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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周书》编著意图考论*

2014-09-09赵奉蓉

中州学刊 2014年7期

赵奉蓉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文学视野下的〈逸周书〉研究》(10YJC751129)。

摘要:《逸周书》的编著意图是目前《逸周书》研究中的薄弱环节。立足文本,通过文学表现等细化分析是探寻编者意图的重要方法之一。《逸周书》选取的君主皆为圣明之君;君臣关系和谐融洽,且都有极为强烈的忧患意识;通过移花接木、斧凿删削等方法,着意凸显周公的功劳而弱化太公的作用;大臣皆是拥有周族血缘且与周天子关系至为密切之人,由此推断《逸周书》编纂者意图再现由周天子率领本族臣子惕励忧勤、君臣同心共同营造盛世的局面。

关键词:《逸周书》;编著意图;文学手法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4)07-0144-05

成书年代与编著意图是《逸周书》研究中比较重要的问题,是对作品进行定位研究的关键。成书年代一直是研究中的热点。从刘向肇始,学者不断对其进行考辨说明,主要有西周说、战国说、秦汉说、魏晋伪造说,等等。按理说,成书年代与编著意图应该是《逸周书》文本形态考论的两翼,但是,综观历代对于《逸周书》的研究,编著意图的研究显得比较冷落,大多是在考辨成书年代之时顺便做出的某种推测,处于依附地位。如谢墉《刊卢文弨校定逸周书序》云:“愚谓是书文义酷似《国语》,无疑周末人传述之作。其中时涉阴谋,如《寤敬》之叹谋泄,《和寤》之计图商,多行兵用武之法,岂即战国时所称《太公阴符》之谋与?时盖周道衰微,史臣掇拾古训以成此书,始于文、武,而终于穆王、厉王也。”①谢墉根据《逸周书》所写内容,推测是周代末期,周朝的史官有感于王道衰微,故而收集古代圣贤之言而成书。对于编著意图的论说,谢墉在古人的研究中尚属论述较多的,但也仅仅是略有涉及而未能加以详细说明。其他人的论说方法与此相类,即使偶有涉及,亦并未将其作为一个独立问题深探。

对《逸周书》编著意图问题做出较多努力的是郑州大学罗家湘教授。他提出:“《周书》的编成,汇集了《周志》、孔子删《书》之余以及流行于战国初期的一些兵书、礼书等。它是魏国人继承周、晋遗产而编成的政治读本,是魏人为代晋继周统一天下所作的文化准备。”②“《逸周书》的编辑是为魏国兼并诸侯、统一天下服务的。《周志》与《尚书》之余等文献合编为《周书》是在魏文侯时期。”③他通过考辨《逸周书》与《尚书·周书》的关系、分析儒家思想与《逸周书》的关系最终得出结论,认为编著此书的目的是为战国时代的魏国实现天下一统服务的。其结论虽然尚有可商榷之处,但所做的考证努力意义颇大,会引起对此问题的进一步关注;不足之处是囿于体例所限,论证过程略显简单。

历来对于《逸周书》的研究,以思想研究最为盛行。因此,对于《逸周书》编著意图的论述也多是从思想层面着眼。这当然是探寻编著意图较为常见也较为可行的方法,但绝不是唯一的方法。基于人物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主体人物凝聚着作者的理念与期待的认识,通过对作品中人物风貌展现的诸层面是同样可以探寻到作者的寓意寄托的。因此,我们跳出思想推理层面,深入到文本本身,以其中因使用了巧妙的文学艺术笔法而活跃的人物形象为中心,为此问题的考察开辟另一条路径。

《逸周书》选取了周王朝初创期、兴盛期、中衰期、没落期的资料,以恰当的文学艺术手法展现了周王朝的沧桑变化、君臣更替。其间盛衰不同,君臣的表现亦有差异,但贯穿其中的忧患意识以及强烈的责任感是一脉相承的。出现在《逸周书》中的正面人物形象都带着忧郁的眼神,怀着居安思危的心态,君臣关系极为融洽。《逸周书》以文艺笔法描写了文王、武王、成王、穆王以及周公、祭公、芮良夫等人物,成功地塑造出兢兢业业、夙夜忧患的周代君臣形象,以此表明自己对于政治时局的思考。

史传文学作品对历史的展现实际上寓含着对现实的反思,这种反思必然会与未来的政治建构联系在一起。但同是记述周代史实,《左传》《国语》的基调与《逸周书》却有很大的不同,其中的周天子形象并不高大,而且某些周天子的行径还相当恶劣。

周代的礼乐制度是维护周代统治的根基。“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④因此,周天子不仅是礼乐制度的提倡者,还应该而且必须是自觉的遵守者和坚定的执行者。但是,在《左传》中,我们却看到了周天子众多的无礼之举。《左传》中的第一次“无礼”之举,其主角是周天子——隐公元年周平王在鲁惠公入葬之后才赠送助葬的器物,并顺带赠送惠公夫人仲子助葬之物。“赠死不及尸,吊生不及哀,豫凶事”,实为双重无礼。礼的制定者却是最初的破坏者,其间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国语》开篇就以祭公的一番谏言引出对穆王行为的不赞同,从而预设了整个《周语》的感情基调。《国语·周语》的记载从周穆王起,历经恭王、厉王、宣王、幽王、惠王、襄王、定王、简王、灵王、景王,一直到周敬王时代。《周语》在西周至春秋时代周朝的二十五位天子当中只选取上述十二君,而且所运用的材料也多是批判性的,众多无德无行材料罗列在一起,作者的用意不言自明。

《左传》《国语》的选材表明,在编者的心目中周天子已不是其美政理想的寄托对象。《左传》《国语》选取的历史时段以春秋时期为主,《逸周书》则是以西周初创期及兴盛期为主。《逸周书》所选取的周代君主,多为圣明之主:文王有德行谋略,武王有武功,成王是谦虚好问之君,穆王是过而能改之君。暴虐无道的厉王在《逸周书》中也是反面人物,但与《国语》中的批判性话语不同。《逸周书》中的厉王是作为隐性形象出现的,没有正面的描述,只是在芮良夫的进谏中略带提及,重点批判的是荣夷公等好利小人,将厉公的责任最小化了;作品着重表现的是芮良夫的忠贞之心。通过这种刻意回避,作品表现的周代君臣都是尽心于社稷的典范与楷模。

《逸周书》编者对周代历史的记载,通过刻画的众多人物形象展现了自己对未来蓝图的愿景,人物的选择是有倾向性的,此倾向性为我们提供了探寻编者寓意寄托的线索。如果再对其中重点刻画的大臣形象进行分析,可以将编著意图问题作出进一步探讨。

《逸周书》中周公事迹所占比重较多,从文王之时,一直到成王之世,周公的身影频繁出现在《逸周书》中。编者浓墨重彩地刻画了这位博闻强识、娴于治乱的辅国重臣。《逸周书》涉及周公的篇章有:《酆保解》《柔武解》《大开武解》《小开武解》《宝典解》《酆谋解》《寤儆解》《大聚解》《度邑解》《武儆解》《五权解》《成开解》《作雒解》《皇门解》《大戒解》《谥法解》《明堂解》《本典解》《官人解》《王会解》。除去亡佚的10篇,在现存的60篇中,占了1/3。对于这一现象,不少学者已有所关注,如黄怀信说:“本书不唯于克殷以后之篇多言周公业绩与建树,于灭殷及灭殷之前,亦多有周公之谋”,“可见其书编者是有意突出周公”⑤;也有学者认为“这些情况可能是古‘书真实情况的反映,未必是编者有意为之”⑥。

周公在周王朝发展中的作用确非他人可以代替。《左传·定公四年》记载:“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为睦。”⑦《洛诰》言:“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⑧这一丰功伟绩是无人可以望其项背的。所以,《逸周书》的这种记载是对历史真实的反映。但是,《逸周书》在展现周公的地位时,在历史真实基础上进行了一番文学加工处理,在身居臣位的人物塑造方面着意凸显了周公这一人物形象。这种凸显主要是通过“移花接木”和“斧凿删削”两种途径实现的。

首先看“移花接木”。这种表现手法是将本属他人的事迹移到周公头上。

第一,确定伐商时机。同是记载确定应时伐商战略的故事,《吕氏春秋·慎大览·贵因》记载:

武王使人候殷,反报岐周曰:“殷其乱矣。”武王曰:“其乱焉至?”对曰:“谗慝胜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复往,反报曰:“其乱加矣。”武王曰:“焉至?”对曰:“贤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未也。”又往,反报曰:“其乱甚矣。”武王曰:“焉至?”对曰:“百姓不敢诽怨矣。”武王曰:“嘻!”遽告太公。太公对曰:“谗慝胜良,命曰戮;贤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诽怨,命曰刑胜。其乱至矣,不可以驾矣。”故选车三百,虎贲三千,朝要甲子之期,而纣为禽。⑨

在情报人员的汇报之下,武王对于殷商的政局有详细的了解。纣王暴虐,致使小人当道、贤人出走,但太公皆认为尚不可出兵讨伐。直至殷商百姓皆不敢对时政说埋怨之词时,武王再次告知太公,太公认为,殷商暴虐乱政至此,不可以不兴兵。《吕氏春秋》中记载促使伐商付诸实践的决策者是姜太公,但是在《逸周书》中则变成了周公,《鄷谋解》记载:

维王三祀,王在酆,谋言告闻。王召周公旦曰:“呜呼!商其咸辜,维日望谋建功。谋言多信,今如其何?”周公曰:“时至矣!”乃兴师循故。

“谋言告闻”,潘振云:“谋言,谓纣党助虐,谋伐周之言也。告闻,谍告武王闻知也。”⑩武王听到殷纣王谋划伐周的消息,把周公召来商量对策。周公当机立断,立即兴兵,进行武力对抗。最后又强调:“出而不允,乃灾;往而不往,乃弱。”鼓励武王下定决心,不再犹豫。这个事件把周公的决断能力表现得非常充分,他能把握形势,不失时机,具有战略眼光和军事家的素质。

第二,确立考察官员方法。《逸周书》中有《官人解》一篇,是由周公言说任用官员的诸多考察原则。这一内容与《大戴礼记·官人》所言内容大体相似,但在《大戴礼记》中出现的人物是文王与太公。选拔官员的考察方法在《六韬·文韬·举贤》也有记载:

太公曰:“将相分职,而各以官名举人,按名督实。选才考能,令实当其名,名当其实,则得举贤之道也。”

这里太公望对于举贤要求名实相当。通过考察确定是否为可选之才,这与《官人解》中的“六征”考察原则有一致性,再加上太公望的身份,可以推断,太公望参与制定选拔人才方略的可能性也较大。

周公有安社稷的才能,但是他在周王朝中的特殊地位更多是在武王去世之后显示出来的。通过上述典籍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在文王、武王时代,周公的作用实际上并没有超越姜太公。但通过移花接木的艺术方式,《逸周书》将伐商大业中重要的谋划大臣变成了周公,从而提升了周公的地位。

其次看“斧凿删削”,即将其他人的功绩删掉或者弱化。

《逸周书》对于当时的辅佐重臣在灭商建周过程中的功绩进行了大肆删削。在文王、武王时代,周公的作用并没有超越姜太公,即使是在成王初年,周公也不是唯一的辅佐之臣。《大戴礼记·保傅》记载:

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导之教顺。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文王、武王谋商伐商以及后来建立西周之后,太公望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与辅国重臣周公旦相比,其作用不相上下。成王之世,太公与周公一起共同辅佐成王。根据《竹书纪年》记载,太公死于周公之后。“(成王)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豐。”“(康王)六年,齐太公薨。”如果这则记载可信的话,那么太公辅佐周室的时间也比周公长。

作为《武经七书》之一的《六韬》,它所记载的文王、武王时期重要的谋划的制定者多是太公望。这可能也与《六韬》的编著意图相关,但也可以与其他典籍的记载相互补充,以见太公望在周王朝初创期的重要作用。《六韬·文韬·明传》记载:

文王寝疾,召太公望,太子发在侧。曰:“呜呼!天将弃予,周之社稷将以属汝,今予欲师至道之言,以明传之子孙。”

文王在重病之际,传召太子发听闻太公望传授至道之言,并嘱咐将此传于子孙后代,作为为政的根本,可见文王对太公的重视与依赖。另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伐崇、密须、犬夷,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在文王之世能实现天下三分归其二的局面,多是太公的功劳。太公以权变之术与奇计异策使得文王能天下归心,成为伐商事业的开创性人物。

《说苑》收集了先秦时期的众多历史故事,其中文王、武王问政的对象大多是太公而不是周公。《君道》两次问及太公,《贵德》问太公对待将士的方法(还问及邵公和周公),《政理》中详细记载的文王问吕望的3个故事、武王问太公的3个故事。问及周公的共有2条,分见于《指武》《贵德》中,但这两篇中涉及的对象不仅有周公,而且有太公。《指武》记载武王于伐纣之前,召集太公、周公寻求胜敌之道,《贵德》中的询问对象有太公、邵公、周公,最开始的询问对象也是太公,虽然肯定的是周公的见解,但也显示了太公是武王依赖的谋臣之一。从这种记载频率的比重以及询问的先后次序,我们可以看出,在文王、武王心目中,太公的谋虑、才智应该是高于周公的。

在其他相关典籍中,与周公地位相当的太公望是一个被称赞的人物象,文王师太公的君臣模式也是战国诸子极为向往的对象。同样赞许君以臣为师模式的《逸周书》却把最理想的臣子换成了周公。在《逸周书》中,太公仅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描述对象来对待的。具体记载如下:

维四月乙未日,武王成辟,四方通殷命有国。惟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乃步自于周,征伐商王纣。越若来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则咸刘商王纣,执矢恶臣百人。太公望命御方来,丁卯,望至,告以馘、俘。

维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攻于牧野之中,终葬,乃制谥叙法。

成周之会……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望在右,皆絻,亦无繁露,朝服,七十物,搢笏,旁天子而立于堂上。

在《逸周书》中,太公望的地位没有得到彰显,甚至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仅是作为成王大会诸侯时的一个场景符号出现的。唯一提到太公望功绩的仅有“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一句。虽然提及,也是周公在前,太公在后,而且这样空洞的说明性文字远远不及在《史记》中那位左杖黄钺,右把白旄,高呼着“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的慷慨激昂之士来得富有冲击力,也没有滔滔不绝讲授阴谋修德之术、兵权奇异之策的智者显得更为厚重灵动。在如此简单的叙述中,《逸周书》呈现出来的呆板单调的太公与被层层渲染、浓墨重彩打造出的周公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了。

通过以上两种方式,《逸周书》中周公形象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显。这种彰显是有历史根据的,但同时又与整部书的寓意寄托相联系,是编者有意为之的结果。

《逸周书》编者向往和谐的君臣关系、赞美周天子、彰显周公,在历史材料罗列中蕴含着编者的目的。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三个方面有什么关联呢?如果进一步对《逸周书》中人物形象身份、关系进行探寻,我们可以最终得出结论。

从周公开始,《逸周书》中出现的臣子形象,皆为忠智之臣:或是博闻强识以辅王,或是忠心耿耿以保王,或是直言善谏以劝王;他们还有另外的共同点,即这些臣子皆为周族成员,与周王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

周公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逸周书》着力凸显了他不仅富有政治才能,而且还有兄弟情深的一面。《逸周书·度邑解》记载:

维王克殷国,君诸侯,乃厥献民征主九牧之师见王于殷郊。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永叹曰:呜呼!不淑兑天对,遂命一日,维显畏弗忘。王至于周,自□至于丘中,具明不寝。王小子御告叔旦,叔旦亟奔即王,曰:“久忧劳。问周不寝。”

武王克商之后,忧虑如何保社稷、定天命,忧思难寐,“具明不寝”。武王的侍从及时把此事告知周公旦。周公一直陪伴武王经历伐商的准备及战争过程,明白伐商战争的艰辛不易。伐商之后的安抚工作应该也有周公的参与,武王与周公是感情深厚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从武王一夜不眠而侍从告知周公这一细节可以看出武王对周公的信任。正因为如此,侍从才在第一时间告知周公武王的状况。兄弟情深的周公得知武王即将离世的噩耗之后,“叔旦泣涕于常,悲不能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辅国重臣,面对兄长临近亡日也难掩儿女情长的一面,悲从中来,放声哭泣,悲戚之泪油然而生,以至于无法回答武王的话语。

除周公之外,《逸周书》中出现的另外两个臣子是祭公、芮良夫。祭公谋父是周公的孙子。孔晁注:“祭公,周公之后,昭穆于穆王在祖列。”潘振云:“祭国伯爵,周公第五子所封。祭公,周公之后,字谋父,与周公同谥文,见《竹书》。”唐大沛言:“祭公与康王为从堂兄弟,周公之孙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凡、蒋、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在《逸周书》中穆王与祭公关系至为密切,穆王自称“予小子”,亲切地呼喊祭公为“祖祭公”。芮良夫也是姬姓。《文献通考》卷二百六十三言:“芮,姬姓,伯爵,国在冯翊临晋县芮乡,今陕州芮城县。”二人皆是姬姓,与周天子具有亲密的血缘关系。故而祭公在即将离世之际,出于对国事的忧危以及对穆王的期望,还不忘声情并茂地为穆王指路,并以自己的威望要求三公大臣尽心辅佐,为穆王聚拢人心;芮良夫不顾个人安危,置身于政治危机之中而奋起抗争,陈说利弊危害,语言犀利而急切,时而面对君主,时而训诫大臣,时而君臣兼顾,忧危愤慨的色彩极其强烈,而这些都源于他们与周天子同呼吸共命运的血缘归属。

从人物的择取及篇章安排可以看出,《逸周书》理想中的臣子形象是要有谋略、忠心耿耿、匡正时弊之人,还要有周族血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理念,在《逸周书》编者的脑海中是一个极具稳定性的理念。既然要以周族血统的人为理想之臣,就要彰显本族人的功绩,故而突出周公而弱化太公功绩的现象就有了答案,其中的臣子皆为周族成员也就成为必然之举。

《逸周书》的编者应该是有着强烈历史责任感的周族史官。《逸周书序》言:“晋侯尚力,侵我王略,叔向闻储幼而果贤,□复王位,作《太子晋》。……周道于是乎大备。”《逸周书序》是编定成书之时由编者所作,“侵我王略”四字,表明了编者对于周天子及姬姓政权的维护,而他选择众多的材料编成一书,其目的是为了彰显周代圣君贤臣所遵行的大道,使这种治国理政的功绩显行于世。战国时代,诸侯兴起争霸,对于周王室的打击是极大的,周王朝成为名义上的君主,而实际上已经降至诸侯国的地位。这与周王朝本身的治理不善有直接关系,不仅出现了幽王、厉王这样的昏庸暴虐之君,也出现了荣夷公这样的贪利助虐之臣。本族君臣的无德无能造成的积弱积贫局面,深深刺激着具有忧患意识的周族史官,“时盖周道衰微,史臣掇拾古训以成此书”。为了复兴本族大业,故而选取周代兴衰不同阶段尽心社稷的君臣,编著此书教育周族君臣,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以图为周王提供借鉴,君臣同心共铸大业。

综上所述,对于《逸周书》的编著意图,我们可作如此陈述:处于礼崩乐坏、天子式微的政治大背景下,周朝的史官忧患在心。他依据固有的政治理念为当时的社稷命运构建一幅理想蓝图,由周天子率领本族臣子战战兢兢、惕励忧勤,君臣同心,以图盛世再现。

注释

①孔晁注,卢文弨校:《逸周书》,中华书局,1937年,第1页。②③罗家湘:《逸周书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66、75页。④朱彬:《礼记训纂》卷九,咸丰宜禄堂刻本。⑤黄怀信:《逸周书源流考辨》,西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28、411—416、623、796—802、465—468、248、923、1136—1138、298页。⑥杨朝明:《〈逸周书〉所见灭商之前的周公》,《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⑦杨伯峻注:《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年,第1536、423页。⑧皮锡瑞:《尚书大传疏证》卷五,光绪丙申刻本。⑨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学林出版社,1984年,第926页。⑩潘振:《周书解义》卷八,清嘉庆刻本。施子美:《六韬讲义》,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3、8页。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中华书局,1983年,第49—50页。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47页。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第1478—1479页。孔晁注:《逸周书》,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第257页。唐大沛:《逸周书分编句释》,台湾学生书局,1969年,第103页。马端临:《文献通考》,中华书局,1986年,第2081页。

责任编辑: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