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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诗经》与《荷马史诗》看中西文学比较

2014-08-15毕懿晴

关键词:荷马史诗抒情诗经

毕懿晴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一、中西文学特征:抒情与叙事

同为人类文学艺术最能体现纯粹艺术精神的诗歌,中国的诗歌与西方的诗歌从最早的《诗经》与《荷马史诗》起,就呈现出不同的文学特征。《诗经》中的短小而深沉的抒情艺术与《荷马史诗》中宏大激烈的叙事风格是中西古典文学的典型差异特征。“《荷马史诗》是富有神话色彩的有连贯故事情节的叙事诗,赞美勇敢,歌颂英雄,颂扬战争,肯定攻伐,而《诗经》则是由严格的社会道德标准,以人为核心,赞美良知与情操,歌颂劳动、爱情、友谊和各种为国为民献身的正义行为的以抒情为主的短篇诗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首《诗经·国风》中的《关雎》通过比兴的手法抒发了一个青年男子对一位采摘荇菜姑娘的爱慕之情。这个简短的诗篇,叙事成分极少,也不是它的重点,我们虽然无法知道具体是哪位男子恋慕上了哪位姑娘,但是诗中从相遇、追求、思慕到幻想、憧憬的细腻情感就足以使读诗人一唱三叹,细细回味了。

《诗经》中这些短小的诗歌咏叹和抒发了中华民族先民们在日常生活经验中的或喜悦、或深沉、或哀痛的真挚情感,而且这种篇章短小的抒情诗歌形式深远地影响着中国的古典文学走向。正如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所说:“《诗经·国风》中的民间恋歌和氏族贵族们的某些咏叹,奠定了中国诗的基础及其以抒情为主的基本美学特征。”

虽然中国传统文学中也有叙事诗,如《木兰辞》《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等,但是行数极少,在浩如烟海的抒情诗歌中仅仅是沧海一粟。中国叙事诗中讲述故事本身的成分也占极少成分,而且有尾韵和诗词的平仄,更多的是表达作者的感想和情感。

在《诗经》之后的中国诗歌史中,从汉赋、乐府诗到格律诗,产生了无数脍炙人口,或荡气回肠,或细腻婉转的诗词。即便是明清时期的小说也有这鲜明的主观色彩和抒情性,在很多小说中,我们都能看到作者插入一些诗词抒怀咏叹,借以直抒胸臆。如《三国演义》的开篇便是一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且240回中每一回都以两句小诗结尾,全书更是呼应开头以诗结尾。这种诗文结合的形式,在叙事中仍不忘写意抒情,是中国传统文学中的独特气质,也正是中国古典文学以抒情为特征的有力佐证。

史诗,通常是以各民族有关天地形成、人类起源、部族迁徙、战争等重大事件和部族所崇拜的英雄光辉事迹等为题材的,经过艺术加工创作而成的规模比较宏大的民间叙事诗。黑格尔认为:“史诗是民族的形象化历史,如果我们综合各个民族的史诗,就会看到一部全人类的历史,并且是一部把生命力成就和功绩都表现得最优美辉煌的世界史。”欧洲文学的源头《荷马史诗》便是西方叙事史诗的经典代表之作,它产生于希腊社会氏族制向奴隶制过渡时期,以神话的形式表现了特定的历史时期所发生的事件,再现了当时的希腊社会生活及人们的精神面貌。

公元前20世纪到公元前12世纪,西欧战乱频繁,生活动荡,希腊人为了消除强盛的特洛伊人的威胁,同过部族联盟联合其他部落先后九次进攻特洛伊城。《伊利亚特》所叙述的就是希腊人围攻特洛伊城的故事。《奥德赛》描写了奥德赛在用木马计攻克下了特洛伊城后返航回国的历险故事。这两大史诗有完整集中的故事情节,而且以诗的形式刻画了古希腊的英雄人物,人物性格突出而典型:傲慢无礼的阿伽门农,恃才自傲的阿基里斯,爱国护民的赫克托尔,聪颖睿智的奥德修斯,等等。鸿篇巨制的《荷马史诗》内容丰富多彩,情节引人入胜,堪称是欧洲叙事史诗的典范。 《荷马史诗》和《诗经》虽然都是以诗的外部形态出现,但前者实为叙事长篇,它开创了西方文学擅长铺陈故事,通过情节写人状物的传统;后者显然是吟咏短制的集成,是中国言景寄怀的写意传统的滥觞,两者分别为中西文学的抒情和叙事两种不同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荷马史诗》中的叙事风格影响下,几千年来,西方诗歌大多以叙事诗为主,从最早的文人史诗《伊尼德》到中古时期的英雄史诗《罗兰之歌》《尼伯龙根之歌》到文艺复兴经典之作但丁的《神曲》到米尔顿的伟大诗篇《失乐园》《复乐园》再到歌德的《浮士德》等等都是讲故事的叙事诗。即便是近代出现的小说也继承了叙事诗的传统,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到迪福的《鲁滨孙漂流记》到雨果的《悲惨世界》,西方文学一直善于构筑曲折复杂的情节,且注重结构的奇妙与完整,叙述者一个个不同历史时期的故事,刻画了一个个典型的具有永久魅力的人物形象。长于叙事的西方文学中,叙事性文学的数量最多,成就也最高。

二、中西文论观念:言志与模仿

从以上基于《诗经》和《荷马史诗》的关于中西文学特征的比较,我们发现中国的抒情性文学比较繁荣,而西方的叙事性文学则比较发达。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两种迥然相异的现象呢?这在于中西方文学界对于文学的最根本的看法也就是中西文论观念的不同。“诗言志”是中国长期的主流文学观念,而从古希腊起,“模仿说”就被西方的文学世界所推崇。

“诗言志”最早出自《尚书·尧典》。原文中有以下四句: “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自《尚书》之后,在其他典籍中,也有关于诗言志的表述。《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至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内心之情志用语言表达,语言不足则感叹,感叹不足则歌咏,歌咏不足便会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内心情志”是诗的最本质的特征,诗如歌舞一样乃是志的载体。

由于“诗者,情动于中”,中国文学作品中大都是表达作者也就是审美主体自身的感情。在《诗经》中很少有被描写的主角,《关雎》中的青年男子并没有特指,可以是作诗者本人,也可以是每一个心中荡起思慕涟漪的读诗的人。《王风·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经》中的诗篇有些是以“我”为人物主体,有些没有人物出现,但是都不妨碍我们体味欣赏它们所表达的情感,因为其所写的思想大都是作者本人的内心表露。由于不拘人称且经常省略主语,任何读者都恍然置身于其间,因为人类的内心情感是普遍而又永恒的。即使《诗经》中的诗篇也有很多对外在事物的描写如花鸟草木等,但这些外在的事物描写也是因为它们激发了作者的情志,或者有助于表达作者的情志。外物已经不是纯粹的大自然的外物,而是融入了诗人强烈的感情色彩和人格投注而呈现出的物象。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处杨柳依依表现了他出征是对故乡亲人的恋恋不舍,雨雪霏霏使我们想到他在征程中的磨难,并衬托出返家时满怀悲愤的心情。在中国古代先贤心中,艺术是主观的、抒情的,是内部世界对外在世界的反映,艺术的本质就是抒发作者的艺术家用内心去映照外部世界,感染外部事物,外部事物是作者表现主观情感体验的载体。

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正是因为天与人可以相同的“天人合一”,天道与人道、天性与人性相类相通的中国哲学观,使中国古人们没有把天看作人之外的对立面。这种“天人合一”的文化意识使中国历代文学家没有太多兴趣向外探求,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内在的情感意识的表达上,即使是描写客观景象,目的也在于表达作者的主观情感,以情为主,以景为媒。受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和指导,“言志说”是中国诗论的理论基石,也是中国文化艺术精神中的主动脉。

西方的“模仿说”最早出自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关于艺术的思考:“艺术是对自然的模仿”,后来德谟克利特对艺术模仿自然做了进一步的形象具体的阐释,解释了人类的很多活动:“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我们是模仿禽兽,学习禽兽的,从蜘蛛我们学会了织布和缝补,从燕子我们学会了造房子,从天鹅和黄莺等歌唱的鸟我们学会了唱歌。”在此基础上,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创了系统的模仿理论学说。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他指出一切艺术都是对自然的模仿,艺术反映生活就相当于镜子映照万物,“拿一面镜子四面八方旋转,你会马上照出太阳、大地、自己、其他动物、器具等等”。亚里士多德继承和发展了其师柏拉图的理论,在其著名的《诗学》中说:“史诗和悲剧、喜剧和酒神颂以及大部分双管箫乐和竖琴乐——这一切实际上是模仿,只是有三点差别即模仿所用的媒介、所取的对象、所采用的方式各不相同而已。”西方的先哲们从一开始就认为艺术是对自然的反映,艺术需真实地再现外在的世界。而关于作者的思想感情、作者的内在情志,《诗学》里根本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文学艺术越能惟妙惟肖地模仿自然,逼真准确地模仿人的活动,就是越具有美感的艺术。

与《诗经》追求内在主体情志不同, 《荷马史诗》追求外在事物和事件之真。由于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隔离与对立,作者的任务是真实地再现外在事件,事件发展的全过程会被再现,西方古典文学作品基本上都是相对完整的故事。《伊利亚特》讲述了以希腊阿凯亚人攻打特洛伊城的十年战争为背景,发生在战争最后的五十多天的故事。故事的人物、时间、地点、经过、原因、结果都很完整而且情节高度集中。中国古典文学中也有叙事诗如《长恨歌》,但这首长诗中最绚丽多彩的是如“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绝句,而其中的戏剧性事件杨贵妃殒命于马嵬坡的具体过程却没有被描述。《荷马史诗》中对外部事物客观反映和真实描写还体现在对细节的具体描写上。如《伊利亚特》中阿凯亚人对天神祭礼的描述:

他们做过祈祷,撒上大麦粉

扳起牲畜的头颅,割断它们的喉管,

并剥去它们的皮,砍下它们的大腿,

用双层油脂包住腿骨,把小块生肉放在上面。

祭司在柴薪上烧烤祭品,

酒下闪亮的美酒,年轻人都拿着五股尖叉,立于周围。

这种对祭祀的生动详细的描写,以及其他关于婚礼、法庭审判、耕种、商品交换的具体场面的描述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古希腊人民的生活,对他们的宗教活动、家庭生活和风俗礼仪等社会形态有了形象的认识。

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是整个西方文化的突出特征。由于濒临神秘而变化无常的海洋,希腊人面对自然,既惧怕它的威力,又欲求对抗征服。因此,形成了“天人二分”的观念,天对于人而言,是对手敌人,是远离自己的身外之物。所以,主客二分使得人与外物的关系是认知、了解并征服的关系,人们必须透过现象去了解探究外部世界。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西方文论认为文学应该表现的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作者应客观真实地描述客观事物,反映客观世界,因此,“模仿说”成为西方的主导性文论观念。

由于自然环境和民族精神的影响,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了双向相悖的“言志说”与“模仿说”的文论观念,以及“抒情”与“叙事”的文学特征并影响着几千年来的中西方文学, 《诗经》和《荷马史诗》便是中西文学的典范与滥觞,是言志抒情、模仿叙事的典型代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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