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悲剧”
2014-09-10徐子园
徐子园
摘 要:源于古希腊神话的悲剧作品,经由一代又一代再诠释,悲剧已经作为一种特定的符号,印在人类生存的轨迹中。古往今来,悲剧始终带给人类灵魂的提升和价值观的超越,在人类认识自己和解放自己的道路上,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然而时至今日,悲剧却已经为现代人忽视,人们过多追求娱乐作品带来的宣泄,沉溺于浮华的现代文明中难以自拔。文章通过讨论悲剧与人类生存密不可分的联系,揭示悲剧伟大的价值所在,寻求人类灵魂的救赎,为迷途的当代人找到归路。
关键词:悲剧;认知;价值;新时代
文明的火山沉寂千年,一旦爆发,伟大的思想就会像喷薄的火焰,沿着通向文明之巅的大道汹涌而下,新鲜的火蛇如迅雷一般,燎尽旧时代的繁华,在这文明的转换时期,一个又一个巨人从火光中崛起,用他们超凡的才能重建新秩序。时过境迁,在一代一代的毁灭与重建中,留下来的只有对历史无情的装点与缀饰。
文明的动荡,必然导致价值观的崩溃,人类历史上每一次新旧的交替,都伴随着思想与智慧高水平的争锋。自命不凡的思想家们,面临着人类自身无法解答而又不得不解答的问题时,苦苦追问,搜索枯肠,为了建立自己理想的秩序而上下求索,个人意义上的苦难人生便由此形成。终于有人悟出了成功与失败的关系,即“没有失败,只有离成功更进一步。”从此以后,人类历史上便再也没有了成功,成功化作了一个美丽的结果,而人类永远只能在失败的过程中踽踽独行。人类意义上的悲剧,正在于此。
伟大的悲剧,无疑都是在这种时代的交替中产生。
然而究竟何为悲剧?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中定义说:“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他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中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动作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感情得到陶冶。”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定义完整而又缜密,在漫长的时间里成为学术史上的不易之法,只是随着那些经典悲剧作品反反复复的再诠释,“悲剧”早已不再是亚里士多德眼中形而下的东西,如今的悲剧不再是唯美的演出,而是合乎常情却悖乎常理的意识形态被彻底颠覆之后,仅存世间的的余响。颠覆与毁灭是通往悲剧的唯一道路,绝对而根本的悲剧意味着: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毁灭美好的东西是残忍的,但这还构不成悲剧,真正的悲剧在于给人看到,他所形成的既定事实往往既令人无法拒绝又让人无法接受,故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个既定事实作用于人的思维,是万方多难之中的痛苦忧伤,更甚者悲观绝望,还是彷徨犹豫之间的沉思默想,更甚者强颜欢笑?或许都不是,真正的悲剧,远远不止这些。
当哈姆雷特追问自己,活着,还是不活,这是一个问题。悲剧于这种所知与所不知之中诞生了。他犹豫不决的性格导致他报复的同时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只有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面前进行一番诉求,才能最后形成他行动起来的勇气。这是哈姆雷特特有的悲剧形式,他的命运被无知之域和对有限的恒常意识所羁縻。
悲剧,是否就是一种无知?然而无知终究只是一种麻木,而非痛苦,只有无知,还形不成悲剧,可怕的是对于无知的无知,对于悲剧的展示而言,无知的无知实则是最终的手段。就像鲁迅先生对国民发出的振聋发聩的感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幸是因为无知,不争则是源于对无知的无知,民族悲剧的象征,不是不幸,而是不争。同样,人类都在赞扬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不知初生牛犊之所以不怕虎,是因为它的无知,而并非它的勇敢,荒谬的认知本身就是错的,对于荒谬进行的肯定和赞扬,结果只能制造蠢材。
如果仅仅停留于思想,任何事情都无法刻骨铭心,人类只有通过行动才能进一步接近理想的自己。成长的意义就在于经历一番长久的寒冷,嗅到的一股温热的花香。千千万万个个人的求知交错于狭窄的社会空间里,必须行动的绝对命令引导着求知者走向悲剧的深渊,一旦两方互不相容的势力狭路相逢,生与死的交锋开始了。这之中不仅仅是刀与枪的碰撞,更隐藏着思想的角逐,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有一方在刀枪的形式上获得了胜利,也将因为灵魂的困惑而难以前行。哈姆雷特正是埋葬于此。
悲剧统治着思想家,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神永远统治着人一样。当人类开始使用火而不把它看做从天空中发红光的雷电和温暖的阳光而来的赐予的话,这对有思想的原始人来说是一种罪过,似乎是对神圣自然的一种掠夺行为。人类在无意识的进化过程中无端触怒到神,最先受到惩罚的往往是芸芸众生,而遭到悲剧性的毁灭的却总是智慧的拥有者,似乎智慧就是触犯天条的根源。当人类的一切生活都是在经验者梦幻时,清醒要付出的代价是昂贵的。大德累人,人类总是难以跳出这形而上的怪圈。普罗米修斯将自己的仁爱之心凌驾于神之上,苍鹰蚕食的不仅仅是他的躯体,更是他自负的灵魂;俄狄浦斯运用超凡的才华解开了狮身人面怪物的谜底,岁月的流放消磨的不仅仅是他的健康,更是他过人的智慧。遥不可见的神谕永远不会违背那一条他自己制订的法则: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自从20世纪人类有了相对论,整个宇宙即刻变得摇摆不定。与其说相对论是真理,不如说相对论是对真理的颠覆!当绝对的物质世界不再固定,人类时时刻刻面临着永无终止的变化,心灵将何处安放?以相对真理代替绝对,其本身就是悲剧的堕落,就是悲剧意识的赝品。人永远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若此刻非彼刻,那么此刻的人类自身都不再真实。自此,此刻的真理以崭新的面目反对彼刻的真理,彼此不共戴天的对立,正好给悲剧可乘之机。
自人类发迹以来就不曾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停住过脚步,这个探索的过程就仿佛是一场赛跑,赛程的终点是万丈深渊,是死亡。无论如何,死亡都应当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悲剧形式,当疲惫的运动员迈出最后一步时,新的号角于是响起。人生,不过一场接一场悲剧的轮回。死亡能够揭示出真理真正的面纱,真理就是永无止境的荒谬。登上诺亚方舟而度过洪水灾难的幸存者,面对一片汪洋时不禁感叹:“世间的一切都被淹死了!”那么鱼呢?鱼又是怎么死的呢?真理与谬论之间,就是这么一纸之隔。当然,我们完全可以有德尔图良的胸襟,他说:“正是因为荒谬,所以我才信仰。”endprint
谈到悲剧的价值,我们需要对其进行区分。如果人人能够像亚当斯密一样,做一个公正的旁观者,那么悲剧最多只能留在人类生活的表层,譬如我们亲眼目睹了一遭悲剧性事故,为之怜悯的同时我们同样在庆幸它并没有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但是对于有知识的思想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以引起关注,霍拉斯在其《诗艺》中说:“悲剧不屑于对区区小事喋喋不休。”而人类的普遍行为似乎也在暗暗切合这一说法,做一个公正的旁观者,何其艰难!
西方人对于悲剧的理解,无论是从理论,还是从实践,都要比东方人深刻得多,悲悯的情怀根植于他们的土壤之中,所以西方的圣人发明了“原罪”,原罪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命运说的超越,因为原罪意味着悲剧不仅仅是命运给的,而且是命运理所应当要给的,不仅仅是个人需要承受的,而且是普世人类都需要承受的。毫无疑问,这套枷锁桎梏了人性,使人类长时间在阴暗的心灵蒙蔽中惶惶度日,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番苦难的修炼,西方人才能最终得到了生存的无限快乐。鲁迅先生说:“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伟大的思想家以其天才的思维发现了生存的秘密,尼采说:“上帝死了!”悲剧在他内心汹涌澎湃,造成极大地外在伤痛和内在痛苦,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心中永葆思想的火花,他能从毁灭的意义中发掘新生的机遇,从而战胜灵魂的恐惧,获得自内而外的解放。无论如何,悲剧之效用乃是让我们获得“解放,恢复,和振奋。”崇尚悲剧,敬畏神明,人类最终希求的,都是灵魂的救赎,这恰恰正是悲剧能够赐予人类的。
老子曰:“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悲剧统治了人类几千年之后,如今似乎已至垂暮之年。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们更多陶醉于物欲横流的生活,对于悲剧,已经不是因为恐惧而逃避,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忽略。有谁愿意舍弃灯红酒绿的繁华,而去那无边的黑暗中去拷问灵魂呢?新的时代万象更新,人类的价值观不再单纯追寻情感的陶冶,不再向往灵魂的升华,却把毕生精力倾注于金钱,权利,爱欲等一时之欢。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已然退化成鄙薄短浅的鼠目,新时代的人类患了病,这病的名字叫“浮华”!当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人类的灵魂顷刻间无比巍峨,如今一旦悲剧死了,人类的灵魂将与之一同消亡。
短暂的物欲不可能满足人类的生存要求,作为智慧的最高代表,人类的心灵虽然蒙了尘,但是思想家并没有绝灭,人类的思维尚在,有一天人们定会从这麻木无味的生活中觉醒。他们会明白生存的价值在于灵魂的超生,人类最伟大的终极目标就是防止灵魂的堕落,那时他们会回归自己的传统,会回到希腊神话的时代,会回到中世纪,会去和像亚里士多德,叔本华,尼采这样的圣人进行心灵的对话,如此我相信,世间万物将得到灵魂的救赎,悲剧会以崭新的面目再次为人类所瞻仰。
参考文献:
[1]《甜蜜的暴力》特里·伊格尔顿,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悲剧的超越》卡尔-雅斯贝尔斯,工人出版社,1998
[3]《悲剧的诞生》尼采,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4]《现代悲剧》威廉斯,译林出版社,20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