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
2014-09-10朵渔
朵渔
中午喝了点酒,就把车给朋友开了,我坐副驾驶。
我们相约到西郊一家“农家乐”吃鱼。说是农家乐,其实就是沿水塘盖了一排茅房一样的小屋,每个小屋里盘一座炕,炕上摆着桌椅板凳。屋内的墙上贴着五六十年代的旧报纸,对我们来说,这怀旧怀得过头了。
朋友是当地土著,爷爷的爷爷就是天津人,对当地门儿清,地界儿也熟。他开车,我放心。
没想到,刚拐出乡村小道,在通往市区的丁字路口,就出事了。
丁字路口的路灯坏了,或者根本就没亮过。朋友拐弯时,也没有减速的意思。我刚喊了声“小心”,一辆直行的卡车就从后面撞上来了。
酒一下子醒了。下车看了看,车后备箱被强吻得嘴歪眼斜。
开卡车的是个外地司机。他是直行,按道理拐弯该让直行。但他又是追尾,按道理他负全责。掰扯了半天,也分不清责任,于是报警。
三个人躲在路边树荫下等警察。朋友让了颗烟给卡车司机,司机接着抽了。朋友的意思是,让卡车司机掏两千私了得了,卡车司机只愿出一千,意思是,我们也有责任。双方还算和气,但警察久等不来。
一颗烟功夫,朋友说:骑驴的来了。
警察没到,骑驴的倒先到了。
骑驴的不是骑着驴来的,是骑着一辆二八大梁破自行车来的。
黑黑胖胖的,本地口音,挺普通、挺热情的一个小伙子。把自行车往树荫下一支,没跟我们过话,直奔车祸现场,围着两辆车转了几圈,然后把我朋友叫过去,两个人叽咕了半天。
我问朋友:什么意思?朋友说,骑驴的,专门负责这一块儿,交给他办得了。
骑驴的把卡车司机叫到另一边。看得出来,他也有不和气的时候,看不清表情,但能看清他时不时露出来的刺青。
过了一会儿,骑驴的招招手,朋友赶了过去。两人说了几句,朋友用手势加口型向我比划了一下:一——千——八——!
还算理想,没有理由不成交。我和朋友都很满意。
从骑驴的手中接过钱来,钻进车里刚要走,警车来了。
警察下来看了看现场,把双方司机叫到一起,问,商量得怎么样了?骑驴的不失时机凑上前去,递了颗烟给警察,警察摆摆手,说,工作呢。没接。
都商量妥了。也没出人命,也没酒驾,双方签个字,走吧。
回来的路上,我跟朋友说,要是卡车司机肯出一千五,我就能接受。结果他还多出了三百。
朋友撇撇嘴,知道他最后出多少吗?我问,多少?两千四。
这我就不理解了。朋友说,他一外地司机,经常在这条路上过,让他出两千四,他敢不出吗?
不是有警察吗?
朋友嘿嘿笑了。你呀,就是读书读多了。
骑驴的,其实就是中间人,隔着买家骗卖家,隔着卖家骗买家,在买卖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赚取差价。哏儿都人民为其起了个略带鄙视的名称:骑驴。
但我总觉得,靠骑驴解决问题,总不是个办法。是我读书太多的缘故吗?前两天读以赛亚·伯林的谈话录《未完的对话》,来自波兰的访问者贝阿塔对他说,她在国内遇到的很多事让她感到困惑,比如人们普遍爱说谎、欺诈、不守规矩、行为粗鄙、强权政治等等。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民主的国家里生活,在理论上,可以享受诚实——诚实也是一种奢侈啊。”伯林却对贝阿塔说,你的道德敏感性未免太强了,这样怎么在社会上混啊。“你想要每个人都尽可能行为优雅,他们不会那样的,”他重述了歌德的名言:“‘扭曲的人性之材,绝然造不出任何笔直的东西,你认为扭曲之材可以扳直,办不到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