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
2014-08-26何丽萍
何丽萍
2012年,《在云城》写作期间,父亲病了。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给我讲了不少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其中的几个,我把它写进了《在云城》,这让整个作品有了民间特性和父亲的气味。现在想起来,父亲即便到了生命最后时光,他对我的文学教导与引领以及爱,依然无法停止。父亲读过两年私塾,因好读书,程度接近高中,他的说书在镇里小有名气,听他讲《武松打虎》之类留下的美好,成为我童年最为重要的记忆。父亲退休以后,经常一杯茶、一本书打发时光,除了历史、武打小说,偶尔也看文学期刊,有一次对我说:“我看来看去,还是《收获》里的小说最好。”后来,我也把小说发在《收获》上,父亲知道后,竟然像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个笑,也让我在文学路上走得更久一些。
《在云城》这个小说,我酝酿了多年,也思考了多年,试图展示浙南小县城艰难的历史进程和百姓的无序生存状态及父亲这代人无常、突兀、怪异的命运,也想展现出个人与社会、性欲与政治、理想与现实以及人性的美好与丑陋的种种冲突。接近历史真相与当时人们的本质处境,是我写作时一直想坚守的一个方向。书中的人物,以不屈服的形象,告诉人们,什么是真正的坚韧与无畏,什么是真正的怜悯和真正的仁慈,也告诉人们,是信仰和爱,照亮了生活,温暖了生活,拯救了生活。可以说,无论在哪种年代,无论是如何漫长的黑夜,都会有人始终走在通向真正生活的道路上。我敢肯定,在这个人群里,就有我的父亲。而我,也想通过这样的记录和抒写,洗涤自己内心的灰尘。
一个晚上,我在医院病房写作。父亲从梦中醒来,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们村的王先生。”他的目光很动人,透着滚烫的光亮。王先生是父亲心里学问最好的人,记得多年前我们为一个词的意思争辩时,父亲义正词严地说:“王先生当年就是这么说的。王先生会错吗?”又叹着气说:“你要是有王先生一半学问就好了。”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我已经做了父亲希望我做的那个人了。
明年的清明,我会把《在云城》放在父亲的墓边。因为它属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