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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哈姆莱特犹豫和延宕的根源

2014-08-15廖金罗

关键词:哈姆莱特人文主义基督教

廖金罗

(广东科技学院 外语系,广东 东莞 523083)

哈姆莱特是文艺复兴时代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戏剧《哈姆莱特》中的同名主人公。他最显著的性格特征是“犹豫”和“延宕”。关于“犹豫”和“延宕”的根源是什么,全世界莎士比亚研究者没有一致的意见。在《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歌德写道:“哈姆莱特是一个美丽、纯洁、高贵而道德高尚的人,他没有坚强的精力使他成为英雄,却在一个重担下毁灭了,这重担他既不能掮起,也不能放下;每个责任对他都是神圣的,这个责任却是太沉重了。他被要求去做不可能的事,这事本身不是不可能的,对于他却是不可能的。他是怎样地徘徊、辗转、恐惧、进退维谷,总是触景生情,总是回忆过去;最后几乎失却他面前的目标。”显然,歌德认为哈姆莱特性格的软弱性导致失败。卡尔·魏尔德尔在《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中认为“客观情势妨碍哈姆莱特实施复仇”;黑格尔认为:“哈姆莱特只知道‘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做’。”屠格涅夫认为哈姆莱特是一个“缺乏信仰的利己主义和怀疑主义者”;别林斯基认为哈姆莱特是“巨人的雄心与婴儿的意志”;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导致哈姆莱特在复仇时延宕;恩莱斯特·琼斯在《哈姆莱特与俄狄浦斯》一书中认为“哈姆莱特之所以不断地寻找复仇的理由来坚定自己复仇的决心而最终还是在实施复仇计划的问题上徘徊,是因为他要杀的叔父就是无意识中的他自己的象征,是他的叔父替他实现了杀父娶母的无意识意愿”;20世纪40年代,中文版《哈姆莱特》出版;20世纪50年代,中国学者认为哈姆莱特是“人文主义的典型形象”;在1982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戏剧卷》认为哈姆莱特是一个“人文主义思想家”;李赋宁主编的《欧洲文学史》认为哈姆莱特是一个“确有人文主义思想闪光,但是,也有比较浓厚的与人文主义精神相违背的情绪”的人;刘炳善在《英国文学简史》中认为“哈姆莱特不愿意杀死克劳狄斯的真正原因是怕承担杀死国王的责任和其政治后果”;李伟民在《何处是安妥灵魂的精神家园》一文中认为哈姆莱特“不是一个人文主义者”;郑汉生在《哈姆莱特形象之我见》中认为哈姆莱特“不仅够不上一个人文主义者,而且其内心世界还存在着严重的宗教神学思想”。显然,关于“犹豫”和“延宕”的根源是什么,国内外学者的观点不一致,有时,相互矛盾。国内外莎士比亚学者的观点之所以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是因为他们忽视哈姆莱特性格特征的复杂性以及忽视在哈姆莱特性格中在表层性格特征和深层性格特征之间存在着矛盾,并且,没有去探索矛盾的原因。

一、心理结构矛盾分析

在晚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人的意识层次理论。即:人的意识层次性(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建立于人的心理需要层次性(本我、自我和超我)。弗氏的意识层次理论揭示了人的意识层次性和人的心理需要性之间的关系。但是,后人并不认同弗洛伊德把人的意识完全建立于人的生物性需要之上。荣格提出集体无意识理论。廖金罗在《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和莎士比亚悲剧的后现代主义阐释》等论文中根据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关于人的活动受到物质文化生产再生产过程中的内在规律制约的理论认为“人的性格不是天生的、内在的和永恒不变的本质属性,而是后天的,建构的和流动的个体属性”以及“人的性格建构不仅受到生命规律的制约,而且受到物质文化生产再生产过程中内在规律的制约”。人是生活方式的媒介意味着在生活方式之中以及在生活方式之中相互转化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内在需要建构人的性格特征。“在物质文化生产再生产过程中最内在的、最本质的和最重要的规律影响人的性格建构”。在文艺复兴之前,在封建宗教自然经济生活方式之中以及在封建宗教自然经济生活方式之中相互转化的自然经济、封建政治和基督教文化的最内在的、最根本的和最重要的需要通过主体同意不仅进入个体意识,而且进入个体无意识,并且长期隐藏于无意识的最深处。显然,这些已经处于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构成人类的现有精神状况,影响新知识的接受过程和储存过程。

在认知和行动之间,在心灵和身体之间存在距离。知识不是心灵之眼审视的客观镜子,而是客观和心灵感受的统一。“Epistemological behavior is largely determined by culture.”“ideology functions in our consciousness not only as a set of abstract concepts but also as structures of feelings.”“Culture enters the structuring process of mind and oversees the action of the body.”显然,基督教影响诸如价值取向、思维方式、认知方式和行为模式等为特征的个体性格建构。第一,基督教认为世界本原不是人,而是“上帝”;人是“上帝”的作品。“上帝”之所以创造人,是因为“上帝”希望人能够成为他的工具。人既没有自身的素质,也没有自身的品质或者自身价值,人的一切都是天生的,都是被“上帝”给予的和永恒不变的。然而,人注定要违背“上帝”意志。因此,判定人的最终归宿和衡量人的价值取向的终极指向永远是“上帝”。第二,基督教认为“上帝”代表“真善美”;相反,撒旦代表“假恶丑”违背“上帝”意愿就是邪的。显然,宗教二极指向以及精神—世俗的对立两极建构人的对立的“二元化”思维方式。第三,基督教认为“人”和“上帝”之间存在差别,人不可能完全认知客观世界,人只有通过“神谕”才能认知和感知世界。显然,基督教精神影响人的认知能力。第四,人的行为模式因为受到价值取向和认知模式的影响呈现出两极化倾向。

在威廉·莎士比亚时代,随着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新兴工商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开始出现。也就是说,伴随着经济的发展,作为工商业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核心的人文主义开始传播,一些优秀知识分子和产业精英开始信仰人文主义思想。哈姆莱特就是这些优秀知识分子和产业精英中的一员。

人文主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人文主义”的基本要素有:一是以人为中心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二是对人的尊严和价值的普适性肯定。“狭义人文主义”则指“广义人文主义在文艺复兴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殊形式”,“人文主义者肯定人的崇高地位、主张一切以‘人’为本,以此来反对罗马教会代表的‘特权’的绝对统治”。“人文主义和中世纪宗教神学观念的差异不在于神与来世的有无,而在于神与人、来世与现世关系之认识上的‘哥白尼式的转换’。即从以神为中心转到以人为中心,从重来世轻现世转到重现世轻来世,从苦行于可厌尘世以通过学习获取通向天国门票的人生追求,转到在现世生活中追求人生幸福与光荣”。长期以来,哈姆莱特被认为是人文主义者的典型形象。哈姆莱特的人文主义思想主要表现在:第一,哈姆莱特的人文主义不仅表现他具有较高的个人素质,如风流倜傥、多才多艺,而且表现在他尊重人自身情感、价值和尊严。长期被用来证明哈姆莱特人文主义思想的证据有:“这一顶壮丽的帷幕,这一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庄严的屋宇。”(第二幕第二场,朱生豪译)“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动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第二幕第二场,朱生豪译)这些话语显示在哈姆莱特看来,自然和人是美好的。第二,哈姆莱特的人文主义思想表现在对周围的人和事物充满了爱:哈姆莱特不仅爱戴自己的父亲,而且深爱奥菲利亚以及周围世界。陈伯通在《人文主义理性的锋利宝剑》(1994年)一文中指出哈姆莱特人文主义思想表现在“友谊和爱情问题上的仁爱思想”;相反,哈姆莱特对财富和名利不屑一顾。第三,哈姆莱特人文主义思想表现在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结合。价值理性指哈姆莱特追求个体价值和探索真相。从鬼魂那里得知父亲被害的经过以及亲身了解丹麦社会和宫廷变迁之后,哈姆莱特决定“为父复仇”和“重整乾坤”。在这种个人价值意识的驱使下,哈姆莱特才走上与克劳狄斯集团相对抗以及追求真相的道路。工具理性指目的为工具辩护以及动机为手段辩护。在当时社会和宫廷环境中,为了掩盖弑兄娶嫂的罪过,克劳狄斯不仅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象,而且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网,一个又一个的无辜百姓深陷其中。如果哈姆莱特采取“光荣的手段”,那么他注定失败。因此,为了了解宫廷和丹麦社会发生的真实情况,哈姆莱特不得不“装疯卖傻”;为了成功地挖掘国王内心世界的隐秘,哈姆莱特不得不安排上演经过他改编的戏剧;为了逃脱困境,哈姆莱特不得不篡改国书,成功地借刀杀人。正如哈姆莱特自己所说:“他们会埋地雷,我要比他们埋得更深。”显然,在与克劳狄斯的对抗中,哈姆莱特使用了许多诡计。也就是说,两股势力的斗争通过“作假”和“斗争”表现出来。表面上“作假”的斗争和“诡计”的较量隐藏着善良和邪恶两股势力的对抗。手段是否合法需要通过目的是否善良来判定。因此,在临终前,哈姆莱特特地嘱咐霍拉旭一定将他“行事的始末根由昭告世人”,以免“世人不明白这一切事情的真相”。因此,只有把哈姆莱特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联系起来,才能真正了解哈姆莱特。第四,哈姆莱特的人文主义思想表现在相信科学,追求真相,善于思考,勇于怀疑。哈理莱特学习过近代自然科学。近代自然科学对哈姆莱特的影响除了在价值取向上的人文主义,还有在认知方式上的实证主义。显然,哈姆莱特在认知方式上具有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一个完整的认知过程有三个阶段:Firstly,the learning subject approaches the object and is impressed with an initial physical perception of the object.Secondly,almost at the same time as it is received,the information is classified and encoded in the brain.Thirdly.the new information is instantly greeted by old information.哈姆莱特的认知范式不仅受到文化和原有心理结构(深层无意识)的影响,而且受到近代自然科学思想的影响。哈姆莱特最显著的性格特征是“思考”和“怀疑”。第一个例子:当父王“鬼魂”出现时,哈姆莱特就怀疑鬼魂故事的真实性。“我所看见的幽灵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借着一个美好的形状出现,魔鬼是有这样一种本领的,由于柔弱和忧郁,才来向我作祟,要把我引诱到沉沦的路上,我要先得到一些比这更切实的证据,凭着这一出戏,我可以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二幕二场)。为了验证鬼魂话语的真实性,哈姆莱特精心设计了“戏中戏”情节。戏中戏的安排中的科学因素是显而易见的。第二个例子:在一个叔父弑父夺母、情人和同学被敌人利用来刺探自己信息的社会中,人和人之间充满“无形的”樊篱。事物的表面总是具有欺骗性。在宗法关系后面隐藏着个人阴谋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在忏悔后面隐藏着犯罪的肆无忌惮:在同学友谊后面隐藏被人利用和潜在杀机。为了了解真实世界,必须摧毁人和人之间存在的这道“看不见”的“防线”,哈姆莱特需要制定特别的认知策略和使用特别的认知手段。为了避免了解真相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伤害,哈姆莱特不得不假装“疯狂”。“你们必须再一次宣誓,我今后也许有时候要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在那时候看见了我的古怪的举动,却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这样摇头摆脑的,或者,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言词,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者‘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含糊其辞的话语,表示你们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免这一类言词”(一幕五场)。显然,“装疯”被哈姆莱特在不太正常的社会中当成一种有效的获得真实现实的认知手段和认知方式。“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或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或是地狱中的歪风。不管你的来意好坏,因为你的形状是这样的可疑,我要对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严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无知的愚昧里抱恨终天” (一幕四场)。“我的命运在高声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强。它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凭着上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要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去吧,我跟着你”(一幕四场)。

四百多年以来,因为“高雅的学问”、“潇洒的外表”和“卓越的能力”,哈姆莱特被认为是“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的典型代表”。然而,国内外莎学者一直忽视哈姆莱特表层意识和无意识以及表层性格特征和深层性格特征之间存在矛盾,忽视在表层性格特征之后在灵魂深处隐藏的宗教基督教精神。虽然哈姆莱特具有人文主义思想,但是本质上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文主义者,而是一个彻底的封建基督教徒。也就是说,表面上,哈姆莱特通过行为和言语行为显示其具有一定的人文主义思想,然而,在他灵魂最深处隐藏着最根深蒂固的基督教价值取向、思维方式、认知方式和情感模式等深层性格特征。

二、犹豫和延宕过程的原因分析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认为“intellect kills actions”。尼采的观点,表面上很有道理,实质上忽视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的特征,人不是价值中立的机器,而是特定时间内特定环境中的价值载体。也就是说,尼采的观点忽视了在知识后面隐藏着更加深刻的人的价值观点的矛盾。在个体深层性格特征中,思维方式是最稳定的因素。尽管人们知道二元思维方式的弱点,但是,直到今天,人类在几千年文明史中从来没有改变思维方式;行为模式受到价值取向和认知方式的影响,是被动的;人的价值取向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对稳定性,没有全面的经济变革、彻底的政治革命、深刻的文化革命或者痛苦的个人反省,重新结构化原来人的心理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在英国文艺复兴时代,心理重新结构化的不成功性不仅表现在普遍的国民心理,而且表现在个体心理。在哈姆莱特心里一直存在两种意识和两种价值取向的矛盾。即:处于哈姆莱特表层意识的人文主义和以“人”的价值为中心的人文主义价值取向以及处于哈姆莱特深层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中心的宗教价值取向之间的矛盾。

处于哈姆莱特意识心理的是人文主义思想和以“人”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哈姆莱特出身高贵,是丹麦国王老哈姆莱特的儿子,新国王克劳狄斯的侄子,未来王位的继承人。作为青年,哈姆莱特远离丹麦,远离宫廷,在德国威登堡大学学习。当时,威登堡大学不仅在组织上达到非常完美的程度,而且成为在近代意义上的一种进行高级教育的手段。该大学也是当时人文主义运动的中心之一。大学校园文化是塑造个体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的重要场所。显然,威登堡大学将人文主义思想灌输给哈姆莱特和霍拉旭等青年学子。ideology functions in our consciousness not only as a set of abstract concepts but also as“structures of feelings”,虽然,在个体心理结构中,原来的知识影响新信息的接受过程和储存过程,但是,主体的同意可以让一部分新知识不仅进入作为主体的个体生命的意识,而且进入主体无意识,并且,长期驻扎在那里。进入无意识心理的新信息可以部分地将原来心理重新结构化。显然,哈姆莱特和霍拉旭受到威登堡大学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表现在他们部分改变原来以“上帝”为中心价值取向,而且培养一种尊重人自身素质及其人自身价值、热爱生命的价值取向,而且表现在他们认知方式的多元化。毋庸置疑,人文主义思想和观点的进入他们的意识,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原来处于主导地位的基督教精神得到控制。然而,父亲突然死亡,哈姆莱特被召回国,重新结构化原来心理的外在环境发生大变化。

哈姆莱特回到丹麦,回到宫廷。然而,离别多年,故乡已经物是人非。在朝臣眼中,哈姆莱特是外人,他是家乡的流放者。在哈姆莱特眼中,丹麦社会和宫廷大臣是陌生人。双方以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不同的认知方式看待对方。回国后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以及在这些重大事件后面隐藏的深层社会原因不仅造成哈姆莱特的价值取向矛盾,而且造成他的认知呆滞。哈姆莱特之所以经历价值取向矛盾和认知呆滞,是因为他通过认同父亲以及以父亲为符号的“逻各斯”决定价值取向,从而,开始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认知观:“Intellect is not a mirror inspected by an inner eye.It is both mirror and eye in one.”知识是客观和内心感受的同一,一旦失去认知参照体系,一旦失去个体对真理的感受,知识就永远失去客观性。一方面,回国后,父亲的离去导致哈姆莱特失去认知参照物;另一方面,哈姆莱特没有参与丹麦社会和宫廷的一系列变化,对这些变化缺乏感同身受。另外,父亲死亡的神秘性、母亲再婚的仓促性、社会现实的突变性、王权的被窃取、群臣的背叛等一系列事件的异常性给哈姆莱特的价值判断带来困惑,也就是说,哈姆莱特无法认清丹麦社会和宫廷发生的真实情况。哈姆莱特处于价值瘫痪和认知呆滞阶段。

处于哈姆莱特无意识心理最深处的是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指向的价值取向。在威登堡大学求学时,哈姆莱特的基督精神和以“上帝”为指向的价值取向被压抑着,甚至它被从意识层次驱逐到无意识心理。显然,人文主义思想与基督教精神,以“人”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与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之间一直存在矛盾。当父亲鬼魂出现后以及在哈姆莱特与父亲鬼魂对话后,处于哈姆莱特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被唤醒,哈姆莱特无意识心理和意识心理之间业已存在的矛盾被激活,哈姆莱特处于呆滞的个体认知也被激活。很明显,一旦处于深层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被激活,哈姆莱特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就成为衡量个体行为的价值标准。众所周知,哈姆莱特通过认同作为“逻各斯”象征符号的老哈姆莱特国王来决定个体价值取向。“我所看见的幽灵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借着一个美好的形状出现”(二幕二场)。这一话语说明哈姆莱特对父亲的认同以及对叔父的不认同。这种认同与否直接影响个体通过对立的“二元思维”将新信息进行归类。然而,哈姆莱特具有一定的科学精神,怀疑鬼魂所说的话;因此,他安排“戏中戏”情节以便成功地挖掘出克劳狄斯内心世界的隐秘。哈姆莱特的多元化认知方式是价值取向矛盾的反映。

处于哈姆莱特表层意识的人文主义和以“人”的价值为中心的人文主义价值取向以及处于哈姆莱特深层无意识心理的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之间的矛盾通过哈姆莱特的言语和行为,特别是通过独白显现出来。如:“告诉我为什么你的长眠的骸骨不安窀穸,为什么安葬着你的遗体的坟墓张开它的沉重的大理石的两腭把你重新吐放出来”这种质问灵魂的话语在悲剧中不胜枚举。长期以来,哈姆莱特的“独白”被认为是和前文脱节的。显然,这种认知忽视哈姆莱特内心世界的思想矛盾以及思想斗争的必然性和逻辑性。“戏中戏”安排是哈姆莱特证明鬼魂所说是否真实的第一次行动,意味着哈姆莱特已经启动“复仇”程序,一系列事件必然随之发生。这种第一次重大行动需要借口。然而,寻找借口必然激活表层意识和深层无意识之间的矛盾。在独白中,哈姆莱特的话语深刻地揭示处于表层心理和深层心理的矛盾以及在灵魂最深处的基督教精神。“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不是天堂,但是,忘记“上帝”,追求实现世俗欲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一幕二场)显然,矛盾的话语体系表明哈姆莱特经历着价值取向的矛盾。

在确认叔父的弑父罪行后,决定为父亲复仇。在去母亲寝宫的路上,哈姆莱特发现叔父在做祷告。这是报仇的最佳机会,然而,哈姆莱特没有动手。“他现在正在祈祷,我正好动手,我决定现在就干,让他上天堂去,我也算报了仇了,不,那还要考虑一下,一个恶人杀死我的父亲:我,他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是以恩报怨了,他用卑鄙的手段,在我父亲满心俗念、罪孽正重的时候乘其不备把他杀死;虽然谁也不知道在上帝面前,他生前的善恶如何相抵。可是,跟我们一般的推想,他的罪孽多半是很重的,现在他正在洗涤他的灵魂,要是我在这个时候结果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是复仇吗?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残酷的机会吧,当他在醉酒之后,在愤怒之中,或是在荒淫纵欲的时候,有赌博、咒骂或是其他邪恶的行为的中间,我就要叫他颠簸在我的脚下,让他幽深黑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永堕地狱” (二幕三场)。此时,如果哈姆莱特是奥塞罗或者雷欧提斯,那么不会发生行动延宕。然而,奥塞罗的鲁莽行动和雷欧提斯的意气用事给世界带来什么?除了给尸横遍野的世界增加一些“喧哗和骚动”,还能带来什么呢?不管叔父罪恶多深,亲自手刃叔父,眼睛一眨都不眨的人是否真的英雄?在寻找杀人借口时,哈姆莱特的宗教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导致哈姆莱特延宕复仇行动。

三、结论

歌德的“性格说”过多地注重外部世界和事物外表,没有找到解释哈姆莱特在行为时的内心世界矛盾以及解释这种矛盾在复仇过程中的影响。显然,在哈姆莱特心理存在深层无意识基督教精神和表层意识人文主义思想的矛盾,存在以“上帝”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和以“人”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哈姆莱特以价值取向矛盾为特征的心理矛盾导致行动犹豫,在关键时刻,处于哈姆莱特灵魂最深处的基督教精神和以“上帝”为指向的价值取向影响哈姆莱特的价值判断,导致复仇行为的延宕,失去为父报仇的最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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