家身上也是极为平常。他们是那么不了解地球。在他们中间，有一些人受到了重复的激情的震撼，最后只在每个不同的生灵中看到“存在”的本质，而且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一点。他的老婆、一条狗、一只猫头鹰、一棵柳树：存在、存在、存在。他能够看到它们的不同，然而，重复的存在超越于一切不同，让他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