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有梦

我进城打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五口之家当保姆。一对老年夫妇，一对年轻夫妇，外加一个两岁男孩，老年夫妇是退休教师，年轻夫妇都受过高等教育。后来听这家人讲，他们在中介公司一眼就选中我，一来是因我健康干净的外表，二来是因我是高考落榜生，受过完整的十二年正规教育。

年轻夫妇对我非常好，但两人都很忙，早出晚归，家中事务基本都由老年夫妇主持。两位老人奶奶68岁，爷爷70岁，对我虽然很挑剔，但心地善良，拿出严师出高徒的态度，一心想把我培养成出色的家务高手。从做饭到擦地板，从给孩子洗澡到洗衣熨衣，我被指挥得团团转，但收益多多。

一天晚上，我刚刚躺下，就听隔壁传出说话声。我屏息细听，是奶奶在跟儿子讲话。奶奶嫌我没把奶瓶洗干净，底部有块奶垢。儿子则说：“妈你别这样，小曼才20岁，我20时会干啥呀？”奶奶回击说：“你和她是两回事。她是出来做工作，你那时在念书。你要是书念不好，我一样说你。”见奶奶声音走高了，儿子马上说：“好好，我不跟你争了，反正小曼是个农村苦孩子，独自进城，一步进了咱们家，咱不能待人太刻薄。”

这话让奶奶无语，也让我心热，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这时，隔壁传出关门声，整个房子安静下来。我困意全无，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夜空，直到听到爷爷的呼噜声，才悄悄起身来到厨房，把奶瓶仔细清洗干净。

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一次我不小心，让宝宝的头撞到柜角，脑门鼓起个大包。爷爷奶奶去菜市场了，嫂子在（小曼对这家儿媳的称呼，编者注）家。我吓傻了，冷汗刷地流遍全身。嫂子上前安抚孩子，面有紧张，但没呈不快，还不忘跟我说：“一会爷爷奶奶问，你就说自己在厨房了，孩子是我带的。”

两位老人回来后，一眼看到孙子头上的大包。没等开问，嫂子就说：“我带他玩，一把没抱住，头碰到柜上。”老两口抱过孙子一通扫视，奶奶想责备，但被爷爷挥手止住。我跟嫂子四目相对，她还冲我做了个鬼脸。

多好的一家人啊，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用对宝宝百倍的爱，来回报他们的宽容。

我在这家一干就是4年，宝宝6岁上小学后才离开。这4年，保姆市场水涨船高，佣金一涨再涨。这家人虽然没提涨薪，但已把我视为家中一员，物质上没亏待过，还让我有带薪休息日和探亲假，我非常知足，也心怀感恩。

离开后，我跟嫂子保持联系。一天，她在电话里说：“一个瑞典老外在找保姆，要求是高中毕业，29岁以下，有照顾小孩的经验。这事是我老板讲的，我一听就想到你。小曼，你可是最佳人选啊。”

我当即答应去洋家庭面试。这家人住在别墅区，面积500多平米，有两个男孩子。我4年工作经历和能说简单英语，让洋夫妇很满意，当场就决定雇佣我了。

洋家庭的男主人是大公司中国分公司的CEO，女主人正在念什么学位，具体情况不清楚，经常要去哈佛进修。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思维简单，但非常固执。对地板的要求，是穿一天白袜子，袜底不能见黑；衣服要用40度的水洗 ，半烘干；毛巾要用60度的水洗 ，全烘干……我随身带着小笔记本和笔，把她的要求一一记下。

最头疼的还是交流。男主人说瑞典语，女主人说英语。幸好女主人懂点中文，我就靠着这点中文和英文词典跟她交流。

偌大一个房子，两个淘上天的男孩，我的工作强度可想而知。女主人不仅要求家里整洁，还要求按时按量做。我头不抬眼不睁地干，到晚上还是没干完。一天大家都睡后，我起来熨衣服，男主人看到了，强迫我立即去睡觉，还为我关了灯。第二天，他告诉我说，工作要讲效率，要先花时间考虑一下如何用最短时间，做最多的工作。

这事对我触动很大。后来我每做一件事，都留心比对。比如擦地，昨天用了14分钟，今天就争取13分钟，最后，我只用8分钟就搞定。半年后，我终于能跟上他们的节奏。我在这个洋家庭工作了3年，家政技能不断提高，还学会了洗车和室内陈设，懂得怎样保养家庭用品，像金银器皿、皮料保养等等，已经相当在行了。

女主人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一大收获。她说：“人的能力是有弹性的，如果你怕困难，困难就会打败你；如果你和困难做斗争，困难就会被吓跑。”

但我最感谢的人还是嫂子，她不仅是我的恩人，还是我的贵人。

2012年6月，我刚离开洋家庭，想回老家修整一段时间。但嫂子的一个电话，又给我一次提升自己的机会。她说，市政部门正举办家政服务风采大赛，采用娱乐圈的选秀机制，从报名者中海选，最后10名进入总决赛。“小曼，就凭你4年我家3年洋人家的实践，还有你的文化底子，进前10没问题。”她信心十足地说。

我第二天就报了名，一路过关斩将，果然进入前10。总决定赛是在10月开始的，“进门要先开窗户，打扫完毕，最后一步是关上窗户，然后离开房间。”“清理书桌之前，要先关电脑，拔掉电源。”“书和杂志要按顺序放进书柜，超市海报不能随便扔掉，要放在一边等雇主确定后再扔。”我的动作和表达都正确、熟练，评委打出了高分。

之后是收拾客厅环节。评委告诉我，只要把扔在沙发上的羽绒服收起来就行。但我清楚，正确做法决不是收起来就行，它要先用湿毛巾擦一遍，晾干后再叠好放进衣柜。我如此这般地做着，还把羽绒服上故意弄错位的拉链重新归位。

最终，我以总决赛第三名的好成绩，从评委手中接过风采奖杯。这个荣誉让我在业界成了名人，我立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用极低的价格向打工妹传授家政服务知识，教她们如何用吸尘器清理暖气片，如何叠放衣服便于找寻，还教她们如何树立自信，如何与雇主更好地交流……

现在，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家政主管。所谓家政主管，其实就是管家，负责指导雇主家庭中其他家政人员的工作。家政主管在中国还是一片处女地，但市场需求在上涨。我要抓住机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中国第一批本土大管家。W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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