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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涛:专家之上的文人

2014-08-22刘绪源

山西文学 2014年8期
关键词:山药蛋文人山西

刘绪源

说起李国涛,马上让人想到多元的身份:批评家、名编辑、随笔作家、小说家……其实仔细分辨,还可以有更多的方面,比如他对文史极有兴趣,对山西和徐州老家一带的民俗有很深的研究;在批评家一项中,还可分出鲁迅研究专家、文体研究者等;晚年他还作画,家中挂着自绘的彩墨花鸟……山西作协拍摄的专题片,就命名为:《文笔练达多面手——作家李国涛》。

是的,他是“多面手”无疑。但这“多面手”三字,又仿佛不能概括他的特色。因为这还是一种技术层面的概括,即指掌握了多门技术,还不是对人本身的概括。就人本身来说,我以为,这“多面手”的背后,其实透露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深层的秘密。

我因为与哲学家李泽厚先生做过两本对话录(《该中国哲学登场了?》和《中国哲学如何登场?》,均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受到李泽厚先生的思想影响,知道了他所总结的中国文化有两大特色,即在认识论层面,中国更强调“常识”;在存在论层面,中国更强调“日常”。前者体现了中国传统的“生存的智慧”(以区别西方哲学的“思辨的智慧”),后者则体现了中国人的“乐生”,热衷于“生生不息”,热爱普通日常生活(这与中国没有宗教,只有“一个世界”有关)。但除了这两点,还有没有其他的同样重要的特点?我以为有的,还有第三点。

美国汉学家约瑟夫·列文森在《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以明清绘画为例,指出中国文化精神其实是一种“非职业化的业余精神”,而极有意味的一点是,非职业化的业余爱好者当然容易表现出某种极端的美学精神……(广西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3-37页)这位列文森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汉学界的领军人物,他的观点是有代表性的,他认为传统中国社会不是一个专家社会,分工不明确,所以,大都是些“非职业者”在把控各行各业。这其实是一种西方式的偏见和误解。当然,作者的眼光是敏锐的,他也确实看到了中国存在的问题。在近代以前,中国的确缺少大量专家,至今为止专家也不是太够;但中国也有最好的专家,而这些专家又不以专家为满足,而总能修炼成专家之上的文人,正是这样的文人继承并推动了中国文化的发展。西方自命为专家社会,以为专家总是高于非专家,但中国式的“专家之上的文人”恰恰是高于专家、超越专家的。仅就文坛、学界而言,像鲁迅、周作人、胡适、钱锺书、俞平伯、叶圣陶、沈从文、王元化、汪曾祺、周汝昌、黄裳、吴小如……就无一不是专家之上的文人。这里须强调“专家之上”,因专家之下的文人,在中国就实在太多了,其中有很多仅是消费性的存在,吟风弄月,自得其乐,没有多少创造性,也没有社会的和文化的责任感。只有专家之上的文人,才能真正推动文化的发展。

所以,中国文化的奥秘,在于三大支柱,那就是:常识,日常,专家之上的文人。

在山西,文坛兴盛,名作迭起,名家辈出。文人很多,专家也很多,但“专家之上的文人”,恕我直言,恐怕“多乎哉,不多也”。但李国涛先生确确实实是一位。这样的文人,不会满足于做一种工作,也不会在一种工作中满足于做到专家的程度,他总是能够超越,能够创造。这是因为,他的眼界要比一般专家更高,他是超乎行业之上的。龚自珍诗:“从来才大人,面目不专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李国涛是真正的专家,就鲁迅研究而言,他敢于碰《野草》,且确实谈出了真知灼见,这就不是简单的事。有些号称专家的人,一谈《野草》,就牛头不对马嘴。这就如同研究周作人,有许多人是不敢碰他的抄书之作的,因为那实在太艰深、太复杂了。李国涛在研究文体,又敢直面汪曾祺的作品,并得到汪曾祺本人的赞赏,这也极不简单。汪著看似清浅平实,其实是一个大海,如此平淡是浩大所致,倘不得其三昧,面对他的文章真不知从何说起。但更能说明问题的,我以为,也许还是他对山西作家的评论,以及他编辑工作上的成就,这同样体现了他“专家之上”的特色——

李国涛担任《汾水》编辑时,深入研究山西作家的创作,在1979年11月28日的《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影响深远的评论:《且说“山药蛋派”》。又在1982年12月号的《山西文学》上发表了《再说“山药蛋派”》。作为对由赵树理开创,由马烽、西戎、束为、孙谦、胡正为代表的这一作家群的一种概括,“山药蛋派”的名称,已经、并将永久存留在中国文学史上。这是一位评论家的一锤定音,体现了他独特的感受力、理解力、概括力。这样一位评论家当了主编,主持刊物的编务,按理说,应该是捍卫自己打出的旗帜,以让“山药蛋派”更其发扬光大吧?微妙之处在于,事情并不如此。当初山西的好多青年作家,现在都很感激李国涛在来稿中发现文学新人的努力,这也包括他在已有一定成就的作者中发现新质的眼光。他并不按既定之规挑选稿子,在他面前,文学是一种活泼泼的充满生命的活动,每个作家的每一次创作都应是创造,是创新,而不应是复制——对自己和前辈的复制。所以,看到李锐的作品中有新的文学倾向,他支持;看到张石山继承了“山药蛋派”风格而又写出了自己的特色,他也支持;看到另一位作家钟道新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子,他更支持。有的来稿写法奇特,大家读来觉得陌生,不知如何看这样的作品,他就让整个编辑部传阅,经过讨论争论,发现了作品深藏独到的意味,小说发表了,新作者冒出来了,编辑们的眼光也变开阔了。此后不久,新一代“文学晋军”在八十年代崛起了,他们能和过去马、西、束、孙、胡一样达到全国影响,这和李国涛的发现、支持、培养是分不开的。我的感叹就在这一点上:总结出“山药蛋派”的是他,组织“文学晋军”突破原有框框的还是他。他的眼前没有框框,他和他心中的文学是一往无前的!

这就是“专家之上的文人”高于普通作家、编辑、评论家的地方。他的眼界更宽,心气更高,趣味更广。作为专家已能打100分的事,在他眼里,五六十分而已。他不是低于分工的“业余爱好者”,他是高于专业要求的通才、大才!

这就是李国涛身上所体现的中国文化精神。这是他的真正可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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