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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余长发

2014-08-26龙章辉

少年文艺 2014年5期
关键词:长发体育老师李老师

龙章辉

我和余长发的友谊是从那个春天开始的。

后来很长时间我都认为:美好的事物总会在春天发生,比如我们走在春天的路上,默默地走着,偶尓一抬头,就看见一朵花儿开了。

在我们这一带,人们十分崇拜土地,视土地为神灵,除了在大树或高崖底下建有小土地庙进行供奉外,每年开春还会有人唱《土地歌》、扮“土地神”四处游春。这种方式既表达了对土地的崇敬,也给家家户户送吉祥。唱得主人高兴了,会给赏钱。

那年初春的一个周末,刚吃过早饭,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在我家门口响起,接着听见锣鼓哐啷哐啷地敲进来,一老者带两个年轻人边唱边跳:

人生在世要公平,

要敬土王六戊人;

遇着土王不挑粪,

污坏四山土地神。

……

唱罢哐啷哐啷敲,敲完又唱——都是些家庭和睦、五谷丰登、吉祥如意之类。

三人中有一人,声虽稚气,却腔调圆贴,手舞足蹈,入滋入味。唱毕蓦地扯下道具,赫然冲我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原来是我的同学余长发。

在我的同学里,余长发有点特别:他瘦高个、长条脸、皮肤黝黑,却长着满口白牙,说话时像乌云里露出的月亮一样,寒生生地闪着光,让人不自在,由于这一点,我很少与他交往。

他竟然会扮土地神?那时我正热衷于充满趣味的各类民间活动,比如舞龙灯、耍狮子、对山歌等等。会扮土地神的人并不多,此刻的余长发让我们死水般的同学关系兀自激起了波澜。

我激动地拉着余长发的手,邀他去我房里说话。他转过脸征询老者。老者微笑,摇头。余长发遂冲我说:“还要去别家呢。”

我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母亲将赏钱塞进他们的背包,老者俯身道谢,三人随即出门,飘然而去。不久,便听见别处响起了鞭炮声。

母亲羡慕地说:“看你同学多能干,小小年纪就知道挣钱。”

我刚才的好心情全被母亲这句话搅了,便翻白眼给她看。母亲自然不受用,丢下一句“干吗这样看我”便下厨去了。

余长发的满口白牙在我眼睛里变得美好,我们很快就胶到一起了。

余长发告诉我,土地神有两类:一类叫迎春土地,一类叫四季土地。余长发他们扮的是迎春土地。相传迎春土地和四季土地都好赌,平时各有输赢。有一天俩土地相约到万福桥上一决高下……三天三夜后,四季土地输得精光,连两个老婆都输了。从此迎春土地戒了赌,带着赢来的两个老婆年年游春,给千家万户送财。四季土地则孤单一人,一年四季到处流浪……余长发讲得绘声绘色,我对他愈加心服。

我和余长发都是易于偏颇的少年,趣味无穷的民间文化使我们逐渐冷落了枯燥的教科书,偏颇的后果就是中考时我们都名落孙山。

我的父亲骂骂嚷嚷了整整一个夏天,什么“交友不慎”“不争气的东西”“只有扛锄头把的命”等等,骂得我晕头转向。

秋天来临的时候,父亲终于不骂了。他去找了校长。校长被我父亲一脸谦恭的笑容打动了,同意让我复读。

回家后,父亲立即撤下盛装的笑容,虎着脸对我说:“要是明年还考不上,我再也不会去说好话了!”

开学那天,父亲突然决定去送我。

我不知道父亲是哪根神经作怪,复读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他这样做无疑让我更加难为情。

从我家到学校,要经过一大片稻田。父亲昂首挺胸走在前面,不时跟田间劳作的人们点头招呼。

“嗨——”一个少年在田里冲我们扬手。

是我的同桌王小毛。中考同样落榜的他已经在“修理地球”了。

“嗨——”我也冲他扬手。

“这么早去哪儿呀?”王小毛的父亲跟我父亲打招呼。

父亲转身指着我说:“送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去复读,小孩子总归要读书才有出路嘛,不然只有拱田坎脚啰。”

小毛的父亲连声说“是是是”就不再言语了,家境贫困的他是没有能力让小毛复读的。再看小毛时,他已躬身稻田里。用不了多久,抬起头来的他将会一脸土色。

父亲似乎由此获得了丁点荣光,他一路教诲我,再不好好念书,便只有像王小毛一样“修理地球”,到时候就别怪他不尽父亲的责任。

我总算明白了父亲要亲自送我去复读的用意。

又踏进了熟悉的校园,又见到了熟悉的老师,却不见了耳鬓厮磨的同学,我心里不免有些落寞。

办好手续,父亲送我到教室门口。

几十道目光齐茬茬地刷过来,夹杂着不解、审视和嘲弄的意味——我的脸颊开始发烧,腿不自然地抖动着,不敢迈进去,一任几十双眼睛呼溜呼溜地在我身上梭来梭去。

“李小青。”教室里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惊诧地放眼搜寻——

“在这呢。”后排一位瘦高个、长条脸、皮肤黝黑的同学“呼”地站起来冲我笑,我看到他的满口白牙在愉快地闪光。

啊?我的同学余长发!我的同学余长发也来复读了?灰暗的心情骤然明亮起来,我的眼里充满了余长发灿烂的笑容,别的什么似乎都不存在了。

就在我抬脚跨入教室的一刹那,父亲在身后猛然喝道:“不许跟他玩!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以前都是被他害的!”

父亲的话犹如晴空霹雳,一下子将余长发的笑容炸蔫了,他的满口白牙也随即关进了乌云里。

我的身体顷刻僵在教室门口。尴尬中,班主任李太华老师夹着讲义过来了。他稍稍打量了我一下,便将我编到第二组第一排,与一个女生同桌。

我赶紧入座,双臂伏上桌面,做聆听状。

右肘忽然被撞了一下,我本能地侧过脸——女同桌却不看我,一本正经地也将手肘伏在桌面上,手肘旁,一条三八线赫然凹现,将桌面一分为二。我脸一红,撤下手正襟危坐。

这节课是作文课。李老师谆谆告诫同学们写作文要一气呵成,随即在黑板上写下题目:新学期的打算。趁老师板书的当儿,我迅速转头扫了一眼后排——余长发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父亲的偏见伤害了余长发。伤害的结果便是我和余长发之间的友谊骤然结冰,从此形同陌路,谁也不理谁了。我孤独的复读生活于是变得更加孤独。

余长发也很孤独。我们的这一共同点集中体现在课间休息时,应届生三五成群地在操场上追吵打闹,我俩却在楼道的栏杆边各据一头,默默地看着那些因为吵闹而满头大汗声嘶力竭的同学在操场上你奔我跑……我们追随同学的目光偶尔也有交汇,但只要一碰上,就会“嘣”的一下岔开了。

没过多久,这份孤独便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一个阳光充盈的上午,课间休息时我照样伏着栏杆观望操场上吵闹的同学,但感觉眼睛的余光里似乎缺了点什么,我惊讶地侧过脸——楼道那头空空如也,余长发不见了。

很快,我的目光就在成堆的同学里找到了他。

余长发已经融入到新同学中间去了。他的满口白牙开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闪光。他很快就与一帮新同学建立起令人艳羡的友谊。他们窃窃私语抑或开怀大笑,轻松漫步抑或纵情奔跑……这种氛围深深感染了我,因而有一天,当上课铃响起,余长发在同学的前呼后拥下神采奕奕地走上楼时,我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我不奢望余长发能跟我说话,只希图他用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代表那个群体接纳一下我。然而没有,余长发对我视而不见,只顾和同学说笑着,与我擦肩而过。那一刻,我感到的不再是孤独,而是孤立。

一个人被孤立起来是什么滋味?至今我仍然无法说清楚,但被孤立起来的我终日魂不守舍的状态差点酿造大祸。

那天上体育课,内容是甩飞饼。老师先将分解动作详细讲授了一遍,然后又示范了一遍,再让同学们依次上前练习。

秋日的阳光均匀地洒落在训练场上,同学们一个个生龙活虎、英姿勃发,将铁饼抓在手里,旋转一圈后迅速甩出去——

“好!”

“好!”

当铁饼一次次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几十米外的沙场上时,引来了同学们的阵阵喝彩声和鼓掌声。

轮到我上场时,意外出现了:铁饼没有飞向既定目标,而是飞向了一旁的体育老师——

“妈呀——”现场一片尖叫!许多女同学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往下看。

毕竟是体育老师,他马上感到了瞬间将至的危险,敏捷地一闪,“呼——”,疾飞而来的铁饼贴身而过。

我吓得一脸煞白!

体育老师显然也被这横空飞来的铁饼吓得魂飞魄散,他幽怨地剜了我一眼,无精打采地宣布:“下课。”

飞饼失手使原本毫不起眼的我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本班同学对我另眼相待,其他年级的同学也纷纷跑到我们教室,一睹铁饼飞人者的风采。有好事者推波助澜,一首根据抗战时期的歌曲《大刀进行曲》改编的歌儿很快就在校园里流传开了——

铁饼向老师的头上飞去

前程远大的复读生

……

每当我从人多的地方走过,同学们就会互递眼神,迅速而响亮地唱起来。

每当此时,即便内心感到无限屈辱,我也从不回应,而是选择匆匆离去。我不想把事情扩大,更不想让余长发看我笑话。然而,我的逃离并没有使事情在时光的流逝中沉落下去,反而水涨船高。一天黄昏,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高大同学拦住我的去路,他抱着手,晃着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就你这懦夫样,居然敢用飞饼甩老师?我不信!”

他对瘦小而且低调的我产生了怀疑,他斜着眼,用食指勾了一下,说:“来呀,我让你打三拳,看你敢不敢?来呀!”

他随即鼓出健壮的胸脯,“咚咚”地拍了几下,“来呀,我保证不还手。”

一心息事宁人的我自然不去理会他的挑衅,一侧身就从他身旁夺路而过。

我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他在后面气狠狠地叫嚣道:“好啊,你这懦夫,让你打都不敢打,只好我来打你了!”

他这话可不是吓唬人的,因为很快,我的肩背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他挥向我的拳头引来了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打我,背上的疼痛让我的眼眶里滚动着屈辱的泪水,在一片嘲讽的目光里,我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教室。我不恨同学,只恨自己。

谁知这个同学竟然得寸进尺地追打而来——可以想见,在他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下奔逃的我是何等狼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住手!不许你这样欺负同学!”

我忍痛回转身——啊,余长发!竟然是余长发在我的后面挡住了那个追打我的同学。我大喜!看来,我并没有失落友情,并没有被孤立,我的朋友余长发,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了!

那个同学正沉浸在挥拳踢腿的快感之中,不想半路上杀出了余长发这个“程咬金”,他顿时怒不可遏,咆哮着扑向余长发:“好啊,真好,不要脸的复读生,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那就连你也一块打吧!”

余长发也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就箍到了一起。

我忽然感到身上的关节在“毕剥”作响,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全身涌动,我随即也大喊一声,猛扑上去——

那个同学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我和余长发一人箍住他的一条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他放翻。在同学们“噢噢”的喊叫声中,我们三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谁也没有力气再发动进攻。然后我们都坐起来,遍体尘污,满头大汗,眼鼓鼓地瞪着对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此刻,我心里却对那个同学充满感激:是他的拳头,把余长发又打回了我身边。而且打那以后,我和余长发的友谊突飞猛进,从此好得如同一人。

其实,真正促使我和余长发后来成为拆不散打不烂的死党的原因,不仅因为他从别人的拳头底下解救了我,还因为他身上有着许多的小能耐,让我对他充满神往!比如:他知道狩猎野猪时不能打野猪的屁股,受伤的野猪比老虎还凶猛;知道人在山里被蛇追咬时,不能往上跑,只能拐着弯往下跑;知道朝天冠的根茎能治痢疾,我母亲的痢疾病就是他治好的……余长发在讲或做这些事情时,显得很老成,一点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一身黝黑的皮肤帮了他的忙,生活也偏偏厚爱于他,总是给乐于助人的他以展现自我的机会。

话说体育老师虽然凭着自身的敏捷躲过了飞饼之劫,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在劫难逃。

还是上体育课,这次的内容是学习游泳。

我们这些山里娃,打小在潭水里泡大,不论是狗扒式还是蛙游、仰游、踩水,样样都精。但把游泳作为一门课程来学习,还是头一遭,大家都兴高采烈。

游泳当然要实地练习,老师将我们带到离学校几千米外的一处山潭边,先讲解入水前的肢体运动和入水后的技巧与要领,尔后让同学们自行练习。

适逢秋剥皮的日子,清澈的潭水折射出瓦蓝的天空和热辣的阳光,逼仄的山谷里流溢着醉人的野果芳香。同学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跳进了凉习习的潭水里。一条条泥鳅般溜滑的身子在水里潜来跃去。更有深水处踩水的同学互相打起了水仗,荡起一簇簇斑斓的水花。

这时,体育老师忽然从潭边草丛里惊慌失措地跳出来,一拐一瘸地边跑边喊:

“哎哟——快来人哪——救命啊——快来人哪——”

体育老师去解手,不小心被盘曲在草丛里的一条蛇咬伤了脚趾!

七蜂八蛇,农历八月正是毒蛇猖獗的季节。这个季节的蛇,毒性特别大!

听到体育老师喊叫,余长发急忙游上岸,并大声制止他:“别跑,快停下,越跑蛇毒扩散得越快,快停下,我来救你!”

体育老师自然呆在原地不敢动了,但对余长发能否救他很是怀疑:“你能救我?你真的能救我吗?”

迅速围拢来的同学也对余长发投以质疑的目光。

余长发充满自信地回答:“您放心,我家是蛇医世家呢。”

余长发这话一点也不虚说,他的父亲其实算得上有名的蛇医,而且他的父亲能够成为一名蛇医,还有着一个非常传奇的故事:有一年初夏,余长发的父亲去薅除田草,行至半路,忽见前面有两条青冈蛇缠绕在一起,他毫不犹豫地挥锄打去——两条蛇一死一逃。余父上前观察,发现死蛇的额头上粘着一片草叶,他揭开草叶,又发现了一道伤口,余父恍然明白了:原来逃走的那条蛇正在为这条蛇敷药疗伤。余父遂记下了这种草药。后来他用这意外得来的草药治愈了许多被毒蛇咬伤的人和牛。余长发经常跟父亲去帮人家敷药换药,耳濡目染,自然就懂得了人被毒蛇咬伤后的紧急救治方法。

人被蛇咬伤后,首要的一步是要立即采取排毒措施。

余长发对同学们说:“事不宜迟,请大家配合一下。”

他先从一位女同学头上扯下几根长发,在老师被蛇咬伤的那根脚趾的根部用头发绑扎了一圈,目的是暂时阻止血脉流通,防止蛇毒扩散;尔后将老师扶至潭水的急流处,为他挤毒并反复冲洗伤口……

老师将信将疑地听任余长发摆布。在挤毒过程中貌似刚强的老师居然也痛得“嗷嗷”大叫。余长发耐心地安慰老师:“就好就好马上就好了,再忍忍再忍忍吧……”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余长发一拍手说:“好了,同学们帮把手,赶紧把老师送到乡卫生院去,他需要打针消炎。”

同学们于是你一程我一程,气喘吁吁地将体育老师背到了乡卫生院。

乡卫生院的护士赶紧安排床位让体育老师躺下,接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医生过来了,他神色凝重地仔细观察着体育老师被蛇咬伤的部位,然后将绑在体育老师脚趾根部的那几根头发解开,然后开口说话:“运气不错,咬你的是条无毒蛇。”

“啊!”脸色惨白的体育老师兀地从床上一挣而起,反复追问老医生:“真的吗?是真的吗?真的是无毒蛇吗?”

老医生笑着调侃道:“不信是吗?不信你可以问问我的满头白发呀!”

一场虚惊!余长发满脸通红地走到体育老师跟前:“老师对不起,我判断失误,让你受痛了。”

“不,你没错!”老医生又说话了,“人在野外被蛇咬伤,在没法搞清楚是否是毒蛇之前,一律要按毒蛇咬伤的方法进行紧急处置,孩子,你很棒!”

老医生随即对余长发竖起了大拇指。

既然来复读,目的只有一个:考上高中。

我们这所农村初级中学的教学水平实在糟糕。教师大多是半边户,一只脚站在讲台上,一只脚踩在泥巴里。历届中考,学校“剃光头”的年份约占了一半。即使有学生上榜,也无非是二至三名学生考上区高中,而且基本上是复读生。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样一种概念:你若是应届生,考不上高中理所当然;你若是复读生,浪费了青春年华又耗费了父母的钱,考不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因此,复读的压力是很大的。我和余长发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痴迷民间文化了,升学的重任在肩,唯有头悬梁锥刺股……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第二年,学校调来个新校长,姓吴。

吴校长新官上任,决心改变本校的教学面貌。目标之一,就是今年中考要力争有一名以上的学生考上县一中。“我们一定要实现零的突破!”吴校长的豪言壮语在操场上空回荡。全校师生都感到异常振奋。

我和余长发也铆足了劲,一头扎在复习资料里,坚定地践行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信条。

就在我们备战中考的紧张日子里,吴校长通过种种途径,为学校争来了一个报考师范的指标。按当时的政策,师范是免学费且包分配的。这无疑是件大好事!

可是,选谁去考呢?应届生底子薄,肯定考不上,徒然浪费指标。吴校长和班主任李太华老师商量来商量去,鉴于我和余长发的成绩总是稳居前列,便打算在我俩之间选一人去考。

校长和李老师的这一商量不打紧,却将我和余长发由如胶似漆的朋友变成了残酷的竞争对手!这是我和余长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果然,我们的家长闻讯后,迅即展开了争夺战——

我的父亲找到吴校长,声泪俱下地陈述了家里的种种困难,恳求吴校长将考师范的机会给我,以便早日减轻家庭负担……

余长发的父亲也找到吴校长,声泪俱下地陈述了家里的种种困难,恳求吴校长将考师范的机会给余长发,以便早日减轻家庭负担……

家庭困难似乎成了赢得胜利的唯一筹码,双方都把家庭状况描述得一片惨淡,好像是:锅盖都快揭不开了,米桶都饿得哐嘡哐嘡响了。

吴校长有点招架不住了。他思来想去,决定用考试的方法解决问题,获胜者去考师范。这样一来,竞争就由双方家长针对校长的攻关争夺战演变成了我和余长发的直接交锋。

试卷是综合型的,语数外全在上面,题目有点难,是吴校长亲自命的题。

我绞尽脑汁,直到考试结束都没能把试题做完。

余长发则很快就交了卷。从情势上看,我是没戏了。

然而,结果出人意料:我67分,余长发0分。

很明显,余长发交了白卷!

我把余长发拽到无人处,质问他为什么交白卷。

余长发腼腆地笑着说:“我不想考师范,不想将来当老师。况且,我家里条件比你好,所以……”

我愤怒地冲他咆哮:“所以你就交白卷对吗?你这样做是侮辱我你知道吗?你以为比我大就可以这样照顾我对吗?作为朋友我愿意与你公平竞争,我不需要你这样做知道吗?”我边喊边向余长发挥舞拳头。

“不是的,李小青,你听我解释……”余长发忙说。

“我不要听,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的解释!”我气冲冲地走了。

余长发的父亲知道了交白卷的事情。他气急败坏地跑到学校,一把将余长发从教室里扯出来,噼噼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边打边骂:“你个败家子!你个贱东西!脸都被你丢尽了!你个败家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余长发眼里噙着泪水,一言不发地听任父亲打骂。

余长发的父亲打着骂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到校长办公室,他要求校长安排重考一次,他的儿子不可能得0分……

校长平静地听余长发的父亲把话说完,平静地对余长发的父亲说:“都不用考了,刚刚接到县招生办的通知,从今年起,复读生只能考高中,不能考师范了。”

“啊?!”余长发的父亲大张着嘴巴,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

复读生不能考师范了,真好啊!我和余长发得知这一消息后,四目相对,蓦地笑出声来!然而我们很快又感到,一间小小的教室远远不能承载这骤然而来的欢乐,便不约而同地冲了出去,奔向那广阔无比的天地间……

中考结束了。我和余长发都发挥不错,感觉良好。

吴校长兴奋地挽起衣袖,在操场里转来转去,不停地大声嚷嚷:“我们终于有希望突破了!以后去县里开会再也不用坐冷板凳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耐心等待考试成绩和录取通知。

那段时间,我和余长发沉浸在梦幻的荣光里,过得有些飘飘然。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还没有任何消息。

余长发有些按捺不住,约了我去学校打听。值班老师告诉我们,吴校长和李老师已经到教育局查了分数,然后就回家度假去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我们心有不甘,决定去找李老师问个究竟。李老师是半边户,家在枫香村,离学校有段距离。一路打听,我们找到了李老师的家。李老师却到对面山里砍柴去了。循着刀斧声,我们在一片小灌木林里找到了李老师。

李老师揩揩额上的汗珠,笑着说:“恭喜你们,都考上了区高中!”

啊?!我们懵在那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再细问时,李老师已扛着柴捆、佝偻着身子走上了一道山坡。逆光中,他的背影有些苍凉。

余长发告诉我,吴校长向李老师许了诺,只要我们中间有一人考上县一中,就把他的老婆招来学校做勤杂工。

“看来,这事要泡汤了。”余长发伤感地说。

我不知道校长对李老师有这样的许诺,只知道李老师过得很苦,一家老小全靠他那点工资度日,父亲又患有肺结核,成天捧个药罐罐……

结果既已知晓,现实又无法改变,我们只好打道回府。由于将来去区高中要经过我家,分手时余长发便与我相约,开学时我在家里等他,路上好做伴。

接下来,我在一种颇为闲适的状态里打发着一个又一个日子:看小说、钓鱼、放牛、憧憬高中生活等等。也想余长发。我知道余长发也会想我。老天真是有眼,把一个这么好的朋友送到我身边,让我们在人生路上携手并肩,一路同行……每当想到这,我心里就会温润无比。

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报名那天,左等右盼,迟迟不见余长发的身影,我有些不安起来。

中午时分,余长发总算来了。

由于走得急,他满头大汗,一来就告诉我,他不能和我一起去上学了,他家里近日连遭变故:先是父亲中风瘫痪;再是母亲烘布片引发火灾,一座大瓦房烧得只剩半爿小屋。他必须留在家里帮母亲种地,侍奉半身不遂的父亲,照顾年迈的奶奶……我的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余长发却没有过多的悲戚。他用与年龄不相符的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一切,眉宇间竟显出几分坚定的神情——余长发是在告诉我,再大的苦难他也能承担!

但我仍然注意到了,他那双略带红肿的眼睛。

余长发说:“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学校了,我送送你吧。”

他帮我挑起行李,径直往前走了。我心情沉重,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到村口时,我毅然接过行李,坚决不让他送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说。

我们就此分手,互道珍重后,余长发就匆匆回转了。我目送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他沉重的现实里……而我的身后,即将展开色彩斑斓的高中生活。

别了,我的同学余长发!

别了,我的懵懂激情的初中岁月!

山里起了雾,余长发的背影很快就在山道上隐没不见了。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雾气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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