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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爱故乡三天

2014-09-03肖冰

博客天下 2014年4期
关键词:大城市移民家乡

本刊记者 / 肖冰

我只爱故乡三天

本刊记者 / 肖冰

假期回家,可能会看到很多不好的方面,心里面失望,感到自己无法回顾。之后又忘记,又远离,它又重新美丽。

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胡泳大年初七在微博上问了一个问题:大年,离开家的人,大都回了家,大年过完,又该离开家了。想问一下,你热爱自己的家乡吗?如果热爱,为什么?如果,烦觉不爱,又是为什么?

腾讯思想频道主编杨子云在微信群里感叹:“家乡啊,我只能爱你三天。”

这一代新移民和家乡的最后联系,不再是家书,而是春节。

春节是农业文明的残留痕迹,按照大多数乡村的规则,这是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的一个冗长假期,大多数的正月初一出现在阳历的1月下旬和2月上旬,正月十五,土地化冻,需要为农耕做准备的季节。

在这个冗长的“年”当中,人们忙碌的主题是家庭生活,比如洒扫、采购、超乎正常规模和人类正常饮食需要的烹饪、以及高强度的探亲访友交流感情。

工业社会回来的新移民们对这种生活模式存有一丝恐惧,一些原因有点近似于开玩笑,比如“每逢佳节胖三斤”,另一些原因则是一些内心深度的担忧。

不少新移民表现了自己无法适应乡村、小城镇、县城和三线城市人情往来的痛苦。

《如何应对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每年年前都要在营销号的造势下火一把,内容无非是亲戚们打探在大城市赚多少钱、有没有编制、单位有没有食堂、有没有买房、谈没谈对象,对象赚多少钱、有没有编制……有的指南还开玩笑地告诉新移民如何反击回去,比如问亲戚家的儿子工作有没有拿下编制、孙子有没有上重点中学、颈椎好不好等等。

家乡的亲友也许对新移民充满了善意,但带来的却是不自知的冒犯。

工业化的一线城市里,中国人已经习惯了像西方人那样用天气、体育、影视剧来充满闲谈。不过在家乡,大多数亲友仍然会直接指向最私密的问题:收入、婚姻和生育。

一直到1990年代,这样的寒暄在陌生人之间也许都不算失礼,而是一种亲昵的表示。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人衣服穿得太像,没有奢侈品牌的包和衣服来判断大概的经济水平。

亲友的这类问题仍然是农业社会的一种残余,农业社会的人们往往以家族为单位一起活动,收入水平、婚姻(这是家族间最重要的结盟)、繁衍,对大家庭来说至关重要。

不过从新移民的经济状况来看,早婚太过奢侈,大多数的新移民婚姻都是夫妻双方都工作,如果双方都在外企、私企工作,过早的生育可能会带来事业上机会的丧失,甚至直接导致女方辞职。

亲友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家乡、房价便宜,父母一代也比较有积累,孩子的数量比较重要,早婚和早育,可以趁着老人还强壮的时候提供更多的帮助。当孩子成长为劳动力,可以工作,给家庭带来收益(或者至少不成为拖累),以后照顾老人,如果不幸流产或者孩子夭折,亲友们会提议“再要一个”。

在工业社会中,人们晚婚晚育,生育更少的孩子,把孩子当做唯一的珍宝,老了则雇个保姆、或者拾掇个人物品去找养老床位。

和家乡亲友相处的一点不愉快相比,家乡的价值评价体系也让新移民们无法忍受。

知乎上的回答者“王远成”愤然答道:“大城市奋斗的孩子和那些小城市养尊处优的孩子,到底是谁才是价值扭曲的?你倒是说说看?”

“王远成”提到自己的家庭环境:“母亲不顾我的反对,送礼托关系把我搞到了机关,事业单位,一年以后可以拿到事业编制。上班,没完没了地上班。上班基本没事做,有食堂有宿舍,所有的东西都不用花钱。”

他也提到了自己的感悟:“能力是个屁,人际关系和家族势力基本就是一切。”

大城市的打拼者回到家乡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在大多数的内陆省份,“王远成”们会发现自己在北上广从事的工作甚至行业在本省并不发达,甚至根本不存在。这些省份中大多没有五百强企业或者创新型企业,政府和事业单位成了唯一的最佳雇主。

对不追求利润的雇主来说,人才水平究竟如何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王远成”说“会重装windows和设置路由器”就可以成为“大神”。再好的人手回到家乡,仍然需要托关系进入这样的岗位。

和北上广一样,家乡也存在着职场,也有无数“新移民”来此打拼,省会有地级市来的移民,地级市有县城的移民,县城有乡镇和村子里的移民,这些人为一个有编制的岗位可能苦苦打拼了很久。回去一样要面临着激烈的搏杀,而且可能还是不算公平的搏杀。

甚至生活也成为北上广新移民们无法回到家乡的原因:除了更好的医疗、教育水平之外,一线城市的文化产品要远远丰富于家乡—博物馆、艺术展、动物园、茶馆、咖啡厅,而家乡相应的产品往往逊色不少。

但是在同学聚会上,这种事关心情的快乐往往是“可与人言无二三”,家乡同学们眼中,那个给了你工作快感的巍峨大城,只是雾霾或者拥堵当中的模糊符号,“不如意事常八九”,机动车摇号、房产限购、出租屋的拥挤,一半的工资扔在了房租上,可以轻易击碎那些不是特别强悍的内心。谁也无法对不了解你的事业的人言说工作的快乐。

在广州工作的媒体人雷磊有这样的感慨:“假期回家,可能会看到很多不好的方面,心里面失望,感到自己无法回顾。之后又忘记,又远离,它又重新美丽。”

这种无法回去的命运,在高等教育的最后一年就决定了。是挤在大城市做蚁族,还是待在小城市做贵族,是毕业生无法回避的选择题。

2006年,长江沿岸是三峡沿途小镇青年很喜爱的恋爱场所。图/木格

即使是真正在农村长大的城市新移民也没有太多种地的经验,他们对土地没有特别多的感情。学者廉思在《蚁族2》里面提到,很多人回到家乡的感觉是自己和父母离得更远了,跟父母没有太多话说。

“他需要城市的文明,他希望看到咖啡厅,希望看到图书馆,希望看到博物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跟他有同样文化素质的人一起交流。大城市是离时代最近的,他们更能感受到时代的脉搏,年轻人总是这样的。”廉思这样分析现代人对城市的留恋。而这些,都远非只是相对较高的工资能够带给他们的。

大城市和工业社会的组织方式都不是以血缘来组织的,取而代之的是“业缘”—共同事业组织起来的纽带。

新移民结识的人,熟悉的地方,交流的问题,都与繁琐黏腻的生活无关。大多数有能力生活下来的新移民会喜欢这样的城市—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你。

新移民和一些来城市学手艺、学技术、长经验的青年不同,后者往往是侨居于这里,在获得了需要的一切之后,回到家乡,往往以开店、获得当地的高级工作机会为主。

以定居为目的的新移民迟早会遇到一些现实的问题:户籍、房产和婚姻。于是一些人不得不又一次作出选择:融入还是逃离。而每个选择都没第一次选择那么简单。回去,尤其艰难。

在对北京“蚁族”的调查中,廉思感觉到,近年来北京的蚁族不再执着于留在北京发展,现在他们更加理性,觉得回家乡也可以,在北京是为了增长才干、积累阅历。

“可能是北京的高房价彻底打碎了他的梦想,也有可能是中小城市也在发展,差距没有那么大。”廉思告诉《博客天下》。

学者熊培云在他的著作《一个村庄里的中国》里提到“鱼笱效应”。鱼笱是一种竹制捕鱼器具,口大颈细,腹大而长,因为颈口上装有倒刺,鱼只能入而不能出。这种能进不能出的机制,称为“鱼笱效应”。

“以前的农村就像鱼笱,人力、物力单向地流向城市,没有良性的回流。现在的情况则不大一样,农村和小城市都在现代性上飞速发展。”熊培云说。

廉思认为即使回去,这批人也会像“王远成”一样受到大城市的改变,“无论他们最终想不想留在大城市,这些年轻人都有向上流动的渴望,他们都想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这个向上流动的渴望,是一个社会持续发展的动力所在”。

对于坚持着的新移民来说,家乡也就仅仅成了审美上的存在。“家乡的审美是抽离的,隔得远远的,时时念及。”雷磊说。

“小鸟在巢里逐渐长大,注定是要飞出去的,回家就像鸟儿回巢。”新浪网副总编辑孟波这样评价回家的自然。

孟波认为,政府资源规划的不平等造成了这种所谓的对立。中国的教育、医疗资源等人为地集中在大城市,美国的一流大学以及许多大公司并没有在大城市,这是充分竞争的结果。

“城市有城市的便利,城市本身并不是退化了的文明,并不是说城市摧毁了人的精神,非要回到乡村的黄金时代去,只不过我们在城市生活的时候希望城市有更多的乡村元素保留下来,而不是拒绝人类群居带来的合作式的文明。”熊培云说。

“王远成”或者北上广新移民中的其他人并不是第一批怀念故乡,却再也回不去了的漂泊青年。

早在1920年代,鲁迅先生就曾经详尽地描绘了自己的《故乡》,鲁迅在北京和上海都发展过,最终选择上海定居下来,考虑到他书籍的畅销和稿费的昂贵,鲁迅是北上广移民当中的佼佼者。

鲁迅先生会详尽地描绘闰土、社戏、罗汉豆,却也因为和故乡中理念的隔膜和没有用武之地而觉得再也无法回去,最终回到了十里洋场,只有那里才有近代化的出版事业,才有和他志同道合谈得来的朋友们。

“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故乡》,鲁迅。■

《骑骆驼的男人,2010年》西乌旗冬季骆驼文化节上,穿着盛装骑骆驼的男人。

《羊群,2011年》呼伦贝尔莫尔格勒河畔夏营地。特别大的一圈羊,有几百只,这是那种在夏营地上简易圈起来的巨大的铁栅栏羊圈。传统的蒙古族牧民,在草原上放一段时间羊,会把羊圈再换个地方,可以让附近的草场得到休养缓和。

《树和摩托车,2011年》呼伦贝尔新巴尔虎左旗夏天那达慕,人们就在野外露宿。辽阔草原,有几辆停在树下的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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