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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它山堰

2014-08-15张丽红

水利科学与寒区工程 2014年2期
关键词:仲夏县令

□ 张丽红

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左右的盘旋,就在我们即将失去方向的时候,车却在一处平坦的山坳里停了下来,司机师傅说到了。

再看窗外,早已不见了刚才的深沟壑岭,一处光亮的水面映入我们的眼帘,迫不及待的下车,水声就在眼前清澈地响着。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样美丽的景色,我一点也不会相信在宁波鄞州西部的鄞江镇这样的深山里还会有这样一处山水,真所谓“藏在深山人未识”啊。

水面不宽,二三十米的样子,水却幽深,透过水面,可以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水草。岸边,还有水不断的从山体里流出来,形成一道道山泉。

据说,水库的形成是靠多年的雨水积淀而成,雨水大,则水深泉多,雨水少,则水浅无泉。今年雨水丰沛,怪不得会有如此的景观。

一座小桥,把村庄和公路连接起来。桥的年头大概不长,干净的桥面,青石的栏杆,都显示出一种现代化的气息。水在桥下的空洞中流出,形成多处不太遄急的瀑布,如果不是时令的缘故,真想跳下去,和水来一次亲密的接触,那样清澈的水流,诱人心呐。

穿过小桥,就是错落的民居了,那些民居依山而建,外墙都贴了白色的瓷砖,看上去精致美观。层层楼阁,映衬着背后葱郁的山峦,似乎到了某个江南小镇,小桥、流水、人家,勾勒出一种人文意境。

沿着鄞江的主要街道走,照着指示牌往左拐进一条支路,走不多远,来到一条叫它山西路的小弄里。弄两边有一些斑驳高墙,有上如松、郎官第等古建筑,高墙的下半部分都是用长长的平整条石砌成的。更多的是简陋的房子,有简易的廊檐。路上还看到始建于唐代的鄞江廊桥在重建,正在浇筑钢筋水泥墩子,岸上有许多老者围看。老人说,往前走,半根烟工夫,它山堰就到了。

它山堰竟是这般平常。这就是与都江堰、郑国渠、灵渠一起被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的有着1 180年历史的它山堰么?我站在它山的坡上,看百多米长的堰坝静静地躺卧在水里。走下小坡,一步步小心地接近它。堰坝上是巨大的石板,都显得很光滑,是被水流磨的还是被时间磨的?我有些恍惚。我无法表达我对这个伟大工程的心情,只将全身贴在光洁的石板上。

建它山堰的是当时的县县令,叫王元。王元是山东琅琊人,生于唐贞元十五年(799年),唐穆宗长庆元年中科,任翰林院书记,翌年任翰林院编修,第四年升朝议郎。数年间连升三级,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告状、诬陷的信就出来了,结果,这位春风得意的朝议郎被贬了。先是降任金华府七品同知,后调任县县令。于是,他就与这片叫县的土地发生了联系。就是这个被贬的文官,在这个过去叫小溪的地方留下了一段不长的堰坝。这段堰坝占据的空间不多,当年的恢宏也多被沙砾所埋,但是它却活了整整1180年的时间,而且,还将恒久地延续。这个并不得志的小县令,也随着这段堰坝,长久地活着。

正如成都平原的都江堰,孕育了天府之国;京杭大运河,曾繁华了江南天堂;每一处中国重大的水利工程后面,都意味着成就一方的文明。它山堰,它真实地改变了宁波。

鄞江,那时的小溪镇,是当时明州和县的心腹之地,可以视作后来宁波的根。可是,当时鄞江江水“与海潮接,咸不可溉田”,江潮上涨时,“民不能饮,禾不能灌”。县西部四明逶迤,群峰矗立,山峦重叠,每到春秋之际,大雨如注,奔腾而泻,危及生灵和农作。而明州城也常有缺水之患。千百年来,明州、县、小溪的民众都深受水害煎熬。王元的到来,使这些开始有了改观。

王元简直就是个水利专家。史书载,王公志存君国,心悬黎民,度山川之险,察地理之宜,终于发现了“两山夹流,铃锁两岸”的它山。他决定利用这个优越的坝址兴筑一个可以起到阻咸、蓄淡、引水功能的水利工程。堰建成后,堰上之水,旱时七分入河,三分入江;涝时七分入江,三分入河。流到内河的水,用来灌溉,并经南塘河流入明州城的日湖和月湖。它山堰水利系统的建成,县七乡农田得到灌溉,又确保了明州城区用水之需。

曾经的困顿之地,最终演变成一座繁华之城,而这一切,竟然得益于今天看来十分平常的堰坝。

如果不经意的话,走过它山堰,会把它看作一条平常的石板路。在现场细看,历经1 180年风雨和洪水冲击,至今仍基本完好。除了历代的维护以外,其自身的科学设计是起了大作用的,堰体向下游有五度的倾斜,提高了水平抗滑能力;堰内筑有粘土夹砂层,提高了堰坝的防渗性;纵截面采用梯形设计,更能抵抗江水的冲刷……一千多年前的工艺与现代力学原理在许多地方不谋而合,不得不为先人的智慧而叹服。

它山堰建成之时,唐朝已走向衰败。王元不但没有由此受朝廷重用,相反,又一次受到参奏,虽然史料上看不到王元由此被贬,但他的仕途确实一直不见通达。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做了15年县县令的王元辞官归隐,告老还乡。其实,那时他并不老,只有48岁。

在鄞江镇大街一书肆,意外得见一本《宁波帮》杂志,里面有一篇纪念它山堰建成1 180周年的文章。文中提到,在王元任职县前一年,时任明州刺史于季友曾于“县西南四十里筑仲夏堰”,开凿河渠欲引山水入城。文中说,平心而论,仲夏堰在当时并不逊色,作用也立竿见影,史传曾“灌田数千顷”,但很快,仲夏堰暴露出了它的硬伤,由于选址不当,种种问题——蓄水不足,咸潮倒溯,沙土堆积——在堰坝造成后很快就显现出来。

于刺史的仲夏堰不中用。可是,这个王元,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在仲夏堰的上游造起了另一座拦水大坝,这就把刚刚建成的仲夏堰给废弃了。也许,正是这个不能明说的原因,引起了一些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发生。它山堰建成后泽被四方,却一直被朝廷所忽略,从建成的833年至大唐衰亡的百多年间,它山堰没有受到来自官府的任何嘉勉。有关王元的记载也很少,只有县志以“备勤俭,尚敦朴,戒游惰,惩贪暴,数年境内大治”等文字一笔略过。

直至三百多年后的南宋乾道年间,它山堰才被赐“遗德”功额,算是有了官方的认可。

王元留下这个泽被万世的水利建筑奇迹后默默离开,从此隐没在历史中,而古堰也成为一道寻常风景,沉寂于平常生活之中。

可是,在它山堰周边逡巡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这么一个在正史中形象模糊的王县令,民间的记忆里却有几分鲜活。至今老百姓口口相传着关于王县令的好多故事。有一个是“方木鹅”的故事。据说,王县令为选定与它山堰配套的三个水闸的位置,从上游放下三只木鹅,木鹅自动停下的地方就被他选作闸址。千百年来,“王令当年放木鹅,身营三碶隔江河”传为美谈。

这还不算。更重要的是,它山山坡上,有一座庙,庙堂正中是王县令的坐像。

它山庙里,除了王元的坐像,还有十位建堰民工的造像。这些造像背后,有一个惨烈的传说。建堰之初,遇到了一个大难题,春雨绵绵,植桩一直无法完成,眼看汛期将至,十位出身不同行业的建堰民工站了出来,用他们的身躯,做出了中国古代工程中的壮举:以己为殉,以死定桩。

一种说法是,它山庙是王县令辞官还乡后,当地乡民为他建的生祠。还有一种说法是,它山庙起始并不是为王县令建的,而是王县令为纪念筑堰殉身的十位民工而建的,始名“舍身祠”。

凭王县令的智慧,他是会这么做的。以后,不知何时起,庙里正中坐上了王县令。当地百姓还将王县令出生的日子十月初十定为当地庙会的日子。至今,鄞江镇每逢农历“十月十”举行庙会,它山庙附近每年都有一阵热闹。

它山庙在它山上,庙前有一亭,亭里有一石碑,上有“片石留香”四字,是清时官方为王元所立。走进庙里,人头攒动,人们在供桌上摆各种供品。问了,才知道是为应考的孩子们求的,祈望王公护佑,考个好成绩。看来,老百姓把他看作神了,而与它山庙前的它山堰似乎没有了干系。

它山堰静静地躺着。它确实平常,也看不出什么意义。可是,它存在着,便是意义。1967年,宁波大旱,海水倒灌入甬江、奉化江、鄞江,正是它山堰将咸潮挡在了堰外。2009年,莫拉克台风席卷宁波,四明大地暴雨如注,山洪从四明山奔腾而泻,它山堰水利系统工程及时泄洪,保住了鄞西的农田。

站在小桥上,看着美丽的流水和民居,我忽然想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当我们老时,能够有这样一处居所,“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来打发残生,也不失一种人生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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