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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朗费罗诗歌的荒野书写

2014-08-22柳士军

鄱阳湖学刊 2014年4期

[摘 要]19世纪美国诗人朗费罗的诗歌大多以荒野为背景,吸引读者关注荒野,在阅读荒野中沉思。朗费罗的长诗《海华沙之歌》中的荒野书写是其生态诗学建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蹈袭《圣经》中的隐喻手法,秉承了新英格兰清教徒的荒野叙事,体现了“生态自然”、“回归自然”的信念。《海华沙之歌》的荒野书写既是朗费罗进行原始艺术创作的一次探索,也是朗费罗生态诗歌话语的诉求,扩大了朗费罗生态诗学的内涵。

[关键词]朗费罗;《海华沙之歌》;荒野话语;生态视域

[中图分类号]I71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4)04-0118-07

[作者简介]柳士军(1973—),男,河南商城人,信阳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与中西诗歌比较研究。(河南信阳 464000)

[基金项目]2013年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朗费罗诗歌及其影响研究”(2013-GH-406)的阶段性成果。

一、引言

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说:“25年前(20世纪60年代前),就是最敏锐的观察家也不会预料到哲学会有一个荒野转向。最近哲学界转向对人类与地球生态系之关系的严肃反思,比任何一次哲学上的转变都出乎人们的意料。”①哲学的荒野转向使当代那些蜗居在城市里的学者们终于慢慢意识到荒野是美的,它充满了无穷的哲学意蕴。“了解荒野的文化价值的能力,归结起来,是一个理智上的谦卑问题。……只有那些懂得为什么人们未曾触动过的荒野赋予了人类事业以内涵和意义的人,才是真正的学者。”②书写荒野的美国学者常常以浪漫主义的视野赋予荒野以新的内涵,尤其是在19世纪美国独立战争之后,爱国情感引发高涨的书写热情,他们认为,要建立独立的美国民族文学,就需要那广阔的、未开垦的荒野作为他们的文学资源,无边无际的荒野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美国特色。至此,荒野文学开始成为美国文学史上颇具特色的一朵奇葩,它以美国建国初期的自然景色和野外观察为题材,用各种不同的文学形式精心创作,其宗旨是讴歌自然、赞美荒野。《鄱阳湖学刊》2013年第5期发表的《论朗费罗生态诗学的建构》一文是对诗人朗费罗生态创作的一次谨慎的探讨,①本文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究荒野在朗费罗诗歌中的美学价值及其影响,并进一步完善朗费罗的生态诗学。

戴斯·贾丁斯(Des Jardins)将美国学者对待荒野的态度总结为三种模式:第一种叫做“清教徒模式”,即荒野代表着上帝对其选民的考验。这些踏上新大陆的居民要迎接挑战,克服困难,驯化荒野,建立家园。第二种叫做“洛克模式”,即荒野是新移民创造幸福未来的资源。第三种则被称为“浪漫模式”,即荒野象征着大地的富丽和纯洁,是人类最后的处女地,荒野就是天堂。②根据这种分析,我们认为朗费罗的诗歌创作是将“清教徒模式”与“浪漫模式”杂糅的荒野叙事。在朗费罗的时代,荒野的书写已经形成一股席卷美洲大陆的热浪,作家们几乎无法回避它的影响,游记、见闻录、地方志的主要代表作家如约翰·史密斯、亚瑟·巴罗威和丹尼尔·戴顿等都擅长书写荒野。“没有故交来欢迎他们,也没有旅馆供他们休息或恢复他们疲惫的身体,没有房舍,更没有城镇去依靠,去寻求帮助。他们举目四望,只有令人惶恐的荒原,里面全是野人和野兽……夏季刚过,满目苍凉,整个旷野,处处都是森林和丛林,流露出一丝荒凉野蛮的色调。回顾身后,那里则是他们穿越的大洋,如今已成为把他们与文明世界(欧洲)隔开的鸿沟和屏障。”③在库珀(James Fenimore Cooper)看来,荒野保持了原始的美,有原始的高贵美德;在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看来,人类的心灵就是一片荒野,《红字》中的荒野是 “未开发的自然,是力量、真理和道德的源泉”;④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崇尚的荒野给人带来一种身心放松,与任何道德的说教毫无关系。⑤然而,朗费罗的荒野书写不厌其烦地带给读者谆谆教诲,展现了美利坚民族自我身份认同的诉求和建构的历程,同时,昭示了诗人独特的寻根意识、民族意识和历史意识。

二、朗费罗诗歌的荒野叙事特征

“荒野是森林的代名词。”⑥作为人类的原始家园,森林原型早已积淀在美利坚各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如有些作家早期作品中的森林广袤无垠,是人们美好的栖居地;也有作家作品中的森林充满危险和诱惑;有的作家作品中的森林是心灵悒郁的人们的避难所。只有在森林里,人类才能敞开心扉,表达心声。“荒野是人类从中锤炼出那种被称为文明成品的原材料。”⑦朗费罗在《伊凡吉琳》的开篇充分利用这一天然的“原材料”,直接将荒野中的森林作为整篇诗歌的铺垫:

这儿是原始的森林。低声细语的松树和拇树上满布着藓苔,披复着绿叶,在朦脆的微光中显得幽暗,它们直立着,好象古代的督伊德,发出悲哀的预言之声,好象白发苍苍的竖琴师,蓄着长垂胸前的胡须。波涛轰隆的毗邻的海洋在它的岩穴中大声呼号,用凄厉的声调酬答森林的悲怆的哀鸣。①

在这荒芜人烟的农庄,没有了昔日人们的欢歌笑语,没有了往日成群的牛羊,诗人将视野转向被战争所创伤的荒野,回忆起过去美好的时光。“这个世界的启示在荒野。大概,这也是狼的嗥叫中隐藏的内涵,它已被群山所理解,却还极少为人类所领悟。”②朗费罗将这种感悟酣畅淋漓地书写在长诗《海华沙之歌》中:

如果你喜爱大自然的奇迹神踪,/喜爱那树林里的绿荫丛,/喜爱那草地上的阳光,/喜爱那吹过叶簇枝丛的微风,/喜爱那暴雨骤临,大雪飞降,/喜爱那滔滔的大河长江/穿过松树的栅坝奔荡,/喜爱山间一声霹雳/激荡起千万声回响,/好像成群的苍鹰在窝里振拍翅膀,/——你若喜爱这些,/就请听这《海华沙之歌》,这些豪迈的传奇。③

荒野幽静、缥缈,山谷丛林掩映。朗费罗进行荒野书写的目的非常清晰,就是为了那些喜爱自然、热爱荒野的读者而写。诗歌中的荒野充满力量美,有着一股无法抵御的野趣美。为了让整部诗歌富有荒野的氤氲气息,使读者的身心融入荒野,诗人如此描绘《海华沙之歌》的渊源:

你如果问,那瓦达哈又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豪迈劲健的歌谣,/听来了这些传奇和民间传说,/我就来回答,我就来说明:/“他这些故事是从森林中的鸟巢,/从海底水獭的洞窖,/从那苍鹰的窝巢,/从野牛出没的地方听到。/所有的野鸟都把这些歌谣向他歌唱,/在荒野里,在草原上,或是在那/沼泽地方,满目凄凉!

这里是一片肃穆的大森林,洋溢着无限的生机。英雄海华沙的故事就发生在荒野里、草原上、沼泽地,是水獭、苍鹰、野牛、野鸟在传颂这个千古的悲伤故事,它哀恸、婉转、满目凄凉。荒野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博物馆,展示出生命的本色。荒野里蕴藏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荒野保护了生命的根源,荒野中才能重新找到人类曾经失落的诗意的栖居地。“英国人与酸沼地、德国人与黑森林、俄国人与干旷的草原、希腊人与海洋都密不可分。所有的文化都生存于某种环境。”④美国没有温情的自然,但是美国荒野的辽阔和野性却散发着独一无二的魅力。朗费罗暗示我们,他的写作才华来源于荒野,他的无限灵感是拜荒野所赐。

“文化容易使我忘记自然中有着我的根,而在荒野中旅行则会使我又想到这一点。……荒野乃是人类经验最重要的‘源,而人类体验是被我们视作具有内在价值的。”⑤荒野是一切生命形式和人类文化的根源,她以文化的和自然的两种方式为文学提供历史价值。尽管很多作家一直将荒野中的森林作为重要的创作客体,但朗费罗独辟蹊径地以荒野中一年四季的“风”作为主要的对象进行刻画,《海华沙之歌》中塑造的形象都与风有关:海华沙的父亲、兄弟都是风的化身,都具有神的魔力。海华沙的兄弟东风“长得又美丽又年青,/他带来明媚的清晨;/他用银白色的箭,/在山头谷底把黑暗驱逐出境。/他的两边腮帮子上/给紫红的色彩涂抹得娇艳红润,/是他的声音唤醒了熟睡的村庄,/唤醒了野鹿,唤醒了猎人。”东风在天上寂寞凄凉,虽然鸟儿对他纵情歌唱,虽然野花为他散发出阵阵清香,虽然森林和河流见到他就欢呼歌唱,但他心里依然觉得凄怅,因为他是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天上。北风形象与森林是相互呼应的:“住在那白兔之乡,/那儿到处是险峻的冰岩,/一年四季积雪如山。/秋天里,他亲自动手/把所有的树林染得血红,/树叶子有的给染红,有的给染黄,/他还把雪花撒落在地上,/在树林里飘落,吱吱作响。”西风扮演的是海华沙的父亲的角色。而在与父亲的战斗之后,海华沙被赋予了乡风神的荣誉,诗人在此为海华沙的最终回归埋下了伏笔。“当人类自野蛮跨过了文明的门槛时,他从一个混沌的自然世界,迈入了一个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于是那些原先与他生命相依存的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渐渐地变得与他相疏远、相隔绝了。人类用许多人工器物,把自己围绕起来,从有机自然中分离开来,借助这种分离与围绕,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于是就有了‘相思,有了回归大自然的永恒“乡愁”冲动。”①正是这种‘乡愁冲动召唤海华沙踏上归程,回归荒野。“他沐浴着落日的光辉,驾驶着黄昏的紫色云雾,去到他本国风的领域,西北风基威丁的领域,去到那极乐的岛屿。”荒野书写是朗费罗以文字表达生命漂泊的集体无意识心理根源,表达促使人类在精神上回归荒野的“乡愁”冲动。这种精神动力一代又一代地生发出回归荒野的歌吟。“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宗教,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成了一个教堂,而群山则成了祭坛。”②如果说荒野对于缪尔是一个圣殿,那么,对于朗费罗俨然就是诗歌力量和灵感的来源,它意味着诗人的希望。朗费罗的荒野诗歌标志着美国文学由清教徒日常生活的道德关怀领域开始转向自然和谐的建构,同时也包涵了现当代人文生态思想的内核。

三、朗费罗诗歌的荒野书写范式

荒野是人类以外的众多生命形式的家园,也是人类精神的家园。《海华沙之歌》的荒野可以有三种解读范式:

首先,朗费罗蹈袭《圣经》中的隐喻技巧创作。英语“wilderness”一词由“wilder”演变而来。14世纪晚期,它第一次从拉丁文《圣经》译介到英语国家,用“wilderness”一词指代无人居住的贫瘠空旷之地。③在《圣经》里,“荒野”是故事发生的场所和教义阐发的主题意象。《旧约》中“wilderness”出现了245次之多,《新约》中也出现了35次,因此,它成为基督教文化中具有中心地位的意义符号。《海华沙之歌》中的荒野正是承续圣经中的隐喻手法,并在叙事结构上呈现出一种“使命程式”。在命运的安排或天性的驱使下,主人公海华沙肩负复仇使命而踏上荒野之旅,他清理河道,灭除病瘟,种植玉米,创造了象形文字,结束了印第安各部落的混战,引领人民过上和平的劳动生活,历经种种严峻的考验(如死亡、孤独等)之后,终于完成使命。尽管从19世纪以来,人类生态意识的萌发与觉醒以及价值观念的荒野转向消解了美国文化中荒野与伊甸园的二元对立,但文学作品中的“使命程式”却得以传承。

其次,朗费罗秉承了新英格兰清教徒的荒野叙事。新英格兰的思想源头是美国早期清教移民的宗教理想。清教徒为了逃避宗教迫害而漂洋过海、历经艰辛来到新英格兰,他们把这片荒野当作上帝赐予他们的第二次机会。美国清教移民的“出埃及记”同样强调了荒野经历的民族历史意义。对于初登新大陆的清教徒而言,美洲荒野是上帝对他们的考验,荒野的磨难是他们走向救赎的必由之路;只有穿越苦难的荒野,他们才能抵达天堂般幸福的“迦南”。“就像以色列人跨过红海,穿越荒野,然后才能进入迦南地一样,我们也必须跨过咆哮的红海,穿越苦难的荒野,才能抵达天堂般的迦南。”①海华沙就是新英格兰清教徒思想的集中体现。正如学者朱新福教授认为的,“早期部分清教徒心目中那种把荒野与魔鬼相提并论的思想开始淡化,18世纪那种自然和荒野是粗俗而危险的观念也逐渐消失。特别是美国东海岸那些具有文学艺术倾向的绅士阶层,他们爱好欧洲的自然神论哲学家及自然诗人的著作,用热爱自然的眼光看待荒野。自然开始像精神的殿堂一样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东部的人们甚至对于原生荒野的迅速消亡抱有危机感。由此,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荒野的氛围。”②也许正是因为新英格兰清教徒的荒野叙事吸引了美国的读者,朗费罗才能在美国获得“大众诗人”的荣誉。这既是对朗费罗荒野叙事技巧的认可,也是读者自我情感慰藉的需要。

荒野叙事是美国清教徒作家最为擅长的一种文学形式,对于他们来说,美洲荒野的磨难经历是他们自我救赎的必然选择,“这个世界是个荒野/对上帝的苦难圣徒说来/是一个布满危险、畏惧和敌人的地方……/这种生真是一种死/至少是垂死的生。”③有学者认为,美国文学中出现的荒野意象并非偶然,因为,美国作家素有描写荒野的传统,用以表达他们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向往,对文明社会邪恶一面的批判。④我们认为这个结论值得商榷,因为,对淳朴大自然的热爱和向往是人类的本性使然,而《海华沙之歌》中的荒野正是美国史诗发生的必备的语境之一,与“文明社会邪恶”评判没有任何关系。《荷马史诗》、《玛纳斯》、《格萨尔王传》、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傣族史诗《兰嘎西贺》、俄罗斯的“勇士歌”、卡累利阿—芬兰的“芬兰语诗歌”、雅库特的《奥隆霍》、布利亚特—蒙古的《乌力格尔》、乌兹别克的《达斯坦》、绍尔人(Shor)的《卡吉》等民族史诗都是发生在荒野中,主人公都遇到各种猛禽猛兽。海华沙作为英雄在荒野中的历险更具有说服力。英雄文化的核心是把永往直前的勇武精神视为男人的最高美德的英雄观念,英雄文化精神不可能产生在“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它只能是在荒凉郊野中磨练、在艰苦环境中形成的英雄性格。海华沙形象神奇、威震天地,他有超人的力量、意志,有卓绝的行为和功业。海华沙深谋远虑,慷慨大度,身先士卒,对敌人嫉恶如仇,对人民襟怀坦白,团结一切被奴役的人民,为自由幸福而战斗。这一形象体现出依靠勇敢和力量来保卫自己的民族利益的英雄美德,集中表现了美国民族的英雄观,折射出美国民族精神的共性。

回望美国文学的历史,荒野是一个被演绎最多的意象。在作家的笔下,美国的荒野是自由、美丽、充满野性与力量的朋友和对手。在荒野中寻求生存的美国人形成了独特的坚忍不拔、乐观向上、永不言败的美国精神,就如《海华沙之歌》告诉我们:要相信人类不仅能延续,而且能战胜一切而永存。不朽的人类有灵魂、有同情心、有牺牲精神和忍耐精神,而诗人、作家的责任就是书写这种精神。朗费罗在诗歌中展示了人类曾有过的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因此,作家的声音应成为人类历史与神话的记录,更应该成为人类精神传承的话语。“荒野描写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求我们回归到自然、回归荒野、回归到人类精神创造文化的源头,用文学艺术创造、想象的环境意识观念,去改变人类麻木沉沦的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这无疑也是荒野描写对我们今天建设生态文明和生态文化所带来的现实意义和启示。”⑤但是,朗费罗与他们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朗费罗是以原始文学的视野和技巧来创作,绝非号召人们远离人类而回归荒野那样简单。

最后,《海华沙之歌》作为荒野书写是原始艺术的一种实践与探索。文艺复兴运动高扬回归古希腊的旗帜;18世纪启蒙主义文学表现高尚的野蛮人;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描写古代的田园生活;20世纪现代派对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关系全面扭曲和异化的揭示用以反证和肯定在原始状态中四种关系的自然和合理性等,这些都是原始艺术的实践。在这一文学传统中,朗费罗对原始艺术的实践体现了一种朴素的人文主义情感,是一种最基本的艺术创作技巧,如《海华沙之歌》中敬畏自然的思想。“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向敬畏自己的生命一样敬畏所有生命意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对他来说,善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这是必然的、普遍的、绝对的伦理原理。”①俄罗斯思想家奥斯宾斯基指出:“地球是一个完整的存在物……我们认识到了地球——它的土壤、山脉、河流、森林、气候、植物和动物——的不可分割性,并且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尊重,不是作为有用的仆人,而是作为有生命的存在物。”②其实,“人类并不孤独,在宇宙中处处都是我们的兄弟”,对于其他生物,我们“首先应该把他们看做是与我们平等的生命,看做是宇宙智慧的创造物,看做是宇宙之美的展示者,首先应该敬畏它们,就像敬畏我们自己一样。敬畏它们,就是敬畏宇宙,敬畏自然,就是敬畏我们自己”。③如果再以生物保护来论证敬畏生命似乎老套了,而朗费罗从人类保护自己的角度来写确实更有说服力,即为了和平,如《和平烟斗》一节:

现在快到你们面前的河里去洗个澡,/洗掉你们脸上那战争的涂饰,/洗掉你们手指上斑驳的血迹,/埋掉你们的战棍和武器;/敲碎这石矿上的红石,/把它做成许多和平烟斗,/摘下你们身旁的芦苇做烟斗的杆子,/插上美丽无比的羽毛,/和平烟斗/大伙儿一块来抽一口和平之烟,/从今相亲相爱如兄弟。”……/“我讨厌你们闹不清的纠纷,/讨厌你们自相残杀,流血牺牲,/讨厌你们祈天求神要求报仇雪恨,/讨厌你们斗嘴拌舌,一人一条心。/你们团结起来才有力量,/钩心斗角只会遭殃,/你们今后千万要和睦相亲,象亲兄弟一般万众一心。

诗人以印第安人使用的一种红石烟管的传奇故事写下和平烟斗的诗章,希望人类互相依靠,和平友好,保护生命。朗费罗原始主义文学书写是“返祖”文化心理的体现。当人们大多沉醉于未来和梦想的写作,复古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它让我们陶醉在古老的文明和宏伟的史诗叙事中,思想的野马自由飞翔。“那时,万物都注满充沛的生气,从来没有感觉的,也有了感觉。人们把自然拥抱在爱的怀中,给内然赋予一种高贵的意义,万物在方家们的慧眼之中,都显示出神的痕迹。……那时只有美,才被奉为神圣,天神不会由于欢乐而白惭,只要贞洁的红额诗以女神和美惠女神统治人间。”④人类与自然完美结合的画面让我们流连忘返,心潮澎湃;人与神的相互敬畏情形确实是美不胜收。人类总是在向前探索、不断地创造,我们是否给了自己一个反思机会,去思考那些史诗中最原始的文化因子对人类的影响。无论我们的文学如何超前,但是依然不能摆脱我们的根基,即文化心理。对于东方人来说,这种文化心理就是儒家思想,释家心理,道家逍遥;而对于西方人就要简单一些,它是希腊精神与希伯来文明。原始主义在西方文学领域的反映从古迄今不会停止,而是继续向前。朗费罗诗歌的返祖因素是寻求自我文化心理的一致反应,不是逃避现实、回归过去的表现。事实上,中西文化何尝不是都在自我的文化心理返祖的推动下向前发展。我们也可以说这种创作方式是逃避,如陶渊明的桃花源,摩尔的乌托邦,康拉德的丛莽,艾略特的荒原都莫过于此。循世也罢,幻想也罢,只是我们在当代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作品中发现,他们的文学创作往往都与原始主义文学有一定的联系,本民族的古老神话常常是他们文学创作灵感的源泉,朗费罗原始主义文学创作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

四、余论

朗费罗用心去与荒野神交,与自然化为一体,散发出超凡脱俗的灵气。荒野书写是对清教徒所认为的荒野中的艰辛是人的原罪的自我救赎采取的一种叙事策略。朗费罗荒野模式创作除了其宗教渊源之外,还有哲学渊源。我们在朗费罗所接受的影响研究中发现,朗费罗深得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文学精髓;同时代的朗费罗的好友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和梭罗也给予其理论上的支持。卢梭认为,自然代表纯真与善良,社会代表自私与不公,他一直主张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的模式,而城市“坑陷人类的深渊”,“经过几代人之后,人种就要消灭或退化”。①爱默生则认为,人与自然有着密切的联系,文明使人丧失了生命的原动力。梭罗投身荒野的激情、参与自然的实践全部体现在作品《瓦尔登湖》一书中。先贤圣哲薪火相传地对荒野的艰辛进行着思考,对荒野的意义进行着挖掘,这些正是朗费罗荒野书写的强大精神动力;而朗费罗的努力也在美国文学传统中继续延续下去:约翰·缪尔(John Muir)、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霍尔姆斯·罗尔斯顿、T. S. 艾略特、斯奈德(Gary Snyder)等一大批生态思想家一起构成了美国文学史上一道特别的风景,将人类对人与荒野的关系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更高远、更辽阔的境界。

朗费罗生态诗歌中的荒野书写体现了其宗教理念、来自欧洲的伟大的传统、大人文主义思想、艺术价值观的建构,而所有这些因子都与原始的新英格兰叙事传说有关,传递出新英格兰人早期历史的丰富内涵。在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文学中,人与荒野之间的紧密关系开始形成一种模式。作家、诗人和画家都基于旷野来共创美国新大陆的文化氛围。在文学界,作家给森林与荒野以新的评价,并在美国式的憧憬中酝酿出骄傲与信赖。②读者、研究者要真正理解一个诗人一定要至少读完其大部分作品,并将这个诗人与历史紧密地联系起来才可能真正理解他和他的诗。当我们将朗费罗置放到同时代的诗人们以及后来者中间对照和比较会发现:在美利坚民族的历史深处,不难发现美国新英格兰思想传统与荒野叙事策略若隐若现地贯穿始终,民族的磨难和家族的艰辛历史以及宗教家庭的影响③对朗费罗的创作所留下的印痕是难以忘怀的,也是永恒的。

责任编辑: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