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膜
2014-08-25王浩洪
王浩洪
隔膜
王浩洪
1
怀朋从省城坐汽车回家,要走三个半小时。一路上他把头靠在椅背上,想着假期里的计划,竟没有晕车,只一点点昏沉的感觉,全然不像来上学时那样吐得一塌糊涂。怀朋回到家,家里添了人手,他爸自是高兴,话也多了起来。怀朋却还想着自己假期里将要做的社会调查,那是学校布置的暑期作业——写一篇调查报告,还要有单位写出证明。
他爸说,证明好说,叫村长写一个。他前几天还问过你呢。
怀朋好久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爸问,你说么事?
我说村长问过你。他爸说。
村长问起了我?
是哩。
问我么事?
问你是不是没有去上学。我说去了呀。好不容易考上了省里的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他就说,那就是学校没有搞清楚。
怀朋又用眼睛望着他爸,那意思是在问他的下文,哪个学校什么事没搞清楚。他爸说,我问他有么事,他就摆手说,算了算了你莫问,怀朋在上学就没事。
怀朋想好了他的社会调查内容,经过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乡村生活发生了根本变化,大量农民外出打工和进城经商,使农耕文明发生了改变。其中很明显的是乡邻关系、亲友关系的变化。他把文章的题目叫做《市场经济环境对乡村人际关系的影响》。他给自己计划,用三周时间走访二十个农户,再用一周时间完成报告写作。他这些时间全都说的是晚上,白天他得帮父亲下地干活,湾子里人白天也都在田地里,不好找人,只有晚上人们在外乘凉,他去聊天才方便。另外,他想早点回到学校,去家教市场找一份家教兼职,自己把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找回来。怀朋的调查一直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可就在他最后一天的走访中,他被搅进了袁腊月家的麻烦里去了。
袁腊月是另一个村民小组的农户,住在梨树湾。他家承包了组里的一口水塘养鱼。今年春旱连着夏旱,蓄水少,鱼塘下灌溉的稻田正要上灌浆水时,袁腊月把塘剅堵了,不再放水,说是到了警戒线。他说的警戒线就是他跟组里合同规定的蓄水底线,那是一块埋在塘岸边的大青石。田里的农户推出袁家的儿女亲家梅龙水做代表来找袁腊月,亲家看着那块在水里看得见影子的青石,说石头还没出来你怎么不让放水?袁腊月说,不能等石头出来。亲家说,合同上是这么写的?袁腊月说,合同上也没说要等石头露出来。亲家说,你让石头露了头再堵不迟。就下水去抽开了塘剅。到了第二天袁腊月没见石头出水,第三天石头还是没有露出头来。眼见得水一个劲浅了,奇怪了,袁腊月仔细一看,原来那石头被人做了手脚。夜里,有人掏了石头下面的泥,把它往水下偷偷地移了。他立马关了塘剅。但是没有用,过了两天塘里的鱼都“翻黄”死了。他找到组长,找到村长,还跟亲家梅龙水吵了一架,要塘下农户赔他的损失。可是他们不但不赔,几个农户还从田里上来围着他连推带搡,明枪暗棒地揍了一回。袁腊月正有气没处吐,有冤没处伸,见到柳怀朋就像来了个救星一样,一把扯住他,弯了膝盖直往地上跪,慌得怀朋拦腰一把抱住他。袁腊月要怀朋帮他出这口气。怀朋说,你去起诉告他们。袁腊月说,那不中,隔壁湾里一个人山上的橘子被人偷了,官司打了一年,还没判下来,第二年的橘子又被偷了——这回还不是偷,是抢。袁腊月说,你是大学生,会上网,你把我这事写到网上去,听说上了网就有上面的人来过问。怀朋犹豫时,袁腊月拿出一卷钱来往他手里塞,怀朋站起来,说,鱼都死了呢!留着明年买鱼苗呗。他把钱丢在了桌子上。袁腊月扯着他不让他走,说你不帮我我就给你跪下。怀朋怕他又下跪,忙说,我帮我帮。
柳怀朋改变了一下原来的想法,放弃了写综合调查分析报告的打算,只就这件事写了个典型调查报告。因为没电脑,他把稿子拿到乡政府找他一个做秘书的族兄,借他的电脑打印发贴子。族兄看了稿子后,叫他不要上网,他说这事发贴成不了气候,不如让他拿给乡长看,作为上访,说不定能见效。怀朋就把材料留给了他。过了两天,怀朋听他爸说村长来湾里开了会,处理了袁腊月鱼塘死鱼事件,塘下各户按水稻面积分摊袁家损失,每亩赔偿一千元,相当于一季稻谷的收益,把这几家气得要死。他们说,一年的谷白种了!还不如干脆让天收走,免得费工劳神,出力出汗。
2
怀朋去乡政府找族兄拿回他的调查报告,想顺便问问能不能给他的暑期实践活动写个证明,没想到,族兄已经把证明写好了,而且说他的调查成果解决了一起重大纠纷,受到乡领导和群众的高度赞扬。怀朋心里好高兴,这样省得他再去找村长写证明了。
晚上,怀朋坐在屋子里吃晚饭,突然屋顶上哐当一声大响,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青石头砸破了青瓦钻进了屋子,差点儿掉在了他爸的头上。怀朋打开门跑上后山,人早不见了踪影。怀朋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说爸我明天就回学校去。他爸说也好,我不留你,免得他们看到你来气,没完没了的。怀朋说,爸,我走了你要当心。他爸说,得罪他们的是你,你走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怀朋从乡里坐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去省城。他在乡里的街口上车,后面跟着上来三个年轻人,坐在他的身后,吵吵嚷嚷玩猜铅笔赌博的游戏。到了县城,怀朋换乘到省城的车,以为安静了,没想到三个人又上来了,他们也是要去省城。这次他们两个人坐在他的前排,一个有点派的大个子坐在他的身边。车开动后,前排的两个转过身来,又跟后排这个玩,还邀怀朋也参加。怀朋不想跟他们玩,用眼睛看着窗外,身边的那个大个子就扯他,要跟他换座位,怀朋就把他换到了窗边。换了座位后,怀朋看不了窗外,就看他们玩。他们中的一个人手里握着红黄蓝三支用旧了的半截子铅笔,露出上端的橡皮来,叫另外的人猜铅笔的颜色。两个人猜了好多次,总是猜错。怀朋就笑了一下。然后他们两人就不猜了,要怀朋猜。怀朋又笑了一下,没作声。拿铅笔的那个就把握笔的手抻到他的面前,说,猜,哪支是红的?怀朋就用手指点了一下,猜对了。那人就把铅笔藏到背后的衣服里,再拿出来叫他猜,可是再猜每次都错,从他手里抽出来的都不是他要的颜色。而另外两个人总是猜对。最后怀朋说不玩了,他们说拿钱来!怀朋说多少?他们就说了一个数,把怀朋惊得一身冷汗。怀朋说怎么要这么多?他们说你知道一次输赢是多少?他们又说了一个数。怀朋这才后悔没有先问清楚就被他们拉了进去,像个小兽一脚不慎糊里糊涂掉进了猎人的陷阱,现在只有听他们敲诈了。他输掉的钱相当于他这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看怀朋窘得满脸通红,那个领头的说,看在你是我们同乡,我不要你的现钱,你先写个条子,然后呢慢慢打工还。怀朋看了三个人冰一样的冷脸,只好按他们的意思写了借据。领头的大个子就把借条放进了口袋,然后又说,我还是看在你是我们同乡的份上,给你找一份打工的事做。怀朋问什么事,他说是到他们工地上做小工。怀朋说我不知道你们工地在哪里。他说,近得很,就在你们学校对面。另一个说,你不信?想想,你们学校对面的老街是不是拆除了,在做一个商贸城?怀朋就很诧异,说你们怎么晓得我在哪个学校?他们就眉飞色舞地说,你不认得我们,我们认得你呀?你上的哪个学校,莫说我们跟你是隔壁湾,整个三溪村都晓得!怀朋越是诧异,问他们说,你说你们跟我是隔壁湾子,我怎么不认得你们?他们就很鄙视,说你一年到头从你家大门到学校门,从学校门再到你的房门,哪里会见到我们?再说你跟我们上的又不是一个学校。怀朋说,那小学总应该是一个学校吧?他们又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连小学在哪地儿上的都不记得了!怀朋这才想起来,上小学时,爸妈都在南边打工,他们把他放在上河乡的外婆家上学,妈后来出事不在了,爸爸才从南边回来,那时他已经上了初中。
怀朋靠在椅子上,向车的过道侧转身子,一只手抱着靠背,把头靠在肩膀上,不想再理他们。
下车时,那个大个子没忘了提醒他,记着哈,星期天早上6点到对门工地上找我,找不着你就问胡大拐,那是我大名。最后说,你莫要我去找你哈!他把“找你”说得很重,像威胁个犯人似的。
3
家教市场在学院的后门。说是市场,其实就是一段没有街面的围墙外边的一块空地,每逢星期天,就有学生来这里站着,那些家里孩子在上中学要补习功课的,就到这里来挑学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很默契的周末家教市场。人们称它叫“院墙下”。哪家孩子哪门课考试不行,就说,去院墙下找个学生教教!有时候一些急需求得经济补充的学生,也会在不上课的下午,拿着英语或别的什么书,站着或蹲在墙根下,一边用功一边等,想急于请人的家长会不等到周末就来“院墙下”找人。从总是有那么多同学在那里站着来看,这个市场是个供大于求的买方市场。一所有一万多在校生的大学,每年入学的新生有两千几百人,其中家境不好要求兼职的学生也是一批接着一批,永远像长江的流水,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柳怀朋一个星期中天天去院墙下等。但没有把自己“卖”出去。他不会主动跟来找人的家长搭话。那些会察颜观色的学生,不等家长来到跟前,还在马路牙子上就看出是找家教的,立马迎上前去,跟主人交谈起来,问孩子哪科差点,家长一说,他们就说应该如何如何,一会儿,家长至多朝站在墙根上的学生望一眼,就带着同学离开了。而怀朋就是站在墙根上那些人中的一个。有一次有一个女的跟一个女生谈了一会儿没谈好,朝墙根走来,怀朋便迎了上去,问她要辅导什么,那女人说要找教数学的,这时几个同学生围了上来,说自己数学高考是满分,说自己从初到高数学总是年级第一,还有一个说自己在奥林匹克比赛得过奖。怀朋什么也说不出,那个女人就把眼睛转向了其他人,最后把那个说得了奥赛奖的男生带走了。星期六晚上,怀朋想起来,在放暑假之前他在这里站过院墙,有个女的说这个学期要给读高中的儿子请个史地家教,她说暑期里儿子要去参加夏令营。可这几天一直没看见她来,不知道她请了人没有?记得她当时说了住在江景花园的。第二天,怀朋起了大早,来到江景花园,先是到小区里面转悠,看能不能碰上那个阿姨,后来保安过来干涉,说不晓得住哪里找什么人,就把他请出来了,他就坐在小区门口的树坛边上等,想她总是要出门买菜的吧。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比站院墙还靠得住些。
中午回到学校,一进宿舍,就见他的椅子上坐着个人,胡大拐。怀朋进来,胡大拐看见像没看见一样,翘着二郎腿抽烟。怀朋问,你怎么来了?胡大拐说,我也在想,我怎么来了,我还想问你呢。怀朋说,来了就来了。胡大拐问,来了就来了?寝室的同学就拿眼睛看着他们。怀朋说,来了就去吃饭。胡大拐说,算你懂事,那就吃了饭再说。
怀朋带胡大拐到学生食堂吃饭。胡大拐点了怀朋从来舍不得吃的菜,一顿花了怀朋三天的生活费。吃过饭,胡大拐说,这便饭就算罚你上午的误工,我不给钱。怀朋说,我不要你给钱。胡大拐说,你要我也不给。又问,你找到事没有?怀朋说,在找。胡大拐说,废话,我不晓得你在找?怀朋说,下星期要是还找不到,我就去你那里做。胡大拐问,你是说,找到了你就不到我们那做了?怀朋说,找到事了我就还你们钱。胡大拐说,那要还到什么时候?怀朋说,不知道。胡大拐说,你找到个家教又能蹭几个钱?我可不想等到猴年马月哈!怀朋就不做声了。胡大拐说,我看你是怕吃苦。怀朋说,不是。
那就是拉不下架子。你是知识分子,我们是大老粗。
不是。
那是什么?
工地离学校太近。
太近怎么了?方便你还不好?
我怕学校老师和同学看见。
胡大拐说,我说吧,拉不下脸不是?我们是劳力者,你是劳心者,你将来是管我们的人,哪能跟我们搅在一起?
怀朋便红了脸,嗫嚅着说,怎么这样说呢?怎么这样说呢?
不这样说那你说该么样说?胡大拐问。
怀朋说,跟你说不清楚。
跟我当然说不清楚,我们是牛当然说不清楚!胡大拐说。
4
第二个星期天怀朋去了胡大拐的工地。他并不是因为没找到家教才去的。其实在第三天,他就在小区门口等到了那个妇女,那女的听保安说他等了三天,很感动,他也就顺利地成了她儿子的老师。她儿子比他小不了几岁,两人见面后都很满意。怀朋就跟他商量,把辅导的时间安排在学校,将原来的星期天上午三个小时改成一、三、五每天午后一小时。这样星期天时间腾出来自由支配,她儿子自然高兴。怀朋这样做是想把两份工作都做了,好早点把胡大拐的钱还了,了结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麻烦。
怀朋就每个星期天雷打不动地去对面的工地做小工,去了才知道,胡大拐学过泥工,是大工,还是个施工的小头目,另外的两个是扛包提水泥沙浆跟着大工打下手的小工。怀朋自然也是做小工。小工是个力气活,比农活累得多,何况怀朋在家里做农活并不多,一天下来,浑身酸痛骨头像散了架。不过好在他年轻,不到一个星期就恢复过来了,第二个星期天可以接着做。干活时,怀朋总是挖着头干活,像个磨子压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选大工时他宁肯跟外地师傅也不跟胡大拐打下手。胡大拐叫他中午在工地吃饭,他一个人端了碗坐得远远的,谁也不搭理。吃完后付了餐费,胡大拐也没拒绝,到了第二个星期天他看时间来得及,就回到学校食堂去吃。吃完饭赶过来,要是还没开工,他就在一旁干坐着。这时候胡大拐就走过来,问他吃饱了没有,要是没吃饱锅里还有饭,他说,做工是个出力的活,比不得你上课,你肚子不吃饱身子就要吃亏。怀朋仍然不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把抱着膝盖的双手拉到了脚脖子上,低下了头,去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三个月后,怀朋还清了胡大拐他们的欠款。这天,胡大拐叫他中午不要回学校里面吃,他们几个人要到外面去搓一顿,为他庆祝庆祝。四个人歇了工便来到火锅城,点了重庆火锅和一些配菜,喝酒时,怀朋推辞不会,胡大拐说,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另外两个叫大冒、细冒的跟着起哄,说今天我们三哥们为你庆贺,从此交上好运,这酒你不喝那就真不够意思。胡大拐说,我们那里的男人没有不能喝的,你是不是担心什么呀?怀朋说,喝醉了下午不能做活。胡大拐说,我说吧,我就晓得你担心这个。这样吧,今天呢,我们下午放假,快活半天。大冒细冒就说,好,好!那我们都得喝,哪个不醉就不是人养的!几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拼起来。喝到后来,怀朋就不知道天南地北,站不稳身子,由大冒细冒架着上了楼,进了房间,睡在了床上。
5
怀朋被警察带到派出所还没完全清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记起了跟胡大拐他们喝酒,然后就睡在了床上,然后好像朦胧中有人进出,有抽水马桶很响的放水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是被警察的一杯凉水浇醒的。他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说,给我水喝,好渴。警察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打开热水龙头又关了,再打开凉水龙头,接了一杯水,走到他面前,突然朝他脸上泼去,他打了一个寒颤,人就彻底地醒了。警察把按摩女打了手印的审讯笔录拍到他面前,说,她都说了,你也好好地说!
怀朋说,我没有。胡大拐他们可以证明,我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警察问,谁是胡大拐?
胡大拐就是胡大拐呀!怀朋说,他们呢,他们在哪里?
什么胡大拐!我们进去时,房间只有你们两个!
你是说,他们甩下我自己走了?怀朋说,我找他们去!
警察抓住他,用力一把按在椅子上:回答问题!姓名!
讯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在几页纸上按下手印。警察收了,对他说,你叫人拿三千元罚金,然后我们通知你学校领人。
怀朋听说要通知学校,双腿像抽了筋似的一软,就给他们跪下了,说千万千万不能跟学校说,一说我的学藉就没了。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那行,你就打电话,叫家里送钱来。
柳怀朋用派出所的固定电话给家里打电话。他家里没有电话,他爸也不用手机,进校快一年,他还没跟他爸打过电话。暑期在家他爸给过他村长家的电话号码,就放在他的钱包里。他把那从香烟盒上撕下的一小片纸取出来,拨通了村长家的电话,他说想要村长叫他爸来他家听电话。村长还没睡,但他住的湾子离怀朋家的湾子不在一个村民小组,要翻一座山,显然晚上他不会去叫。就是明天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去。他不敢跟他说事情很急,怕他追问,也怕他爸晓得了会着急,只好说,请伯伯一定早点说。村长说,明天,明天一定说到,我叫他明天上午来听你的电话。怀朋就跟他约好了,让他爸明天十点钟来等他的电话。怀朋想,明天上午他爸接了电话,还得到乡里的银行打款,最快也得明天下午钱才能到。好在这次来校前他到农行办了个银联卡,给他爸留了卡号,不然的话,那得叫他爸跑一趟省城,误时不说,这事可就像纸里的火一样包不住了,那他爸不把他打死也要把自己气死!这也是他最最害怕的事。
他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派出所的大门一打开,出其不意地外面涌进来一群拿着相机摄像机的记者,嚷着要找柳怀朋。他们是来采访大学生嫖娼的。所长出来把他们堵在门厅里,问他们怎么知道,谁叫他们来的,他们反问所长有没有这回事,别管他们怎么知道的。所长说你们不说就别问我。僵持半天,一个记者说,有人给我们打电话,叫我们来采访。另一个说,这是我省第一例大学生嫖娼事件,拿不下头版头条起码也是个头版,哪能放过,我们当然要来!所长说,我说嘛,怎么记者的鼻子比狗还灵。这一下记者们起哄了,说人民警察骂人民,怎么这么没素质?说骂得好,又是一个头版!说快录音录像,上新闻臭他!
不等第二天,当天的报纸和电视台都发布了消息。
学院领导看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先是打电话问柳怀朋的系支部书记,叫他立刻查明情况,系支部书记立刻问辅导员,辅导员立刻到寝室问同学,得到的回答柳怀朋昨晚到现在的确没有回来。院领导立马叫人询问派出所,得到了证实。等学院派人赶到派出所时,警察已经带着柳怀朋到银行取款去了。
怀朋他爸自然没看到报纸,那天也没有看本地频道的电视。
6
柳怀朋回到学校,听寝室的同学贺海波说辅导员来问过他,心就猛地一沉,觉得事情不好。本来编好了的谎也不会说了,好在贺海波也没有追问。他拿了碗筷去吃饭,看到食堂门前的阅报栏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发议论,挤进去一看,报道的都是他的新闻,只不过隐去了真名,用的是学生柳某某,但学院的名字却是真的。他大愕。一个同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怀朋呀你可也姓柳哈,这柳同学是不是你呀?搞得他十分尴尬,一把扒掉他的手,老着脸,钻出了人群。
他成天提心吊胆,上课、睡觉、吃饭都不能专心,他等待着学校来找他,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惩罚,等待着被这所他竭尽全力奋斗了十二年才跨进门槛的大学抛弃,等待着被所有的同学和老师用唾沫把他淹死。可是没有,没有人来找他,学院领导没有,系领导没有,连班级的辅导员也没有来找他。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当食堂的报栏前再度围起人墙时,他看到的却是那日大学生嫖娼的报道失实的报道,嫖娼者并不是该大学的学生!报称:举报人称该嫖娼者为某学院学生,嫖娼者本人因酒醉也承认自己为该学院学生,经有关机构审查学院原初学藉档案,该学院在册学生中,的确没有柳某某此人。为此,本报特对某日所谓大学生嫖娼的事实真相作出报道,并为工作不慎给该学院声誉带来负面影响而致歉意。各家报纸报道的消息内容完全一致,一看就是一个通稿模子铸的。
这天晚自习时,贺海波进来对他说,辅导员找他,在他的办公室等着。
辅导员姓许,有一张薄薄的嘴唇,一双近视镜里闪烁不定的小眼睛。怀朋对她说事情不是那样的,他没有嫖娼。许辅导员连连眨着眼睛对他说,事情的真假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公安说的算。你也别跟我说那么些细枝末节。现在是,学校的确没有你的学藉档案。你根本就没有在学校报名注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总之你就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怀朋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有学院发的入学通知呀?
那你来学校报到了吗?她眨着眼睛问。
当然啊。
学校发了录取通知,这个我相信。可是怎么就没有注册呢?
辅导员推了推眼镜,说,本来么,你如果是学院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除名是没有疑问的,但是你现在不是我校的学生,自然就不存在开除的问题。
柳怀明心里一阵高兴,想还能在学校读书,这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
本来么,辅导员又说,如果你不出这样的事,没有学藉档案也不是太大的事,学校还可以给你补办。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要想给你补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怀朋被辅导员的话弄糊涂了,那么……那么学校到底留不留我呢?
院方的意思,你应该退学,不,是回去。如果你要继续听课,也可以,算旁听生,没有毕业文凭。
那不就白读了?怀朋在心里说。
不过,辅导员说,可以由学校发一个结业证。
不是毕业证,很难找工作。怀朋说。
那没办法,学校已经很仁慈了。辅导员说,你这次的事,学校花了好大的气力才灭了火,挽回了影响。
他本想说到自己也有责任——他叫班长登记了全班的学员,也没发现怀朋没在学校报名注册。但话到口边他又吞回去了,没有说。
7
怀朋的心思再也不能集中到学习上。他夹了书本去上课,但是老师讲的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晚上自习时,他一个人去到学校湖边的假山,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脑壳疼痛得像有无数锥子锥着,心里一片浑浊,茫然,充满了屈辱和悲伤。时令过了冬至,天已经很冷了,地上有了薄霜,他全然没有察觉,他觉得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像铺天盖地的巨石包围了他,压迫着他,压得他吐不出气来。他用两只手捂着滚烫的双颊,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爬上手背,濡湿了衣袖。
那天他拿着入学通知书来学校报到,从乡里坐车到县城,又从县城坐车到省城。学院安排了学生在车站迎接新生。怀朋第一次坐这么远的长途客车,一路上晕车晕得像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任凭车子怎么把他摇来晃去,他都没睁开眼睛。他一路上忍着胃里的翻涌,忍受着要拉肚子的内急。车一到站,他就想下车去找厕所,却被接站的老生簇拥着上了学校的中巴,说很快就到学校。因为新生报名集中这两天,人多,学校临时在学术报告厅里摆桌子报名。到了报名处,怀朋把装着报名所用资料的一个旧信封放在他爸手里,让他排队,他就急着去了旁边的卫生间,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子。待他从洗手间出来,他爸已经从报告厅出来了,挑着他的行李,他说是刚才那个接站的女生帮他报的名,叫他跟着这几个新生走,去三号楼宿舍,新生都住在那里。
他跟着几个新生去了三号楼,在201寝室住了。学校每个寝室里有4张双层床,可住8人,但是一般的都只住6到7人,极少有住8个人的。一是留点空位置学生好放行李物品,二是大多年份学生数要小于床位数,这叫做留有余地。怀朋住进去的第二天,有个新生扛着行李进来,站在门口,望着8个铺位占得满满的,就指着那个被行李占着的铺位说,这是谁的箱子?拿到床下去。没有人理,他就自己动手,这时就有同学过来按住了箱子,不让他搬。
干吗死盯这个铺?
我就在这间。
隔壁空着为什么不去?
你知道你怎么不去?
我是这间我为什么要去?
谁不是这间?猪脑袋!
你才是猪!
再骂下去,两人就要出手了。这时怀朋站起来说,你们别吵,你们不去我去。就抱了自己的那口小木箱,搬到了202室。
怀朋向来是个内敛而“怯外”的孩子,当时他没能再问一下其余的人,学校给你们分过寝室了吗?所有的同学也没有问他,没有谁对他产生疑问——你确定你就是住在这个寝室吗?
怀朋从湖边回到寝室,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同学们已经睡下,他没有开灯,摸黑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却做了一个梦,说他来学校报到那天,天突然下起了雷阵雨,一刹那乌云滚滚,狂风大作,窗户被大风吹得噼里哗啦乱响,玻璃直往地上掉。他刚拿出入学通知书递给报名的老师,一阵大风刮来,把通知书吹走了,他跟着追赶,怎么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两只脚就像是在淤泥里跋涉,怎么也追赶不上,眼看着那张红色的纸片越飞越高,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不见了,他跪在地上大哭……
醒来,枕巾上尽是泪水。
8
下午没课,同学们都上图书馆里去了,寝室里只剩下怀朋和贺海波,贺海波是不爱上图书馆看书的,总是把书借回来,猫在寝室里读。而怀朋却总是去图书馆的。贺海波就问他今天怎么不去图书馆,怀朋只看了他一眼,没做声。他的面前摆了一本书,翻开,但看不进去。
是不是约了什么人?贺海波问,他想要是怀朋有人来他就去图书馆。
没有。
怀朋的话音未落,他爸却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站在了他的寝室门口。
见到他爸,怀朋又惊又喜又害怕。他怯怯地望着他爸问,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有什么事呀?他爸说,你又没个手机,打不了电话,怎么说啊?怀朋脑子完全乱了,他忘记了他可以打电话找他爸,他爸不能打电话找他。这时记起来了他就说,等我买了手机就方便了。这时贺海波说,你怎么不叫你爸打我的手机呀?怀朋说,我怕麻烦你,大家学习都很紧张。紧张什么呀,你以为都像你呀,还在读中学,抓得死紧,星期天也泡在图书馆里。说着贺海波拿起桌上的笔,写了他的手机电话号码,给了怀朋他爸,说以后您就打我电话,我转给怀朋。说完就拿了笔记本去了图书馆。
他爸来是要跟他说一个情况。怀朋在家时,去乡里的农业银行给他爸办了个储蓄卡,往里面存了钱,是用来到学校报名交学费的。这次怀朋打电话要钱,他在村长家接了电话去银行打钱时,发现里面原来存的钱还在。他觉得这事情蹊跷,回来的路上又想起上次村长说的怀朋去没去上学的话,好奇怪的,这里面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他又不便对别人说,就跑来想问问怀朋。
怀朋问他爸,爸您记得那天帮您报名的那个女孩长得么样子吗?
长得蛮标致。
有没得么事特点?
特点我说不下来。她是跟着接我们的车回来的,你没看见她吗?
没注意,印象不深。对漂亮女孩,怀朋从来都不敢多看的。
对了,她的手上还戴了一只玉镯子。他爸说。
怀朋啊了一声。他在想怎么跟他爸说他的事,说到什么程度。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爸你不来我也准备打电话跟你说的,是这样,那个女生帮我报名时忘记交费了,结果呢学校就没有登记,现在查出来了,要我补交学费。怀朋觉得这事不能往深处说,不能叫他爸为他着急。
怪不得你叫我打钱来。他爸说。
怀朋没做声,在他爸看来就是默认了。
可是三千块钱不够的呀?他爸说。一会儿我去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给你。
不用,那钱您先留着。他说,我还在打工呢。
做么事哩?他爸问。
家教。
他只说了家教。
尽管怀朋没有对他爸说在工地做小工的事,但并不等于他不想去多打一份工。就在他爸走后的星期天,他又去了对面工地找到胡大拐,他要多挣点钱,把他爸为他冤枉花的三千块钱找回来。他对胡大拐说他还想来做工。胡大拐冷了半天场,不停地拿砖砌他的墙,像要考虑似的,然后问他,为么事?意思是债还清了怎么还来,怀朋说,不为么事。胡大拐问,又欠债了?他就没有做声。胡大拐就说行,还做吧。不过以后再别逞能喝酒哈。怀朋想问他,那天你们为么事把我丢下自个儿走了?看他答应他做工还算爽快,就不好意思,没再问。
接下去,怀朋的工打得还算顺畅,每个星期天一百元的工资,胡大拐在收工时都当场付给怀朋。不像天天在那里做的大冒细冒,半年才结一次。胡大拐是打算他随时不来的。但是怀朋还是每个周末都准时上工,做足钟点,从没误工。他对胡大拐说,学校快放寒假了,而工地要到很晚才放假过年,他想学校放假后还来工地继续做几天,跟他们一起回家。胡大拐也答应了。
可是就在学校放假后,他来工地的第一天,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胡大拐从六层楼高的跳板上摔下来,摔成了植物人。
9
公安问你们有什么证据,他为什么要报复他呢?
他们说,柳怀朋嫖过娼,是胡大拐举报的。这就是证据。
公安一查,还真是的,那个举报电话就是胡大拐的。
警察带走了怀朋。
到这时候,柳怀朋才恍然大悟,所谓嫖娼,是胡大拐做的一个局,是胡大拐把他送进了派出所。
可是,他不明白,胡大拐为什么要这样做。
10
胡大拐是在接怀朋的灰沙桶时摔下来的。
当时,胡大拐和怀朋都在砖墙拐角处的跳板上,怀朋在南墙,负责给南墙的大工师傅递沙浆。胡大拐在东墙砌砖。东墙砌得快,比南墙高一些。胡大拐砌到了墙角时,他的线锤掉下去了,跟他提沙浆的小工跟着吊车下去找线锤,他就顺便把手里的空桶丢给怀朋,叫怀朋给他递一桶沙浆。怀朋立即把铲好了的一满桶沙浆提起来,用两只手拎着,递给胡大拐。胡大拐拿着刀,弯下身子抻出左手去提,就在怀朋松手的一刹那,胡大拐连人带桶栽了下去,在脚手架上磕绊了一下,便重重地掼在了地上。人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有呼吸,有心跳,眼睛睁着,能动,但除了眼睛能动,身体其他任何地方都动不了。
本来就是胡大拐不慎跌下,可是大冒细冒却报了警。他们一口咬定是怀朋把胡大拐扯下去的。说怀朋放了假还来打工就是为了报复胡大拐。
怀朋他爸来了,去过派出所,知道了胡大拐跟怀朋事情的前前后后,才让怀朋终于明白过来了。在拘留所里,他爸问他,袁腊月家的事你没忘记吧?怀朋问怎么哩?他那个跟他为争水打了一架的亲家你晓得吧?他爸说,那亲家是胡大拐的老子,这胡大拐就是他的儿。怀朋说他亲家叫梅龙水,姓梅不姓胡。他爸说,这你不晓得,梅龙水前头的老婆跟人跑了,这胡大拐是后来的老婆拖油瓶带来的,没改姓!他爸还说,这次回去我找人问过,这胡大拐还有两个双胞胎表妹,他姑父的女儿,其中有一个也在你们学校读书。肯定就是那天帮你报名的那个女学生。怀朋说,您怎么晓得?他爸说,胡大拐的姑父家在我们隔壁湾,中秋节家里那个女伢来给胡家送节礼,从我们湾子过身,我看到了,跟学校的那个一个相,也戴个玉镯子,我还以为是学校的那个回来了呢。
怀朋想,这么说来,是胡家那女孩子有意骗了他爸,拿走了他的报名资料。他们合伙设局害我!这么说,胡大拐摔成了植物人,那是报应,是天意!
但是他没对他爸说出来。他不想让他爸知道他的学籍出了问题。
其实,他和他爸早就应该知道,他的录取档案早就回到县一中学校了。村长那天问他爸怀朋上学没,就是一中来电话问他,看怀朋是不是要去复读。可惜村长没有耐心把话说透,他爸也没追问。
甚至到现在,怀朋都没想到,胡大拐这个局是从暑期他回学校的长途客车上就开始了的。
他说,我要去找她!
他爸说,找她有屁用。你这事找胡大拐他老子也不中,他原本就恨你。说不定就是他叫他儿报复你的。现在胡大拐这样,他更不会怪他儿,他只会恨死你。唉!
怀朋说,怪我到袁腊月家调查时少问了一句话,不知道胡大拐是梅龙水的儿,对胡大拐放松了警惕。
他爸说,他成心害你,哪里防得住!
半个月后怀朋从拘留所出来了。没有证据证明他要报复胡大拐。但是,作为安全事故的调解,裁定要柳怀朋赔偿胡大拐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柳怀朋说既然跟我无关为什么还要赔偿?他们说,虽然没办法证明你知道胡大拐报复过你,或者说你确实不知道胡大拐坑害过你,但是你真的跟胡大拐撇得清关系吗?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等于你报复了他?你难道不应该为复仇的快感出点治病的钱吗?
这逻辑真奇怪!怀朋忍不住争辨道,是胡大拐用举报嫖娼报复我,我为什么反倒赔钱给他?
他们说,胡大拐举报嫖娼的事,案子已经结了,是有定论的。
他说,结了也是错的。
他们说,你说错的就是错的吗?
怀朋不甘心,说,胡大拐收买了那个按摩女,你们怎么不追究?
现在你能审问胡大拐吗?他们说。
的确不能。
学校知道了怀朋的事,说这柳怀朋不去贷助学贷款,好端端的跑去打什么工,私下跟社会上七七八八的人混,哪有不出事的?他们庆幸学院没有为他补办学藉,这件事就一点也扯不到学校身上。院方认为柳怀朋是一个爱惹麻烦的主儿,当即决定,动员柳怀朋迅速离校,不要再当什么旁听生给什么结业证了。
怀朋把他的行李从寝室搬进了工棚。以后他得天天在工地上做工,出力挣钱,用来赔偿胡大拐。
怀朋也更加沉默,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直到有一天,怀朋开口说,胡大拐就是我从跳板上拉下去的,才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怀朋,他疯了。
11
第二年,袁腊月知道了怀朋的事。他拿出几年承包鱼塘养鱼的全部所得,为怀朋还了胡大拐的赔款,还把怀朋送进了医院。怀朋的那篇题为《一桩争水事件的始末及其思考》的调查报告,被教他社会心理学的鲁教授推荐给一家著名的社会学杂志,在第二年署名发表了。
可是,怀朋至今还是疯着。
附记:当我在电脑前打完这篇文字的最后一句话,夜幕已经笼住了窗外的一切。我心情沉重而又略有轻松地走出门去,街上已是万家灯火,人声喧嚣,汽车闪亮着虹从面前驰过。我来到当街的北方饺子馆,坐下来,叫老板煮一盘北方水饺。我自信我没有鲁迅笔下孔乙己的模样,却感到自己摸到了大师笔下的悲凉。我用五元钱打发了我的晚餐,却十分庆幸自己,能够跟这么多人一起选择自己愿意来吃的北方饺子,跟这么多人说我想说的话。我没有像小说里的柳怀朋那样必须不加选择地选择命运,必须在一潭沼泽里耗尽自己的心力和才智,这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事呀!我还惊讶,在我已经褪色的记忆深处,还残存着如此不灭的荒诞和真实。我还有人类所独有的悲悯情怀,未被岁月的风霜冰冻,未被疯狂的雷暴折断。它仍然像原上的青草,在冬天发芽,春天生长。
是为记。
责任编辑◎育邦
王浩洪,籍贯湖北团风县,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写作,在《诗刊》《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了大量诗歌、小说、散文和文学评论,出版诗集、评论集各两部。小说有中篇《合约爱情》《阴错》《左右》等十余部。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作家协会会员,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黄冈市作协副主席,市文联名誉主席。现居湖北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