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说《紫颜色》的电影改编
2014-08-15周小娉
周小娉,蓝 旎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一位近年来在美国文坛颇有影响的黑人女性小说家、诗人和社会运动人士。她出生于美国南方佐治亚州的一个佃农家庭,自幼家境贫寒,经历凄苦,亲眼见证过南方黑人生活的贫困与艰苦。沃克把争取种族平等和妇女解放作为终生事业,她的作品大多反映黑人妇女为自身权利而奋斗的艰难历程。《紫颜色》[1]是沃克于1982年创作的一部长篇书信体小说,该小说于1983年一举拿下代表美国文学最高荣誉的三大奖: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家协会奖。小说讲述女主人公西丽先后遭受继父、丈夫的凌辱和欺压,在女性朋友的帮助下,逐渐学会自尊、自爱,从墨守成规到自我解放的过程。对于那些正在种族歧视和性别压迫的社会里备受煎熬的黑人妇女来说,此书可谓是肉体上的支持,精神上的鼓舞。小说一出版便成了畅销书,在赢得大众读者的同时,也深深打动了导演史蒂文·斯皮伯尔格[2]。1985年,斯皮伯尔格将其进行改编,拍摄成同名电影。影片总时长达154 分钟,自上映后即引起强烈的反响,并获得奥斯卡11 项提名。
本文拟将电影《紫颜色》和小说《紫颜色》展开对比,探讨电影改编过程中合理增删、情节重组的创造形式和声画结合、时空综合的艺术特点。
一、细节突出,删减有度
影片放映的时间一般为一百分钟到一百二十分钟,而剧情的展示时间却是主人公西丽的一生。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叙述完人的一生?这就需要电影创作者有技巧地对小说进行处理。导演斯皮伯尔格在吃透小说核心内容的基础上,对故事情节采取个别细节强化,适当适量删略的方法,来渲染某些特定的场景或人物形象。例如,信箱是故事里的一个重要意象,它承载着西丽所有的希望,也是联系姐妹感情的唯一纽带。小说《紫》里能让读者悉知西丽无法靠近这个信箱的最明确的信息是妹妹(耐蒂)寄给西丽的信以及西丽写给上帝的信中所提及的:
“我想讲的话实在太多了,我简直不知道从何讲起——况且,你也许还是收不到这封信。我相信还是只有艾伯特才能从信箱里取信。”
“你一直没收到过她的信?她又问。”
“没有,我说。每天某某先生去信箱拿信回来,
我总希望有点消息,可是总没有信。她死了,我说。”[3]
而电影《紫》将此转化为西丽和丈夫艾伯特的对话:
西丽:有耐蒂写的信吗?
艾伯特:没有你的东西,我不准你去碰那个信箱,那是我的。
我装的信箱所以我知道是否有人碰过,懂吗?[4]
电影还对小说中的信箱进行特写,打造出这样的信箱形象——废旧破烂的铁质信箱挂在一棵矮矮的枯木上。西丽的眼神和视线时常落在这个信箱上,因为它寄托着西丽对妹妹的等待和爱。“枯木”代表着腐朽;“铁制的”又象征着坚固而隐形的枷锁,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信箱,居然成为西丽一生的禁区,真是可笑亦可悲。导演对信箱的刻意特写取得了超越小说的艺术效果。
另外,在英语中,紫色的象征意义跟帝王将相和宗教有关[5],即象征着自由、独立和高贵。小说名为《紫颜色》,而在内容表现中,“紫色”这一象征意义并未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来。对此,导演斯皮尔伯格在影片中做了大胆的处理,加入令人印象深刻的三幕“紫色”画面,以突出这一细节。影片开头,西丽和耐蒂在一片一望无垠的紫色花丛中玩耍,艳丽夺目的紫色与两个青春少女的光芒相互照映,衬托出两姐妹自由自在的生活;第二幕是当西丽自我觉醒之后与莎格在紫色花海中谈论起上帝和自然,感叹大自然的美妙与神奇,此刻的紫色是西丽学会自尊和思考的隐喻;第三幕出现在影片结尾,西丽与盼望已久的亲人团聚,周围环绕着盛开的紫色花朵是她走向独立自主的重要象征。
又如,在小说中,艾伯特的两个妹妹在哥哥面前夸赞西丽持家之德,要求艾伯特待她好些,却反被艾伯特批评一通,最后流泪退场的情节连同这两个人物在影片中被一并删去。虽然她们也是沃克笔下对男权有所反抗的角色,虽然她们也曾帮助过西丽,可是她们的所作所说对改变西丽的命运并无助益,所以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将此情节、人物删掉,并无不妥。总之,对原作无论是进行增补还是删减,应当以突出主旨为目标,使形象更集中,从而达到丰富原作的效果。
二、情节重组,效果强化
情节重组是指改编者在充分理解原作的基础上,将部分情节或是画面通过特定的电影手段重新组合,以达到强化的效果。
影片中最为显著和具有代表性的一幕是三人合一的场景:西丽在知道艾伯特隐藏妹妹耐蒂的来信时,愤怒不已,正巧艾伯特要求她为他剃须,此时的西丽心中油然生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气,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她对艾伯特的憎恨了。她拿起剃须刀,在布条上不断地打磨,只希望可以将手中的刀磨得再锋利些,好让她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愤恨。正当西丽要把刀割向艾伯特的喉咙时,画面又切换到耐蒂在非洲的生活场面:他们正在观摩当地残忍的成人仪式,即对年轻姑娘和小伙进行纹面,把伤痕作为种族的标志留在孩子们的脸上,血腥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而此时,影片又呈现另一人的活动——莎格坐在小河边看书,从孩子们口中得知西丽正在给艾伯特剃须,她不安起来,预想到西丽会做出什么傻事,于是疾走如飞,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西丽拦下。三个人物的活动被框定在同一个画面中,展现出同时发生的紧迫感。背景音乐停止了,观众只听到:西丽磨刀的兹兹声,非洲土著的击鼓声,莎格疾驰的喘息声。世界安静得似要窒息,观众们屏住呼吸,直到最后一刻,莎格稳住西丽,救下艾伯特,观众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这就是情节重组叠加的效果。相比之下,小说原文的叙述要零散得多,西丽的杀气也只是通过她与莎格的对话直接表述出来,使用剃刀杀掉艾伯特只是她内心突如其来的想法或者说是待实施的计划,耐蒂在非洲所见的成人割面仪式也是在整本书的后半部分才出现。诸如此类的差异,都展示出电影与小说作为两种叙事艺术的不同:表现形式不同,效果更为相异。
关于耐蒂的信,小说中占据将近二分之一的篇幅,而电影中,斯皮尔伯格对这一部分的内容进行了巧妙构思,将耐蒂冗杂的非洲之旅重新组合,融入西丽的生活中。从西丽详读耐蒂的来信这一场景展开,西丽边走边读,想象着耐蒂信中字里行间描绘的非洲生活,仿佛已身临其境,穿梭在非洲的热土之上。仅此几幕,导演已尽可能地将其搬上屏幕。不但使读者感受到非洲异域文化,还使故事沿着“西丽的一生”这条主脉络行进,集中突出了西丽通过解读和学习耐蒂的来信,从以往狭小无知的封闭自我中破茧而出,发展成新女性的历程。
三、声画结合,时而分立
法国著名电影理论家巴赞认为,自有声电影问世以来,电影就是一门视听结合的艺术[6]。画面赋予声音以形态,声音赋予画面、可视空间以深度范围,两者结合起来给人以完整的真实感。
与画面相结合的电影中的声音包括三个方面:人声、音响和音乐。
人声除了剧中人物的对白之外,还包括人物的喘息声、呼吸声,以及人群的嚷闹声、交谈声等等。影片中较为明显的一幕就是苏菲亚拳打白人市长的那一段:当白人市长被苏菲亚打倒在地时,周围的白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了过来,口中叽叽喳喳,而并没有清晰的台词。导演作此处理,是利用群众场合的嘈杂人声,来为苏菲亚营造一种慌乱、无助的局面。斥责的声音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铺天盖地,而反抗的声音却只有苏菲亚一个,此种音效上的强烈对比既能引起观众内心对苏菲亚的同情,也会促进观众对种族歧视现象的关注与深度思考。另一段令人难忘的感人画面则是耐蒂因抗拒骚扰激怒艾伯特而被他强行驱逐,与西丽长久分离的场景。在这短短的2 分47 秒里,银幕上呈现的是艾伯特连拖带拽地赶走耐蒂,我们听到的是西丽与耐蒂的哀求、哭啼与抽泣。哭泣声撕心裂肺,叫人心痛不已。
音响,大约占声音总和的三分之二,能够带给观众不同的艺术感受。例如,在莎格生病时,艾伯特把她带回到家,而且还尝试亲自为她下厨。此时,厨房里传来“咣当、噗咚、轰”的声音,不仅使观众感觉到已置身于厨房之中,还反衬出艾伯特的手忙脚乱以及他对厨房家务的生疏。可他又是如此执着,愿意为莎格屈尊下厨,体现了莎格的女性魅力,以及她在作者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又如,莎格出场前的突然变天,电闪雷鸣,马奔犬吠。这样的场景设置预示着即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滚滚雷声迎来了莎格,一个改变西丽人生的重要人物。观众则会随着闪电和雷声来期待下一段剧情。
声音的第三个元素是音乐。在影视作品中,音乐在表达人物的心理活动和表现故事的发展节奏中所起到的作用是无可取代的。例如,影片开头出现的西丽和耐蒂一起边拍手边哼唱的那首歌谣,在剧中总共出现过四次:开头一次,在艾伯特家相聚时一次,被艾伯特强行分开时一次,电影结尾两人重聚时又一次。这歌谣装载着西丽与耐蒂的美好回忆,既是姐妹间相亲相爱的心灵暗语,又是表达她们内心喜悦的一个象征。谈到音乐,这里也不得不提及莎格在哈波酒吧演唱的“西丽小姐之歌”,一首以西丽名字为标题的歌曲。此曲表达了莎格对她的喜爱,也让西丽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注的滋味,为她今后走向自我解放奠定了基础[7]。
随着有声电影的成长与发展,“声画合一”的配合已经满足不了电影导演的创作,他们更注重的是“声画分立”,其依据为客观的声音不等于感觉到的声音。电影创作者正是利用了人们的心理感受和心理选择来反映剧中人的心理状态,达到刻画人物心理的目的。西丽看到妹妹的来信时兴奋不已,一直沉浸在阅读耐蒂信的喜悦中,甚至察觉不到艾伯特在喊她。教堂里,人们齐声做祷告,只有西丽神思游离,仿佛信中耐蒂的声音比整个教堂的人声还响亮。这正是运用了“声画分立”和“心理选择”的原理,从而突出主人公的心理,体现西丽对耐蒂的万分思念,以及对耐蒂信中描绘的有趣画面的无限遐思。影片开头的一长段西丽的经历,自我独白与画面播放,也是巧妙地运用了音画分立的创作手法。通过西丽的自我独白,让观众在较短的时间内了解到西丽嫁给艾伯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除了“于无声处寻有声”外,还有一种关于声音的“用法”,即“此时无声胜有声”。电影《紫》的结尾,当西丽发现远处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妹妹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时,她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不出声;她的双脚也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了,挪不出步。影片中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似乎凝固起来,整个场景只是人物的相互凝视,表露出亲人之间惊喜到不知所措的心境,也正是因为西丽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幸福的瞬间降临使得她此刻的心情反而无以言表。
四、时空结合,具象呈现
时空结合的艺术是电影区别于其他艺术的最具代表性的、最重要的特点之一。较电影而言,小说的叙述显现的是线性特征,而电影则是可以通过各类手法将事件无限伸展,形成圆润的空间。所以在银幕上,不但可以通过镜头(画面)表现出具体可见的画面,而且,通过画面的运动可以表现出时间的流程。格利高里·巴夫洛维奇·查希里杨在《银幕的造型世界》一书中说:“时间仿佛是以一种潜在的形态存在于一切空间展开的结构之中。”[8]所以它们的关系是:时间是空间的潜在形式,空间是时间的外在表现。
在电影里,要表现时间的长短,必然离不开空间的变化。小说《紫》里描述:某日某某先生来请求父亲阿方索将耐蒂嫁给他,而阿方索说不行,要娶也只能娶西丽。这件事拖了整整一个春天的时间,西丽才嫁给某某先生。而电影中是通过时空结合的艺术来表现的。这一段记录分成了三个场景:首先是艾伯特来到西丽家中请求阿方索将耐蒂嫁给他;一番对话之后,场景切换到一片雪地里:一匹马,一个某某先生,一头牛,一个西丽,而他们的服装也有所变化;最后一个场景是来到了某某先生的家里。这种不同场面的穿插方式,会在观众的心理上产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感觉,造成时间推移的感觉和电影效果,从而达到与书中语言描述的同等效果:艾伯特考虑了许久,才决定再次到阿方索家中来迎娶西丽。再如,艾伯特收到莎格的来信,得知她即将离开,便收拾一番准备去找她。当西丽问及是否有耐蒂的信时,艾伯特怒声斥责并警告她不许靠近信箱。西丽委屈流泪,回房读起耐蒂教她的文章来。此时电影穿插了一段画面——莎格演唱会的宣传海报从四面八方飘来。接下来画面又切换回西丽在房间朗读。同一个场景,同一篇文章,同一个人物身份,而声音和容貌变化了,即影片中的西丽长大了。这样的人物形象变化,所造成的时间感觉相应地也较长。这也正体现了电影在时间上优于小说,可以随着空间的变化而流动,空间也可以随着时间的延续而变化的这一特点。如此处理方式,使得故事自然发展进入下一个重要环节,从而开始叙述成年后的西丽人生。
五、结语
小说和电影毕竟属于不同的艺术类型,因而电影改编对原作有所厘革也在所难免。客观上讲,时间限制和观众导向是影响电影改编的重要因素;主观上看,导演的生活积淀、创编风格、解读角度也是不可轻视的影响要素。另外,电影这门艺术,是群策群力完成的,在展现于银幕之前,还需经过表演、摄影、剪辑、配乐等繁杂程序,因而集合了众多因素在内,产生差异也就不可避免了。不能否认的一个事实是:无论是小说《紫颜色》还是电影《紫颜色》都在各自的领域受到读者抑或观众的热烈回应。这便是小说与电影的关系:前者催发后者,后者推动前者,两者相互促进,共同丰富人类的精神文化。
[1]Alice Walker.The Color Purple[M].Wilmington:Mariner Books,2003.
[2]詹姆斯·罗伯特·帕里什.史蒂文·斯皮尔伯格[M].龚姚东,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119-123.
[3]艾丽斯·沃克.紫颜色[M].陶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80-81.
[4]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紫颜色[EB/OL].[1985-12-18].http://www.tudou.com/listplay/o6i1aYzTbRI/oL5lh2mZGvw.html.
[5]黄超楠.浅谈中西文化中颜色词汇的象征意义[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12):192-194.
[6]汪流.电影剧作概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7:25.
[7]赵燕.爱的救赎:《紫颜色》中西丽的自我解放之路[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3):105-108.
[8]格利高里·巴夫洛维奇·查希里杨.银幕的造型世界[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