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尼和其他

覃天

当时孙阿姨的店就开在我以前高中的旁边，隐居在胡同里，紧邻繁华的长安街。有时候从这条路回家，会看见里面的人影，看上去很温馨。我努力回想着在那里吃到的第一块蛋糕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黑色，酥软。我和她交谈了几句，孙阿姨人很好。我看见冰箱上贴着的从不同地方寄来的明信片。“啊，那些都是朋友寄来的。”她边说边搅拌着什么，“无论如何，我还是喜欢手写的信。”

在这个不足10平方米的空间里，音乐在我们之间流淌。大多是令人舒适的轻音乐。从餐桌上通过玻璃门向外望去，是胡同里的阳光。后来我挑了一张好看的风景明信片寄了过去，背后被我写得满满的。既不是思念，也不是旅行吧，顶多是青春过剩的荷尔蒙，又不能和现代诗混为一谈的部分。

在课间，我开始写信，并且坚信这一切都会一直坚持下去，漂亮得就像查令十字街故事的翻版。我把在学校的不合群，喜欢的电影、音乐、书籍、戏剧都写了下来，细致到骑车时风吹过脸庞的感受。有些时候，我去那里并不是为了吃一块现在想不起来名字的蛋糕，而是为了坐下来说说话。孙阿姨的私人生活从来不在谈话内容之内，此刻没有什么能够比我们更加真诚。不可避免，青春期的男孩儿如同我对成熟的女性往往会产生那种介于崇拜和美好爱情之间的憧憬。有时坐在不大的圆形餐桌前、外面的夏日阳光也不会太耀眼的时候，我会观察孙阿姨做蛋糕的动作：把鸡蛋打碎，搅拌，烘烤，转身。我们的故事在信里继续。信纸上孙阿姨说，在闲暇的下午沐浴着窗外的阳光、听着柔软舒缓、懒洋洋的音乐看我的来信是一种享受。此情此景深深地留在我的脑中，幸福感会持续几天。现在想来手机短信都是一种怀念。我们的谈话往往在22点钟之后，我把这样的聊天视作一种慰藉、一种约定：纸上的时光永远不会过去。

终于快到了转折之年，我高三。没有信的夜晚，难以在成堆的卷子、练习间为继。我发了很长的短信，有三四条吧，很晚了，1点。刚刚发完，我按下关机。房间天花板上那手机屏幕照亮的那一点区域陷入黑暗。“以后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这条短信也不用回了。好好学习。再见。”手机的提示灯光亮了很久。

没有再见了。我想，没有人再和我说话了。就这样结束我的高中吧。之后我走在通向孙阿姨糕点店的那条胡同里，夏天已经远去，也没有孩子们的笑声。原来的店面已经被新的商铺取代。自己很久没有写信、很久没有用过短信了。再没有见过孙阿姨了，她过得还好吗？坐在大学附近的咖啡馆想起这些。店里做活动，点咖啡送布朗尼蛋糕，我望向窗外的枯树枝，想起来这就是我第一次在孙阿姨那里吃到的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种蛋糕。

（王东年荐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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