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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谪居黄州的山水情结

2014-08-15王琳祥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黄州东坡苏东坡

王琳祥

(黄冈市赤壁管理处,湖北黄冈438000)

《玄中记》曰:“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载地,高下无不至,万物无不润。”《淮南子》说:“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万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用今天的话说,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中华民族自大禹治水以来,数千年间创造了举世瞩目、光辉灿烂的山水文化,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水文化遗产。

旷世奇才苏东坡在一生中吟咏山水的诗词难以数计,不少赋写山水的文章脍炙人口,他本人亦与山水有着特殊的情感。本文拟以嬉水、管水、辨水、论水、铭水、食水、赏水以及其因缘各自为篇,逐一话说苏东坡谪居黄州的山水情结。

嬉水

少年时代的苏东坡,特别喜好登山玩水,其弟苏辙曾在《武昌九曲亭记》中回忆说:“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游,子瞻未始不蹇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

北宋神宗元丰年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谪居黄州。古城黄州位于长江中下游的北岸,寓居江边临皋亭里的苏东坡稍有闲暇便泛舟江上,以嬉水为乐。

苏东坡曾在给王庆源的信中说:“寓居官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客至,多辞以不在,往来书疏如山,不复答也。此味甚佳,生来未曾有此适。”

在与李端叔的书信中,苏东坡不无欣慰地写道:“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

在《秦太虚题名记》后,苏东坡曾题跋说:“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

在《赠别王文甫》一文中,苏东坡回忆自己初到黄州时的境遇说:“仆以元丰三年二月一日至黄州,时家在南都,独与儿子迈来郡中,无一人旧识者。时时策杖至江上,望云涛渺然……”

“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这两首七言绝句为苏东坡谪居黄州时所写的《南堂五首》之一和之五。躺在南堂床上观赏长江之中的风帆上下,的确是令人惬意的享受。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蛳店。予将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时善医而聋,遂往求疗。……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

蕲水境内的兰溪水一反常态,由东向西而流。谪居黄州、报国无门的苏东坡从中受到启迪,故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感慨!

元丰五年(1082)四月,苏东坡在《记赤壁》一文中写道:“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断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鹘巢其上。上有二蛇,或见之。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

当年七月中元节后之夜,苏东坡与四川绵竹道士杨世昌等泛舟游于赤壁之下的长江。事后,他在《赤壁赋》中记述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就在当月的一个明月当空之夜,苏东坡与客人携酒来到赤壁矶头,眼见大江滚滚东流,遥想三国赤壁之战事,联想到自己谪居黄州,感慨万千。当晚苏东坡乘着酒兴,在临皋亭西斋内挥洒翰墨: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当年十月十五日下元节夜,苏东坡与杨世昌道士、潘大临等再次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当晚,在《帖赠杨世昌》小札中,苏东坡记述说:“十月十五日夜,与杨道士泛舟赤壁,饮醉。夜半,有一鹤自江南来,翅如车轮,戛然长鸣,掠余舟而西,不知其为何祥也,聊复记云。”

第二天,苏东坡在《后赤壁赋》中写道:“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又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苏东坡与客人在东坡雪堂饮醉,回到临皋亭时夜已三更,家人都已睡熟,门开不了。在无奈中,他与客人来到江边倚杖听江声,即兴高歌《临江仙·夜归临皋》词数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以上苏东坡本人的诗文所记,无一不是与水有关,以水为乐。

管水

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震惊朝野上下的“乌台诗案”终于结案,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苏东坡出狱,于感慨万千中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述怀。

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一日,苏东坡抵达黄州,作《初到黄州》诗寄怀说:“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检校水部员外郎为官衔名称。宋自太师至水部员外郎上下一十九级皆特设检校官职,其位高于正职。员外郎,即定员以外的官员。唐宋时期,诗人获罪多以水部员外郎流放,如梁人何逊、唐人张籍、宋人孟宾于皆为诗人,都曾担任过水部的郎官。水曹郎为水部员外郎的简称。“诗人例作水曹郎”,意谓古今如此。

“乌台诗案”发生之前,苏东坡的职务为朝奉郎、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湖州军州事、骑都尉,神宗责授其检校水部员外郎是有深意的。

唐宋时代的水官,皆具有辨别水色水味的专业知识。

据《唐史》记载,高宗一日问许敬宗:“《尚书》称‘浮与济、漯’,今济与漯断不相属,何故而言?”许敬宗回答说:“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职,则能辨味与色,潜而复出,合而能分,皆能识之,盖江、河以味别耳!”

众所周知,苏东坡在徐州太守任上,抗洪有功,曾获得朝廷的褒奖。“乌台诗案”了结,神宗爱才惜才,以其有治水的能力,故以检校水部员外郎之衔责授之。

苏东坡本就喜水,被贬黄州,居于全国最长江水之边,做了管水之官,也算是幸事。

辩水

晋唐时代,有许多学者对《禹贡》中所说的“三江”进行研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

谪居黄州时期,苏东坡通过认真考证,写出了一篇很有名的文章,这就是《三江考》。

南宋人邵博在《闻见后录》中曾将其全文抄录:“东坡先生传《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曰:‘三江之解,古今皆不明,予以所见考之。自豫章而下入于彭蠡而东至海,为南江;自蜀岷山至九江彭蠡以入于海,为中江;自嶓冢导漾东流为汉,过三澨、大别以入于江,汇于彭蠡,以入于海,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为二,自夏口以上为三。江汉合于夏口,与豫章之江皆汇于彭蠡,则三江为一。过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复三矣。然《禹贡》犹有‘三江’之名,曰北曰中者,以味别也。盖此三水,性不相入,江虽合而水味异,故至于今有三泠之说。古今称唐陆羽知水味,三泠相杂而不能欺,不可诬也。予又以《禹贡》之言考之,若合符节。’”(《邵氏闻见后录》卷三)

论水

老子《道德经》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孟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水无有不下,但有善恶之分,善水让人喜爱,恶水则令人心悸。

元丰年间,谪居黄州的苏东坡在《书韩魏公黄州诗后》开篇说:“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但在《黄州寒食雨二首》中,苏东坡却悲伤地写道:“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两个月雨水不断,即将涌进破屋的江水在苏东坡的心目中自然无良善可言。

谪居黄州的苏东坡曾在《东坡易传》卷三中诠释《坎卦》说:“万物皆有常形,惟水不然。因物以为形而已。世以有常形者为信,而以无常形者为不信。然而方者可斵以为圆,曲者可矫以为直,常形之不可恃,以为信也如此。今夫水,虽无常形,而因物以为形者,可以前定也。是故工取平焉,君子取法焉。惟无常形,是以忤物而无伤。惟莫之伤也,故行险而不失其信。由此观之,天下之信,未有若水者也。……所遇有难易,然而未尝不志于行者,是水之心也。物之窒我者有尽,而是心无已,则终必胜之。故水之所以至柔而能胜物者,维不以力争而以心通也。不以力争,故柔外;以心通,故刚中。”

苏东坡的以上文字是说天下之水借助其他物体形态来呈现自己的形态特性,旨在说明水虽柔弱但具有战胜刚强的特性,以及运行为志向的水之心。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物质世界的基本元素。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水无处不在,无时不流。也正是因为水的存在,才成就了江河湖海各自的特性。

铭水

《文子》曰:“水之性,欲清沙石秽之。水之为道也,广不可极(莫知其年,深不可测)。长极无穷,远渝天涯。息耗减益,过淤不訾(涌出曰息,煎干曰耗)。”又曰:“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青青之水清,可以濯吾缨。”

苏东坡深知水道水性,故在黄州为泉水作铭多篇,有赞美泉水为高德大士而出者,有言泉水具有特异之相者……

(一)《君子泉铭》

苏东坡谪居黄州时,曾为黄州通判孟震书写《君子泉铭》说:“余谪居黄州,州通判承议郎孟震,字仰之,颇与余相善。光州太守曹九章以书遗予云:‘朝中士大夫谓之孟君子。’予徐察之,真不忝此名也。……震厅宇中,有一泉甚清,大旱不竭。余因名之君子泉,而子由为之记。元丰六年十一月七日记。”在《书子由〈君子泉铭〉》后。苏东坡又记曰:“孟君名震,郓人,及进士第,为承议郎。子由即为此文,余欲刻之泉上,孟君不可,曰:‘名者,物之累也。’乃书以遗之。元丰六年十一月九日题。”

(二)《菩萨泉铭》

武昌菩萨泉因四大菩萨之一的文殊师利金像而得名,泉水色白味甘,给人的感受,菩萨的慈悲无处不在。

苏东坡在《菩萨泉铭并叙》中写道:“陶侃为广州刺史,有渔人每夕见神光海上,以白侃。侃使迹之,得金像。视其款识,阿育王所铸文殊师利像也。初送武昌寒溪寺。及侃迁荆州,欲以像行,人力不能动,益以牛车三十乘,乃能至船。船复没,遂以还寺。其后惠远师迎像归庐山,了无艰碍,山中世以二僧守之。会昌中,诏毁天下寺,二僧藏像锦绣谷。比释教复兴,求像不可得,而谷中至今有光景,往往发见,如峨眉、五台所见。盖远师《文集》载处士张文逸之文及山中父老所传如此。今寒溪少西数百步,别为西山寺。有泉出于嵌窦间,色白而甘,号‘菩萨泉’,人莫知其本末。建昌李常谓余,岂昔像之所在乎?且属余为铭。铭曰:像在庐阜,宵光烛天。旦朝视之,寥寥空山。谁谓寒溪,尚有斯泉。盍往鉴之,文殊了然。”

不独如此,苏东坡还在《杜沂游武昌,以酴醿花、菩萨泉见饷,二首》之二中写道:“君言西山顶,自古流白泉。上为千年乳,下有万石铅。不愧惠山味,但无陆子贤。愿君扬其名,庶托文字传。寒泉比吉士,清浊在其源。不食我心恻,于泉非所患。嗟我本何有,虚名空自緾。不见子柳子,余愚污溪山。”

(三)《参寥泉铭》

一梦预兆九年之后事,说起来令人匪夷所思,但苏东坡在《参寥泉铭并叙》中记述得十分翔实,让人深信不疑:“余谪居黄,参寥子不远数千里从余于东坡,留期年。尝与同游武昌之西山,梦相与赋诗,有‘寒食清明’、‘石泉槐火’之句,语甚美,而不知其所谓。其后七年,余出守钱塘,参寥子在焉。明年,卜智果精舍居之。又明年,新居成,而余以寒食去郡,实来告行。舍下旧有泉,出石间,是月又凿石得泉,加冽。参寥子撷新茶,钻火煮泉而瀹之。(余)笑曰:‘是见于梦九年,卫公之为灵也久矣。’坐人皆怅然太息,有知命无求之意,乃名之‘参寥泉’。为之铭曰:在天雨露,在地江湖。皆我四大,滋相所濡。佛哉参寥,弹指八极。退守斯泉,一谦四益。余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夫求何神,实弊汝神。”

此铭作于元祐六年(1091年)三月。“卫公之为灵”,典出《太平广记》卷九八所引《宣室志》:“唐相国李德裕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尝召一僧,问己之休咎。僧曰:‘非立可知,愿结坛设佛像。’僧居其中,凡三日,谓公曰:‘公灾戾未已,当万里南去耳。’因问南去诚不免矣,然乃遂不还乎?僧曰:‘当还耳。’公讯其事,对曰:‘相国平生当食万羊,今食九千五百矣。所以当还者,未尽五百羊耳。’公惨然而叹曰:‘吾师果至人。且我元和十三年,为丞相张公从事于北都,尝梦行于晋山,见山上尽目皆羊,有牧者十数,迎拜我。我因问牧者,牧者曰:‘此侍御平生所食羊。’吾尝记此梦,不泄于人,今者果如师之说耶!乃知阴骘固不诬也。’后旬日,振武节度使米暨造使致书于公,且馈五百羊。公大惊,即召告其事。僧叹曰:‘万羊将满,公其不还乎!’公曰:‘吾不食之,亦可免耶?’曰:‘羊至此,已为相公所有。’公戚然。旬日,贬潮州司马,连贬崖州司户,竟没于荒裔也。”卫公,即李德裕。为相六年,进太尉,封卫国公。

“四大”,佛教以地、水、火、风为四大,认为此四者广大,能产生一切事物与道理。

食水

元丰三年六月间,迁居临皋亭的苏东坡在《临皋闲题》中记述说:“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元丰四年三月,开荒种地的苏东坡在《东坡八首》之二中欣喜地写道:“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在《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诗中,苏东坡感喟:“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赏水

苏东坡曾将自己的文学创作文思如泉涌,行文如流水,以水作比说:“吾文如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

苏东坡还是一位美学大师,对山水情有独钟。在他看来,历代的山水画家,虽然留下了许多与水相关的画作,但是,由于画家对水的体悟不一,故其作品中死水多而活水少。

元丰三年(1080年)十二月十八日夜,苏东坡在黄州临皋亭西斋作《书蒲永升画后》说:“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皱,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流,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流,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寀兄弟、李怀袞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永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倾刻而成。尝与余临寿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风袭人,毛发为立。永升今老矣,画亦难得,而世之识真者亦少。如往时董羽、近日常山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升同年而语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黄州临皋亭西斋戏书。”

苏东坡以死水、活水来评价画水的画品高下,他的欣赏视角真是与众不同。

因缘

苏东坡与山水的情结为何如此厚重?归根结底,源自于苏东坡乐山乐水的先天禀赋。

苏东坡的结发之妻王弗系眉州青神县人。离青神县城二十里有镇名石佛,镇南五里有一汪小池,深不及二尺,一股泉水从石间流出,大旱不竭,大雨不溢。此泉颇为灵异,民间传说池中有鲤鱼两条,但见者不是很多。

一日,苏东坡独自漫步于小池之上,偶然间得见两条鲤鱼戏耍其中。回到岳父家中,苏东坡将所见之事告知妻兄王愿,王愿绝不相信,以为荒诞。东坡心中不平,故将王愿拽至小池边,意欲看个究竟。苏东坡临池默祷:“余若不诞者,鱼当复见。”话音刚落,二鲤复出。王愿大惊,以为妹夫绝非平常之人,故再三谢罪礼拜而去。

若干年后,苏东坡在《志林》中回忆此事说:

“眉州青神县道侧,有一小佛屋,俗谓‘猪母佛’,云百年前有牝猪伏于此,化为泉,有二鲤鱼在泉中,云:‘盖猪龙也。’蜀人谓牝猪为母,而立佛堂其上,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鲤莫有见者。余一日偶见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诞也。余亦不平其见疑,因与愿祷于泉上曰:‘余若不诞者,鱼当复见。’已而二鲤复出。愿大惊,再拜谢罪而去。……泉在石佛镇南五里许,青神二十五里。”

宋释惠洪在《冷斋夜话》中记录了一则海南岛泂酌亭双井中白龙因苏东坡而现身的轶事:“海南城东有两井,相去咫尺而异味,号双井。井源出喦石罅中,东坡酌水异之,曰:‘吾寻白龙不见,今知家此水中乎!’同游者怪问其故。曰:‘白龙当为东坡出,请徐待之。’俄见其脊尾如生银蛇状,忽水浑有云气浮水面,举首如插玉筯,乃泳而去。余至二井,太守张子修为造庵井上,号‘思远’,亭名‘泂酌’。岸有怪树,树枝之腋,有诗曰:‘岩泉末入井,蒙然冒沙石。泉嫩回为靥,石老生罅隙。异哉寸波中,露此横海脊。先生酌泉笑,泉香神龙蛰。举首玉筯插,忽去银丁掷。大身何时布,天矫翔霹雳。谁言鹏背大,更觉宇宙窄。’字画如颜书,无名銜年月。此诗气格似东坡,而言‘泉嫩’、‘石老’,似非东坡。又语散漫,疑学者为之也。龙如蛇形,小如玉筯。”

细玩惠洪所记,海南岛上的泂酌泉中有白龙,龙化如蛇形,小如玉筯,亦因苏东坡而现身。

查苏东坡的生辰八字,不难发现苏东坡与山水有缘源自先天。苏东坡出生之年岁在丙子,月在辛丑,日为癸亥,时为乙卯。在其生辰八个字中,竟有三个字为水,分别在年柱(子)、日柱(癸亥)。年柱、日柱是人生命运最重要的两个部位,年柱就是出生年份的干支,日柱就是出生日的干支。人的属相取决于年份的干支,故苏东坡属鼠。苏东坡的年柱既为丙子,丙为火,火生土,子为水,水生木,其乐山乐水,根源即在于此。

苏东坡年柱丙子,月柱辛丑,日柱癸亥,时柱乙卯,古代的星象家对其作过评定,认为:“丙子、癸亥,水向东流,故才汗漫而澄清。子卯相刑,晚年多难。”

嘉祐二年(1057年)五月,苏东坡与父苏洵、弟苏辙正沉浸在名动京师的欢乐之中,母亲程夫人于四月初八病逝于眉山家中的噩耗传到京城,“三苏”于悲痛中仓惶返蜀。

当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父洵将亡妻安葬在眉州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蟆颐山之东二十余里的老翁泉侧,并命苏轼、苏辙百年后亦归葬于此。

老翁泉,因泉上常有老人现身而得名。苏洵在《老翁井铭》中记述说:“丁酉岁,余卜葬亡妻,得武阳安镇之山。山之所从来甚高大壮伟,其末分而为两股,回转环抱,有泉坌然出于两山之间而北附,右股之下蓄为大井,可以日饮百余家。卜者曰吉,是其葬书为神之居。盖水之行常与山俱,山止而泉冽,则山之精气势力自远而至者,皆畜于此而不去,是以可葬无害。他日乃问泉旁之民,皆曰是为老翁井。问其所以为名之由,曰:‘往数十年,山空月明,天地开霁,则常有老人苍颜白发,偃息于泉上。就之,则隐而入泉,莫可见。盖其相传,以为如此者久矣。’”不独如此,父洵还在《老翁井》诗中说:“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团水生花。公今与世两何预,无事纷纷惊牧竖。改颜易服与世同,毋使世人知有翁。”

苏东坡深知自己与水的情缘密不可分,晚年将自己别号“老泉山人”,他希翼自己百年后归葬于老泉山下。宋人叶梦得在《石林燕语》卷之十中记述说:“苏子瞻谪黄州,号东坡居士。东坡,其所居地也。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翁泉,故云。”

正是由于苏东坡乐山乐水的禀赋天定,眉山彭老山的灵气归其所有。元人刘祁(1203-1250年)在《归潜志》卷九中引金人雷渊(希颜)的话说:“昔东坡生,一夕眉山草木尽死。”宋人张端义在《贵耳集》卷上记述说:“蜀有彭老山,东坡生则童,东坡死复青。”

这些说法似乎神秘而迷信,但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看出,苏东坡与山水真有不解之缘,谪居黄州时期的特殊身份和心境,使之与黄州山水情缘深厚,与黄州人民也结下了鱼水之情。

[1](宋)李昉等.太平御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 [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王文诰,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 [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M].成都:巴蜀书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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