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锐：一个知识女性的命运抉择

对于辛锐来说，她的人生从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后一分为二，前一截，她是大明湖畔辛家公馆里的二小姐，穿着旗袍办画展。后一段，她是沂蒙山区的女八路军战士。本刊记者采访辛氏家族后人，探寻辛锐及她背后的家族的命运变迁。

从辛淑荷到辛锐

1937年8月，辛淑荷跟着父亲辛葭舟走出家门，祖父辛铸九与那座大明湖畔的三层小楼在他们的仓皇的脚步下越来越远，国难、家族、气节，从那一刻起，无比具象地烙在了辛家十口人身上。

在此之前，这座由祖父建造的辛家祖宅，曾经是辛淑荷的乐园。她的幼弟、现年86岁的辛树英告诉本刊记者：“二姐跟着祖父长大，我们辛家兄弟三个，姐妹三个，二姐与二哥辛树明学什么都很快，是最聪明的。”

辛淑荷善绘画，工木刻，初中二年级时，辛铸九就请来了当时著名的画家黄固源做她的家庭教师。1934年，十六岁的辛淑荷在济南举办了国画展。时隔80年，辛树英感叹，“那时候一般人都很少开画展，何况是个女青年。”

但很快，这样安闲自得的日子就结束了。1937年前后，日军第十师团侵入山东，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下令撤离，辛铸九要求儿子辛葭舟带着妻妾儿女归乡，他留了下来。

章丘、枣庄，一家十口不停改变路线躲避日军。辛葭舟最终作出选择，执笔给中共山东省委书记郭洪涛写了封信，表达了他下定决心投奔共产党的迫切愿望。

1938年，辛淑荷脱下短袄长裙，换上了粗布军装，改名为辛锐，同她的父亲兄妹一起，成为了八路军战士。而在济南，在汉奸马良出任山东省省长被撤职后，日寇看中了德高望重的辛铸九。辛铸九答道：“现在国破家亡，我的子孙男女十人已走出城市奔往抗日的前线，我如果当伪官，有愧祖宗，也对不起后代子孙。”

《大众日报》刊头设计者

1938年12月下旬，匡亚明对警卫员说，“去把辛锐同志请来。”

彼时，匡亚明正负责筹备《大众日报》，他对时任山东省妇联秘书的辛锐说：“报头怎么设计，毛泽东的木刻像怎么解决，我们都一筹莫展。辛锐同志你过去曾搞过木刻，我们把你请来，是想让你帮忙，看能不能接受这个任务。”

此时离着上级要求的创刊日不到十天，辛锐答应试一试。她的三妹辛颖在回忆录中写道：“记得有一次二姐来看我了，她笑盈盈地告诉我，她参加了大众日报社的成立和创刊号的报头设计工作，说报头上的毛主席木刻像是她精心雕刻的，她将自己的全部心血和艺术技能都倾注在领袖的形象上。”

从资本家大小姐到抗日八路军战士，辛锐彻底脱胎换骨。1938年底，辛锐入党。1939年，调入党校学习。1941年3月8日，“姐妹剧团”正式成立，辛锐任团长。同一天，她与中共山东分局党校校长陈明结为夫妇。

而彼时，从小培养她长大的辛铸九，也在牢狱中度过了37天。1939农历正月初十，6个特务闯进了大明湖畔的三层小楼，把辛铸九押到了宪兵队，以辛铸九和其子辛葭舟通共为由，对其进行严刑拷打。后在友好人士何素怀等人的帮助下，以任职省图书馆馆长为条件，辛铸九被营救出狱，自此，图书馆成为了掩护中共特派员的地方。

济南老字号瑞蚨祥的店员赞叹说：“中国人如果都像辛老先生一样，日寇休想占中国一寸土地！”

我不会和我的子孙走两条路

1941年11月，日军调动日伪军五万多人，对沂蒙山区进行“大扫荡”。

陈明与辛锐匆匆一别后，陈明率战工会机关与山东分局、115师等向大青山地区转移，辛锐受命率20多位女同志组成的分队，进驻费县辛庄子一位叫王进秋的家里隐蔽。

11月30日，陈明在大谷台陷入日军重围，双腿负重伤后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而与此同时，辛锐的双腿也被打断，并且腹部中了一弹。此时她已经怀孕5个月。

当日傍晚，辛锐被送至山东纵队第二卫生所驻地火红峪村，她对照顾她的演员徐兴沛说：“如果看到陈明和辛颖，就告诉他们我的情况。如果看不见他们，就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回来告诉我！”

辛锐不知道，此时陈明已经牺牲。

一个月后，日军向火红峪一带搜索，目击者对辛颖说当时的情况：“四个同志抬着辛锐上北山，刚走到山脚下，敌人围了上来，辛锐自己从担架上滚了下来，下令你们快走。四人将她抬到了石头缝中，他们刚撤，敌人的子弹就打中了她的胸部、腹部，等着鬼子上来了，她就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彼时，辛锐不过23岁。辛树英对本刊记者这样形容他印象中的二姐：“她十分秀丽，念书很好，善良，是个大家闺秀。”但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知识女性，最终成了抗战中的一束星火。

1942年年底，辛树英口中最聪明的二哥，年仅19岁的辛树明也牺牲了。三年后，辛颖曾为山东省政府主席黎玉为祖父辛铸九送过一封信，辛铸九对她说：“我不回信了。你替我跟黎主席捎句话：我不会和我的子孙走两条路的！就告诉他这一句就行了。如果我跟子孙走了相反的路，我怎么向他们交代，怎么对得起我的淑荷和树明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