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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时间艺术叙议

2014-08-15叶吉娜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林白广播站酒窝

叶吉娜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时间令人着迷,然而也最令人无法把握,它的魅力无法用言语直接描述,但我们却可以通过作品感受到其独特的时间艺术。在《一个人的战争》这部回忆性小说中,林白利用人称变换与特殊词汇巧妙自然地呈现了叙述者与被叙述者之间的时间间距。而碎片化的叙述使时间结构看似凌乱、散漫,却在极大程度上还原了时间的真实状态。此外实现不同维度时间的重叠也是《一个人的战争》独特的时间形式创新。下面就从这三个角度来分析《一个人的战争》中的时间艺术。

一、回望中叙述时间的“二我差”

“在我的写作中,回望是一个基本的姿势,这使我以及我所凝望的事物都置身于一片广大的时间中。时间使我感怀、咏唱、心里隐隐作痛。在较长的时间长度中一切事物可远可近,我可以从容看遍它们的各个角度并一一写出。”[1]242《一个人的战争》是一部自传性的回忆小说,而在回忆文本中,叙述时间一定比被叙述时间要晚,如此,叙述者“我”与被叙述者“我”所分立的时间就会存在明显间距,即时间的“二我差”。

《飞翔与下坠》一章开头就展开了回忆:“女孩多米犹如一只青涩坚硬的番石榴,结缀在B镇岁月的枝头上,穿过我的记忆闪闪发光。”此处叙述者与被叙述者就存在这种明显的间距,过去的“我”存在于往事中,占据着过去的时间,现在的“我”立足当下,回望过去某一时间上发生的事情,叙述着多年前的自己,中间的时间间隔很明显的能被我们感受到。作者继续回忆:“在平静的日子里,多米面壁而坐,从镜子里逸出的往事从混乱到有序,在她面前排成一排,她伸出手抚摸它们,这时候,它们十分乖巧地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新鲜的十九岁从这条通道大模大样地走出,多米一头迎上去,沉浸在夜晚的回忆中。”过去的“我”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现在的“我”已走过青春的洋场,这“二我”之间存在不可忽视的时间差距,而“我”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这个过去的自己,便将这个时间差距更明显地展现出来。同时第三人称的选择也使得叙述变得十分客观冷静,仿佛这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一个有所指的人。叙述者仿佛只是刚好知道此人的某段经历,便客观地叙述给读者知道,完成了一件转述的事。叙述者“我”所在的现在时与被叙述者“我”所在的过去时之间的差距也在这段客观冷静的叙述中愈发明显。

有时候这种叙事者与被叙述者、现在时与过去时之间的距离感仅仅通过一个词就能显现出来。“逃离B镇的女孩惊魂未定,小小年纪怀抱着一个硕大的秘密在陌生的人群里重新开始她的行走”。此处“小小年纪”已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完善句子意思的词语,它承载了一个过去的时空,它的出现揭示了叙述者所在的现在时与被叙述者所在的过去时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间距,暗示着现在的“我”与那时的“我”存在着一段不小的年龄差距,否则作者不会轻易使用这个词。叙述者“我”接着说:“小小年纪这个词使我想起了电影《卖花姑娘》,凄切和缓的旋律越过二十年的时光像一片草席向我漂来,既雪白,又淡青,散发着月光般朦胧的亮泽。”“被叙述时间在叙述文本中往往用某种特殊的‘标记元素’来表明,亦即所谓‘时素’(chronym)说明。它可以是‘明确时素’,即年月日等的时间标注法;也可以是‘形象时素’,即特殊时代的打扮、衣着、建筑、谈吐、风俗、背景事件等。”[2]这里出现的“卖花姑娘”就是一个“形象时素”,它虽不能明确告诉我们这段故事所发生的时间点,但“卖花姑娘”是那个时代独特的记忆与生活元素,它的出现已经向我们暗示了故事所发生的大致时间。也许我们仍不能确切地知道这是过去的哪一个时间点,但是已经可知它一定与现在有着一段不小的间距。而后的“二十年的时光”则让我们心中朦胧感受到的间距变得更明晰了。“其实叙述时间是可以‘度量’的,其中一种方法便是‘意义衡量’。”[2]“二十年的时光”就具量化了叙述者“我”所在的“现在时”与被叙述者所在的“过去时”之间的间距。“向我飘来”则加重了这种间距感。再如文中写到:“此刻我十分想念她,我大学时代的主要记忆就是王,在整整四年的日子里,在王的上铺,我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多米的故事中,对身边的事情缺乏知觉。现在十年过去,回首遥望,大学时代黑暗而模糊,就像大雨来临之前的天空,看不见真正的蓝天和太阳,有时候阳光从浓黑茂密的乌云的边缘射出,如同一道金光闪闪的镶边,这就是王。”这段文本中的“十年”也明确地揭示出了现在的“我”所在的时间与大学生活所在的过去时之间的时间差。

回忆叙述中叙述者“我”所在时间与被叙述者“我”所在时间存在一定间距,这种间距通过小说巧妙的人称变换、特殊的时间指示词使用被自然的凸显出来。

二、非线性断裂时间

林白说过:“在我的写作中,记忆的碎片总是像雨后的云一样弥漫,它们聚集、分离、重复、层叠,像水一样流动,又像泡沫一样消失,使我的作品缺乏严密的结构和公认的秩序。”[1]241其实林白碎片化叙述打破的是传统的线性时间秩序,“我”在回忆着过去的一件事,然而在这中间又会有无数事先未曾预料到的记忆片段出现,随时打乱此件事的回忆,“我”便会恣意地回忆其他事件,在这样的碎片叙述中时间被不断打断,呈现出一种非连续与断裂性。

文中一处“我”回忆当年获得“一九七六年县广播站优秀通讯员奖”一事,可“我”最先回忆起的却是那个在县广播站任职的圆脸大眼睑上有酒窝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使我的回忆初次偏离获奖这个一级回忆轨道。“是谁在一九七六年在B镇县的广播站任职,使我们得到了获奖的喜悦。我很想搞清楚这个问题,那个人是谁?我有时认为这是一个圆脸大眼睑上有酒窝的年轻男人。这个印象从何而来呢?”为了回答这一系列问题,“我”开始回忆与这个男人的接触。那次“我”心血来潮,写了一篇社论,连夜赶回B镇,给县广播站投稿,这个男人接待了“我”,并告诉“我”社论不应该由“我”来写,可男人的解释并没有让“我”完全明白过来,“我”还是反复追问“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写”。由这个反复追问“我”又插入了另一段往事:集会上漂亮女孩反复追问王朔为什么不来。然后思绪回到男人身上,“我”再次回忆起他的脸、他的眼睛,还有他迷人的酒窝。“迷人”一词在“我”脑海中出现,于是,我人生中有关“迷人”一词的往事片段又被“我”攫取并展开,使叙述再次偏离了“年轻男人”与“酒窝”这一二级叙述轨道,即兴的回忆引起了高一参加校朗诵比赛失败,被高二女生用“迷人”一词嘲笑的经历。“有些词中学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譬如“迷人”,又譬如“个人问题”,接着“我”又抓住了当年班上一位同学用个人问题打请假条的往事,展开了另一段叙述。即兴的叙述了这些往事后,“我”的叙述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广播站男人身上,开始解释为什么会回忆起他,是因为广告里一位同样有着迷人酒窝的男士。电视机中的这位男士正在做一个洗衣机的广告,他为家中的妻子买了一台洗衣机,对观众说不要让自己的妻子烦恼。“我”对广告本身深感愤怒,认为隐含了一种男权倾向,却被这位男士迷人的酒窝吸引,“它使我回忆往事”,“往事飘忽如烟,摸不着抓不到,它被岁月层层掩埋,我们找不到它,我们把它全都遗忘了。但是某一天,就是这一天,我们发现它悬挂在电视中的那位男士的酒窝里”。“作家所捕捉的这样的瞬间,是‘属己的时间’……在它里面显而易见是一种非连续性。”[3]“我”由电视广告中男士微笑时露出迷人酒窝的时刻,联想起了过往记忆中的那位广播站男人以及与他接触的往事。这种思维上的随意跨越使叙述时间发生断裂,呈现出一种非连续性。况且作者并没有老实严格的按照正常的顺序来叙述,她将原因放在了最后,导致了逻辑时间的前后倒置,并在其中又插入了“反复追问”、“迷人”、“个人问题”等往事片段,打乱了时间的线性延续。更为夸张的是,作者在叙述完了所有的这些片段后才最终回到了叙述的本来目的,说出了那一年自己获得广播站优秀通讯员的荣誉一事。在此,时间经历了头尾倒置、随意打断、恣意延展,已被打破线性秩序,变得断裂与非线性。但这样的时间却更符合人们思考与回忆的真实状态,因此反而饱含一种真实性与原始感。

这种碎片化叙述带来的非线性断裂时间感,在“我”回忆自己外出旅游失身一事中更为明显。“我”选择从失身事件发生的背景——单独一人外出旅游说起。但“我”却并没有直奔主题、开门见山地讲述在旅途中发生的“失身”事件,而是先回忆自己与母亲冷淡而充满隔阂的情感。“如果跟她上街,一定要设法走在她身后,远远的跟着,如果跟她去看电影,就歪到另一边的扶手边,只要她在房间里,就要找借口离开”。接着又二次转移叙述轨道,讲述自己学业上的困顿。在慢慢靠近“失身”事件的过程中,作者始终有意无意地讲述一些与这个事件无关的片段。当不得不走近这次事件时,作者却又使自己与它拉开距离,从先前的两次旅行开始说起。这其中的多件事,它们的发生时间各不相同,作者却在回忆“失身”事件时将它们一一插入,不断打断事情发展的先后时间顺序。而时间本来可以从叙述者“我”所在的现在时顺利地回忆到“失身”事件发生的过去时A,却因为这种碎片叙述而在将要抵达A时进入了我与母亲感情不佳的那段时间(过去时B),接着又进入自己学业失败的过去时C。终于再次回到过去时A,我们以为林白这次会紧扣主题,将在过去时A发生的失身事件说清楚,可他却再次选择从过去时A之前的时间即发生失身事故之前的两次旅行展开叙述,使时间多次断裂,展现一种非线性的形态。

这种碎片化叙述,一方面是“我”为了逃避直接面对失身的阴影而选择的方式,它可以让“我”不至于直接面对伤痛,给自己预留一个心理准备时间,也阻止读者直接看到混乱与难堪的自己;另一方面,由碎片叙述构建的看似无序、混乱的时间网络,其实更符合当时经历失身事件的“我”的真实思维与心境。对于一个女生而言,不管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失身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事。尽管可能主观上当事人很想把它看得不至于那么重大,把它从记忆里抹去,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可这是极其困难的。外界会不断地暗示当事人,让她忘不了这件事。就像文中的“我”虽然自己认为失身更多的“是自己招来的”,是自己“心甘情愿上当”的,可是矢村的妻子、小姑姑、保卫科干部还有我的同学,他们躲闪的眼神与怜悯的语言不停地暗示,这是一起重大的少女被骗失身事故。而“我”又坦白自己是一个极容易受暗示的人,我的思维已经不自觉地被操控,所以,即使“我”有“良好的自我感觉”与“渴望冒险的个人英雄主义”,我对事件的定义还是被外界的暗示引导,认为这是一起重大的失身事故。总之,因为我对失身事件的逃避、自我意志的不坚定以及外界强烈的暗示,有意也是无意,叙述总被作者脑海中存在的片段往事打断,延展向另一段叙述,时间也在一次次的碎片叙述中随时断裂变化,在各个时间点上恣意跳跃,打破了时间的连续性,却也因此呈现了真实的内心与思维。

三、主客体时间重叠

《一个人的战争》是林白个人化写作的代表作品。“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林白在《一个人的战争》题记中向我们诉说了多米处于一种孤立、封闭的处境。在第一章《镜中的光》中多米看着同窗们来来往往的身影在心里说:“其他同学进入不了我的内心视野,她们在我的眼前走来走去但永远只像我的背景,我们互不相干。”封闭来自外界,更多的来自自我的逃离。多米将她封闭在只有自己能进出的世界中,将自己与集体世界分离。而这种自我封闭与叛逃集体世界的行为也使多米构建起一个自我的时空,这个自我时空中的时间与外界集体时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性,文本中最明显的特征是不同维度的时间会出现重叠现象,这种独特的时间形态在集体时间中并不多见。

重叠的一种形式是主体所在的不同时间发生重叠。有时这种主体时间重叠不需经过任何靠近的过程,如文中有一处叙述者“我”直接与被叙述者“我”对话,“我”问:“多米,我们到底是谁?我们来自何处?又要向何处去呢?我们会是一个被虚构的人吗?”封闭让外界无法走进多米的内心视野,而叙述者“我”作为未来的“多米”,可以轻易地走近她,在封闭的世界中展开与自我的对话。叙述者“我”来自现在时,被叙述者“我”存在于过去时,在自我对话中,两个“我”碰面了,过去时与现在时产生了重叠。有时这种主体时间的重叠需要经过一段靠近的过程。如在回忆用蚊帐构筑私人世界时,被叙述者“我”所在的过去时慢慢与叙述者“我”所在的现在时重叠。文中一处叙述道:“扬手一拨,蚊帐落下,床就是有屋顶有门的小屋子,谁也不会来。灯一黑,墙就变得厚厚的,谁都看不见了。放心地把自己变成水,把手变成鱼。鱼在滑动,鸟在飞,只要不发出声,脚步就不会来。这种做法一直延续下来,直到如今。在漫长的日子中,蚊帐是同谋,只有蚊帐才能把人彻底隔开,才安全。”用蚊帐为自己创造一个不受打扰的世界的做法,直到如今还一直延续着,“直到如今”这个词也暗示着过去的被叙述者“我”慢慢地向现在的叙述者“我”靠近,时间从过去发展到现在,最终重叠在一起。

除了过去时发展到现在时实现重叠,更常见的是现在时向过去时靠拢实现重叠的现象。在“我”回忆十九岁半的时光中,现在时的“我”慢慢向过去靠拢。“十九岁半的日子像顺流而下的大河上漂浮的鲜艳花瓣,承受着青春的雨点呼啸而过,闪电般明亮而短暂,那个无处可寻、永远消逝的十九岁半,雷声隆隆,遥远而隐秘,每个夜晚开放在我的蚊帐顶上,我的蚊帐就是水面,十九岁半的往事如同新买的皱纸花,一次次被一只无声的手置放在清澈的水中,它们吸收水分,缓缓张开,一层又一层,直至花朵的最中心。”此处叙述者“我”已经慢慢地走近十九岁半的那年,只是还处在一个以“过来人”的角度端视这段时光的阶段,文本中“那个无处可寻、永远消逝的十九岁半”让我们读出了现在的叙述者“我”与过去的被叙述者“我”之间存在的距离。但是随着记忆的延续,这段距离不断被缩小,直至“我”完全代入了过去那个十九岁半的“我”:“手中的硬皮本有时被我弄得像秋风一样飒飒响,王在下铺说:‘小林,你还不上厕所,要黑灯了。’”到这里,过去与现在重叠,现在的“我”完全进入了过去的“我”所处的情境。

除了主体所在的不同时间会发生重叠,还存在外界客体所在的时空与主体所在时空之间的重叠现象。外界客体所在时空因与“我”当时所在的处境与时空存在某种相似与契合,两个时空便紧密自然地重叠在一起。如林多米回忆在一个雷声大作、风雨欲来的夜晚观看电影《创业》的场景,当听到剧中人物呼唤道“井无压力不喷油,人无压力轻飘飘”时,伴随着电影中荒原带来的空旷之感,多米不自觉地进入了激奋高昂的情感状态,心中的奋斗欲望被激发。在此电影中号召人们“奋斗”的时空场景吸引着多米不自觉地进入了电影的时空,实现了主体时间与客体时间的重叠融合。这种主体时间之间、主体与客体时间之间的自然融合重叠,使时间拥有了一种独特的组合形态,这是集体时间中并不多见的。

在这部小说中时间恣意跳跃、断裂、重叠,摆脱传统时间秩序束缚,展现与众不同的艺术魅力,以上笔者所分析的时间形式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希望这一研究角度可以引起更多的关注与思考,深化《一个人的战争》乃至其他新时期文学作品的时间问题研究。

[1]林白.记忆与个人化写一个人的战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2]赵毅衡.广义叙述时间诸范畴[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4).

[3]张喜田.在循环中实现永恒——世纪之交女性散文的时间意识研究[J].文艺争鸣,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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