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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迹凭空,我们宿命的云

2014-09-05马小鄂

创作评谭 2014年4期
关键词:诗学足迹江西

马小鄂

在我的阅读认知里,地域文化(背景)是诗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也就是说“诗歌”的前缀——“江西”二字,是有效的。通常来说,诗歌中情感的生发,人性光芒的迸射,以及一些从属于生命的意识彰显,因了地域的确认,有了归宿的现实依据,即使它会从意义指向上超越地域的局限而获得某种普遍性,究其本质,仍是地域文化使然。地域文化如同植入我们体内的“草药”,总在不经意的时辰露出韧劲。然而,“80后”这个词对于“诗歌”并不能提供多少可供琢磨的线索。能提供什么呢?如果非得找,我愿意将之视为某种焦虑,某种因与自身体质(生命体是一个器皿)不相符所产生的焦虑。这种焦虑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衍生为诗歌的“古老的敌意”。

进入这期小辑的大多数诗歌文本,首先,我并不认为能映衬得起“江西”这个有浓重诗学痕迹的符号。这里的“江西”是“洪都”,是“江州”,是“锻炼而归于自然”的决绝姿态。当然,我这么说,可能会落入将“两种传统”相比较的误区。那么,我将所有的“江西80后诗歌”拿出来,放置到全国诗歌现场中来考量,会有怎样的效果呢?恕我气盛冒犯,诗学观念的滞后与文本质量的势弱,一目了然。就我目前的观察来说,江西的诗歌群整体偏向陈旧陋习,热衷于经营诗歌现场,钻营诗歌作品的展示渠道,却淡忘甚至摒弃了诗歌自身的说服力,即依托外界的价值附加。此般扭曲式拉升的描述,如果我诛心点说,可以这样:瞧,我的诗歌与那个家伙的看上去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发表在那里?——诗歌给予他们的是一种热闹与虚荣,他们试图从热闹中取得大众的宠爱。所以,再恕我气盛冒犯,充斥在我面前的,常常是躁动症的表演欲样。其次,我并不认为能对“80后”的整体创作引导提供多少文本价值,如果“90后”、“00后”等年代命名同样可靠的话,又能获取多少实验意识。

事情已经发生,局面已经形成,我们做得都不够。唯有坚持下去才有破法的可能性。

在这里,我不是厚古薄今,仅仅是流露一位在场者的切实无奈。说这点,我相信进入这期小辑的作者会有同样的感受。

他们几乎都是在诗歌训练之初,就已“逃离”到他省工作、生活,创作面貌与“江西”相去甚远。比如蒙晦。而子衿、吴素贞、牧羊人等,若略去简历,将“江西”置换成其他,同样成立。也就是说,地域背景在他们的诗歌中已经模糊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人的日常体验与认知书写。这里的“逃离”含有一组矛盾关系。一方面,“逃离”江西本土(生活现场、诗歌现场),从而有了一种更为纵深的生活体验与诗歌语境。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他们回视本土,“局外人”的视角、“陌生化”的经验,使本土成为切入诗歌核心的薄弱地带。另一方面,因为“逃离”,诗歌之于本土,由于诗学的复合视角,而呈现“足迹凭空”的高蹈状;甚至诗歌之于个人,变成了某类混沌的、胶浊的、游离的认识体。

因此,我在论题中援引“足迹凭空”,试图找到他们的共性。“足迹凭空”截用蒙晦的“凭空的足迹,是否要对一串命运表示省略”(《一九九二年的雪》)。

在这首诗中,有两个概念值得玩味:一个是“爸爸”,另一个是“父亲”。在对特定时间的场景复述中,这两个概念如影随形,显现某种有既定鸿沟的、非此即彼的对立状态。文化传统语境里,“父亲”是正式的书面的庄严的,如同或葱郁或空旷的碑铭上的“父亲大人”一般叫人哀忆,而“爸爸”多少有点口语的鲜活的轻松之姿。这种称谓上的指向分裂,或许正是蒙晦所希冀掘取诗意的奥秘——“妈妈,爸爸去的地方像父亲一样遥远 / 混合着成批的父亲 / 被运往南方的厂区,在两种制度之间 / 重塑半生:一半鲜红,一半发黑”。还有《雾是什么》中的“……像我夹克上凝立的露珠:/ 一千片破碎的镜子 / 同时看见我,我是镜中的哪一个?”,以及“陌生是我对你永远的认同 / 世界静默如斯,佛子岭只有碎片和枯叶 / 还在试图拼凑我对往事的记忆 / 对于美的幼稚的理解”。蒙晦试图在记忆与现实之间架构起某种轻车“回视”的熟路,依托对现实敏感的情绪推动与理解,内里是汹涌的杂陈五味。

但是,在牧羊人的诗歌中,这种“回视”却是不露声色的、面无表情似的叙述态度,如《水怪来袭》,“这里从未有过 / 水怪出没的记录 / 可是就在今年夏天 / 一个中年人正被 / 溺水的瞬间 / 所有呆在水里的人 / 统统吓得 / 跑上岸边”,口语似的表达方式,在叙事性上接近小说。其诗学观念,可以概括为,对生活现场的复述。这里涉及两个问题,当然也是当代新诗喋喋不休的争论:诗与生活,诗的口语(水)化。

子衿的《劝醉书》同样也复述了生活的诸多现场,将一个家庭的隐伤书写得心惊肉跳,而“我”却显得多么虚弱无力。在意义指向上,子衿的“父亲”与蒙晦的“父亲”比起来,同样庄重、肃穆如同传奇,只是子衿的要更有质感。另外,在《死亡检讨》《雪中记》中,生活现场开始变形处理,往形上伸展,“足迹凭空”的迹象开始明显化,“回视”在他的诗歌操持中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至于吴素贞,露出同样的问题,但是让人值得期待的是对生活由外转向内心的细腻把握。在吴素贞的诗中,内心的“足迹”之“凭空”,我愿意看做是对“这隐秘的往来”(《给未知的人》)、“后半生的梦”和“注定的命数”(《云章词考》)等的胆战窥视。

他们试图去解决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解决。某种程度上,这是诗歌的迷人之处。就观念、技法以及诗学传承来说,一如茱萸先生所言的“保守的”“古老而安全的写作”。同时,也是一种缺乏阅读难度的写作。随着他们的创作激情的散失,如果关注者的阅读视野拓大,我甚至担心他们的作品会被就近原迹(“中间代”)给遮蔽掉。

王彦山的这组作品,我初读的时候,即认为不是他最好的作品。这个在赣工作生活多年的鲁人,在我多年的观察里,近年来非常活跃,引起关注的多是乡土题材的诗歌写作。他似乎与江西保持着某种天然的亲近,又有本性似的排斥。亲近源于他对古典传统的着迷,排斥在我们无数次的闲聊中直指生活现场。这种复杂的状况,始终渗透在他的诗歌写作中。近年来,他开始一种大胆的尝试,这些作品便是例证。我截用了“我们宿命的云”(《访陶渊明不遇》)入题,希冀做到与“足迹凭空”相呼应。

王彦山似乎想在诗歌中植入更多元素,将诗歌铸成更坚实之物,以抵抗“后工业时代锈的味道”(《访陶渊明不遇》)以及“削足适履的形象”(《茶,谷雨》)。“那被时代多出来的 / 正成为我们宿命的云 / 以玉质的心,在南山流苏般起伏的 / 裙褶上,不停地盖章”,我们可以闻到某种苍古意气。对意象的大胆嫁接,对场景的挪移腾换,如同当年的莽汉们醉心一场语言的革命与沉溺反复的技巧实验。然而,担忧同样存在,即基于古典的自信是否能适应当下纷杂多变的现场,以及密集并置的意象嫁接是否会落入语言的狂欢,成为一支实验的口哨?这里涉及到新诗的言说有效性与指向的有效性两个问题。我想,王彦山在训练操持过程中,应该琢磨下。

希望这篇评论能给我的同龄人以些许思考,同时也作为我本人诗歌训练的一种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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