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梦回青石桥
2014-08-25傅存中
傅存中
1.桥上桥下
江宁河弯过了九道弯,几十里水路到长江。在临近入江口六七里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小镇历史据说可以上溯到三国孙吴时代,算是古镇了。又有一座青石桥,将古镇的街南街北连接一起,并成为交通要道。
这座青石桥长不过四五十米,宽不过十米左右;桥面一律由长方形的青石铺砌,栏杆则由青石柱和青石板榫卯紧密连接;桥洞则砌成大大的拱形,方便泄洪和行船;长方形的石材砌成偌大的半圆,浑然天成,这无疑体现了造桥人的高超技艺和聪明智慧。
原先桥北口处,建有一座小巧的三层石塔,是镇桥之宝,塔中凿有佛龛,里面雕有或坐或立的佛像;塔底一层的石供桌上,摆放石香炉和烛台,周边人家逢年过节或有婚丧嫁娶、祈福消灾之事,石塔里的香火倒是蛮旺盛的。
青石桥年代很久远了,它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里里外外全都是石头,其根脉统统来自石头山,和齐天大圣孙悟空原本是同祖同宗。
梦牵魂绕的青石桥,承载了人们太多的记忆。
人们常说“三个女人一场戏”,其实爱凑热闹的不仅仅是女人,但凡人多的地方都很热闹。青石桥既然是古镇南来北往的通道,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气。在这里,为了生计,人们都在上演着真切的人间“闹剧”,当然这种闹剧,绝少有无事生非的成分。
农贸市场是几十年后才萌生出来的叫法,早前没有,估计娘肚子里压根就没这个“胎”,更何况乡下人也不大喜欢这文绉绉、酸溜溜的名字。但不管怎样,当时的青石桥顺应民情风俗,粉墨登场,确是在扮演着农贸市场的角色。
一大早,天色未明,街前街后的种菜人、捕鱼人以及杀猪卖肉的、做豆腐打烧饼的,肩挑手提来赶场,用不着安排调度,自动积聚到青石桥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吵吵嚷嚷,闹得街上的懒虫们一肚子恼火,但也无处发泄。“民以食为天”嘛,这些混小子没吃过豹子胆,还不敢真的跟老“天”叫板。
好在那时汽车只是城里才有,乡下连钢丝车(自行车)也是个稀罕物,不用担心交通阻塞。桥中间只留个窄窄的人行过道,两边尽是如今农贸市场里的所见:苋菜红,菜秧绿,豆腐嫩白,烧饼酥黄,盆里桶里的鱼虾活蹦乱跳,案板上的鲜肉散发清香。
想必大字不识的乡下人,也懂得“无利不起早”的道理。买卖双方大都有赶早习惯,一面是占个好摊位,卖个好价钱;一面是图个鲜活便宜,买完了再做别的事,各人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公平交易,银货两讫;然后,有人蘸着口水数钱,卸货收摊,有人背着战利品跑路,打道回府;再然后,估计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追寻一种远离市井的别样生存了。
待到太阳升起时分,青石桥早市散了。我们也背着书包,懒洋洋地向学校晃去。路过桥上,卖烧饼油条、瓜子花生的,卖各色各样小玩具的,偶尔会使劲黏住你,让你往外掏钱。我们没有钱包,根本用不着捂紧口袋,我们对付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闪身,像惊恐的兔子一样逃逸。
洪水季节,站在桥上,能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暴雨过后,上游浑浊的山水夹杂着枯枝败木,翻滚着褐黄色的泡沫,仿佛愤怒的雄狮,一路奔涌咆哮。待飞流涌至桥洞处,原来数十米宽的水面忽然变窄,浊浪疯狂撞击两边桥墩,卷起一人多高的波涛;急速回流形成可怕的漩涡,前一个漩涡尚未消失,后一个漩涡又已生成,只在转瞬间。这时候,人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格外显得渺小而脆弱。倘若把洪水比作魔鬼野兽,那漩涡绝对是魔鬼野兽的眼睛。瞟一眼就令人头晕胆寒,失色震惊!
和人一样,街后的河堤也是战战兢兢、抖抖呵呵。年久失修,面对汹涌澎湃的洪水,这破圩堤根本无法招架。一九五四年的那场大水,江宁河堤多处溃决。黑夜里,残缺河堤上燃起的火把,护堤人敲个不停的铜锣,反反复复地将“告急!”“告急!”的警情传递到四面八方。
那时,我们还小,帮不上一点忙,只得蜷缩在母亲怀里,没法读懂大人心中的无助和悲伤。但黑夜里闪烁跳动的火光以及沙哑瘆人的鸣锣,至今仍在眼前晃悠,在耳边回响。尽管一转眼,已经六十年了。
其实,江宁河并不都是这样,除了山洪暴发或枯水时节外,很多时候,河水都是平和温顺的,静静西流,将自己的全部活力,不急不缓地注入扬子江。
那时候,河水没有污染,水中的鱼儿多得数不清,在河埠头淘米,乳白的米水,会引来大大小小的鱼追逐嬉戏,一有动静便逃得杳无影踪。春天,“蒌蒿满地芦芽短”,长江中的鱼,像刀鱼鮰鱼什么的,也有少数脱离大部队偷偷来这里遛弯,自投罗网,白白地送给渔民一个又一个惊喜。
每当这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站在青石桥上会看到趣味盎然的一幕。
一个渔翁头戴竹笠,手持竹篙,驾着小舟,赶着三五只鱼鹰(鸬鹚),在桥洞内外穿梭捕鱼。那鱼鹰羽毛油黑发亮,嘴巴呈黄白色带钩,缩着脖子,站立在两头尖尖的船头上,待渔人将竹篙轻轻一点,便抖动翅膀扑棱一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一会工夫就能抓上条鱼来。若是小鱼,用不着打报告经主人批准,它先私下吞了;若是稍大点的,因喉咙受阻咽不下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美食,被主人生生夺下,扔进鱼篓里。
看到渔民如此残酷地对待鱼鹰,三(2)班的成红英急的直跳脚:“这不公平!”正好这天刚学过“多劳多得,公平正义”,老师解释半天才把意思弄明白,他“学而时习之”,立马就派上用场,为鱼鹰抱不平来了,连旁边大人翻的白眼也没注意到。
怎样向他解释呢,这是个问题。
原来鱼鹰虽是水鸟,也是经过驯养的。竹篙不点,不准随便下水;正式捕鱼前,首先挨饿,否则“饱食终日”,只会偷懒误事;脖子早被精明的主人扎住,小鱼小虾算是奖励,稍微上眼的它休想中饱私囊!当然,这都是打听来的,我们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
成红英的奶奶说鱼鹰叼上来的鱼,吃起来没味道,鲜味被鱼鹰吸走了,我不大相信。
能听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也算是长了见识。
2.桥口小店
小街南北,靠近青石桥的地方,苏杭人叫做桥堍。我们这边不这样叫,却称作桥口。这里人气最旺,自然是生意人必争之地。
成红英的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七十多岁了,还像当年佘老太君一样,挂帅出征,开个小店,时不时为孙子们赚点外快。所以,成红英的小嘴总是油光光的,好几次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逮着罚站,却厚着脸皮不拿当回事。老太太不停地向我叨叨,红英不是一个坏孩子。起因是前不久,我们之间闹了一场不愉快。
老人的小店开在街北桥口第一家,对面是一照相馆。街南桥口第一家则分别是铜匠铺和烧饼店。店面都不大,房子和青石桥比起来,显得矮小逼仄。连店招也没有,反正老街就那点长,南来北往的当地人都很熟悉。用不着搞得花里胡哨的,惹人眼球。
成老太太开的是祭品店,生意还不错。先用极薄的竹篾片,缠绕成骨架,房子啊,篮子啊,箱柜啊什么的,体积不大,样式也不复杂。然后用红白色纸,蓝黑色纸将做好的骨架糊起来,关键是各色纸张颜色搭配的巧妙,让人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现代人太讲究,楼房啊,汽车啊,冰箱彩电啊,甚至还有小姐,为了多赚钱或招客户满意,做得精致而逼真。以前的人没这样奢侈。
成品出笼后,老太太就挂在店门口或店里墙壁上,微风吹动祭品上垂下的纸流苏,哗哗作响。我们放学后常去,也不觉得有多害怕。四乡八里,总有家中老了人的,买点回去烧烧,对逝者是一种念想;对家人亦是一种安慰。
初小快毕业的时候,学校要照片,可老太太死活不让成红英到对门去照相。理由很简单,人一旦照了相,魂就被勾走了。你看对面那姓葛的,钻在厚厚的黑布里头,不知搞什么鬼玩意,说不定正在跟阎王爷打招呼要人命呢。老人家看过照相人的玻璃底片,脸上手上都通红通红。“全是血,啧啧!”她说。
“还是鬼啊神啊的那一套!”对现代文明一窍不通的小脚老太太,照相的葛师傅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直摇头。但照相馆的生意并未因老太太的贬损而受到影响,照样人进人出,红火兴旺。
葛师傅好像不是本地人,中等身材,圆脸,皮肤白净,他深知和气生财之道,见人三分笑,逢人递支烟。对我们这班很少光顾的毛孩子,从不呵斥。我们倒是想看看他如何吸人血、勾人魂的。只见他店面屋顶上,安装着一块大玻璃,比一般人家的天窗大多了;店里有一三角支架,支架上有一黑黑的方形匣子,匣子上果真覆盖着外黑里红的厚布幔。照相时,他脑袋钻进布幔里,嘴中念念有词,右手抓着一个像无腿青蛙模样的东西。不时抽出脑袋,走到照相人身边,摸摸头,拽拽衣服;然后又走回来钻进黑红布幔里,磨蹭半天只听见无腿青蛙发出“咔嚓”一声,葛师傅说“好了”。
以往看过不少相片,背景都是一个地方的,有高耸楼房,有繁茂花草,还有潺潺流水。我敢肯定这景色绝对不是小镇上的,到底哪儿呢,既熟悉又陌生?难不成葛师傅真会像魔鬼一样,变出一个专供照相用的秘境?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拍照人的后面,也有一块稍大的布,上面画的就是那些景物。葛师傅说“这叫布景”。
有一处秘境葛师傅真的不让人进,就在店面后的房间,无论怎么央求死活不答应。一次趁他抽身进屋时,偷偷瞄了一眼,那屋子黑咕隆咚的,大白天还点盏煤油灯。这真是奇了怪了。我有十足的理由猜测,葛师傅的魔法是在这间房间里完成的。不然他也不会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
街南桥口靠西的第一家是铜匠铺,店主和葛师傅一样,也是外方人,三十来岁,姓公,有点文化。人很精明,能说会道,年纪不大,却喜好杯中之物。平时专门给人修铜壶、脸盆、铁锅什么的,会“吱吱咕咕”地作秤,会“叮叮当当”地敲白铁皮,凡是跟金属沾上边的家什坏了,他都能搞定。按照现代职业分类,应当算是钣金工。后来有了无线电、电灯,他也能鼓捣。没准再以后有彩电、空调什么的,公铜匠也很有可能插上一手,至于能否混个电气工程师之类的职称或证书什么的,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我们有时铅笔盒、钢笔要修理的,常会找他点小麻烦。“半价,半价”,他说。有时干脆一文不收:“赚孩子们的黑心钱,死了连阎王也不饶。”你瞧瞧,现如今有少数奸商,双眼直勾勾地盯住顾客的钱包,恨不得连油锅里的铜板也想捞一枚。这算什么事?人跟人相比,差距就这么大。
因为都是外方人的缘故,公铜匠不吃成红英奶奶那一套,经常为葛师傅说公道话。
“照相需要光线,所以屋顶上的天窗开得大;而冲洗照片则必须避光,所以人要躲在黑屋子里。玻璃底片上的红色,是葛师傅涂上去的,为的是让人脸上的光线柔和一点。”他说话总有点文化人的味道,听起来蛮顺耳的。只是那只“无腿青蛙”,他未提及,我至今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人身上的血哪能灰到底片上去?这不是胡诌吗?”公铜匠说。由于他门牙关闭不紧,说话漏气,常把“飞”读成“灰”,把“胡”说成“扶”,我们捂住嘴巴忍俊不禁,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
看来外方人都有点文化,但铜匠铺对门的烧饼店小伙计真是让人恶心。一清早,总是端着装烧饼的竹匾搞促销,撵得上学的孩子们满街跑,我们好几次差点把鞋子跑丢了。
打烧饼的是冷师傅,虽然姓冷,但烧饼却热得烫手。烧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外壳酥黄,芝麻也多;里层柔韧耐嚼,洒满葱花。早晨离家时,只喝点稀饭,如果再弄点点心压压,最好不过了。可是我们(当然不包括成红英)囊中羞涩呀,我们最不缺的是口水,最缺的就是零花钱,口袋里除了揣几张草稿纸外,花花绿绿的钞票总没有机会钻进来。小伙计追得紧,我们只能鞋底下抹油—溜得快。这真是“灼灼其华”未曾见,“逃之夭夭”正合时呢!
公铜匠看着实在不忍心,有时候会把收集起来的空酒瓶,统统装进布袋子里,还有一些金属边角料,让我们送到废品收购站,换几个烧饼钱。“去去去,买烧饼去。”“去”字一连声,就变成“处处处”了。
冷师傅刚刚死了老伴,在成老太太店里买了几只纸箱子,说是老伴怕冷,多给她装点衣服。又买来一些香烛,在桥口石塔下的供桌上烧了,祈望她黄泉路上再也不会孤独凄清。成红英奶奶知道烧饼店生意好,平时也跟他家有点走动,特地私人定制,为他用蜡光纸做了,色彩格外鲜艳,而且闪光耀眼。老太太说,冷师傅老伴在那边一定很受用,也会知恩图报,保佑老邻居家的儿孙呢。
3.夏夜
青石桥有早市,有没有晚市呢?自然是有的。尤其是夏天,晚市还是蛮热闹的。
整条小街,除了两三家大户有几处二层小楼,其余人家的房屋大都低矮狭窄,空间有限。盛夏的晚上,难耐的溽暑酷热常常把人赶到屋外去。而人们纳凉的好去处,无疑是青石桥。
青石桥全都是石头,吸热快散热也快;再加桥洞下水面有凉气和穿堂风吹过,那个惬意,真是没说的!
每至太阳落山时分,小镇上的人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竹凉席、藤靠椅、小凉床等等,悉数搬到青石桥,各人抢占风水宝地,“一字长蛇阵”摆开,半大不小的毛孩子是第一批纳凉客。又蹦又跳,闹个没完,椅子上靠靠,凉床上躺躺,席子上来个四仰八叉,或是来个踢腿蹬脚的即兴表演什么的,这是他们最快活的时候。
我和成红英的矛盾就发生在此时。那天,我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躺在桥面的破凉席上。青石还微微发烫,只好支起一条腿,成红英邀了几个同伙,指着我的胯下嬉皮笑脸地说;“看一看来瞧一瞧,那是什么?”几个同伙噗嗤一声,鼻子都笑歪了。
裤裆大,再加又支着腿,短裤里面藏着的玩意儿自然一览无遗。想不到这家伙竟然让我躺着中枪,我觉得很没面子,甚至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为捍卫男子汉的尊严,站出来反击,这是必须的。我腾地蹦起,正要动手,几个家伙簇拥着成红英,四散逃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后来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成红英也不是真的动歪心思耍流氓,别看他起了个女人名字,实际上是个纯爷们。前面有三个哥哥,在后街种菜的父母一心再要个女儿,连名字都起好了。谁知生下来依然是个带把儿的,他父母连脸都气绿了:“算了算了,名字就不改了。”起初我们笑话他名字时,他腆着脸说:“梅兰芳,知道不?男的,女的?”我心里骂道:“嗨,这地球人都知道。拿起镜子照照你那副嘴脸,和梅兰芳比,呸!你也配?”成奶奶多次跺着小脚打圆场,劝我们交好,说他不是坏孩子。可我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弯子一时真的转不过来。
这时候,公铜匠喜欢在桥口喝酒。据说他喝酒的下酒菜至少要有四样,不一定非要大鱼大肉,花生米、榨菜、豆腐干、辣酱等等,多多益善。每样都用圆形小碟盛着,端端放在小矮桌上。一边滋而砸地小酌,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闹哄。不时地提醒这些淘气包,小心别掉到江宁河里去。
他喝酒文明,从没看过他耍酒疯,有时一直要喝到小半夜,他老婆知道他的脾味,也不生气。下酒菜多时,也邀照相馆的葛师傅来喝一盅,两个外方人结成异乡战略同盟,虽是“敲锣卖糖,各干各行”,但交情还算不错。
暮色像轻纱一般蔓延开来,天上有星星闪烁,河面和两岸不时有点点渔火飘过。机会好时,桥面上甚至有丝丝凉风,似有若无;谁家小院的栀子花开了,薰人香气,幽幽袭来。
各路人马,风云际会,青石桥的晚市正式开张。
那时,乡下还没有通电。人们的纳凉工具,无非凉床竹席之类,随身携带最多的是芭蕉扇和折扇,纨扇似乎只是“小家碧玉”的所爱。一时间,桥上“噼噼啪啪”声响成一片,都是拍蚊子的。
跑江湖的,胡吹外地逸闻趣事;业余说书的,搞笑演绎《关公战秦琼》;年轻母亲,坦胸给怕热的孩子喂奶;默然老者,低头与逝去的先人对话;冷师傅忙着挥汗和面,公铜匠和葛师傅老哥俩忙着举杯劝酒。
桥上纳凉人或坐,或倚,或躺,或立,,形形色色,姿态各异;谈笑声,嬉闹声,独自哼西皮二黄的,大声斥责淘气孩子的,众人携手,共同唱响《青石桥奏鸣曲》。
好事者从乡下弄来麦壳点燃,用其烟雾驱赶蚊虫。有人叫好,有人嫌烦。
葛师傅有点不胜酒力,灯光辉映下,原本白净的面皮显得泛红,话也自然多起来。我想探索“无腿青蛙”的究竟,公铜匠猛灌了几杯酒,牙齿又不关风,说也说不清楚。葛师傅接下话题:“什么无腿青蛙?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你见过无腿的青蛙吗?那是照相机的气动快门,快门,你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两人的酒喝得差不多到位了。
待至夜半,人声渐息,偶有呼噜和梦呓传来。成红英原先想在此时学学周扒皮,趴在破凉床下面来个“半夜鸡叫”什么的,妄图制造点“轰动效应”,谁知终于敌不过瞌睡虫的凶猛侵袭,和青石桥上的晚市一道,沉沉睡去。
成红英最多算个小泥鳅,当然翻不起大浪。真正的“轰动效应”只在两个时辰,一是“睡梦正浓遭雷雨”,霹雳一声天坠,电光石火齐来,那种匆忙,那种惊惶,岂一个“乱”字了得!二是“天色微明早市开”,大伙急急呼呼收拾破烂,自觉卷起铺盖走人,稍迟一步,菜篮鱼篓肉案板,说不好就直接堆到你的小肚子上。
往事如烟,几度梦回。青石桥后来拆除改造了,部分青石做了桥墩,其余则不知所踪。但其氤氲的悠悠古韵,浓浓乡情,却依然萦绕心头,拂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