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共谋的女性言说*——冯沅君《旅行》中的个人型叙述声音
2014-08-15舒凌鸿洪丽霁
舒凌鸿,洪丽霁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 650091;楚雄师范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冯沅君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较早开始进行小说创作的女性作家,也是较早开始以个人型叙述声音进行两性爱情抒写的女性作家。冯沅君作品有小说、杂文、诗歌等,但其最重要的小说创作是《卷施》 (1926)、 《春痕》(1928)和《劫灰》(1928)。这些小说主要从自身生活体验出发,将自己对爱情、婚姻自由的追求作为反抗封建婚姻伦理制度的重要武器,常常描写男女两性为爱情所付出的惨痛代价。作品不仅符合当时社会所提倡的反封建和反传统的精神,最为难得的是,小说还从女性个人角度,在小说文本中呈现了尚未开化的年代男女两性情欲的自然流露以及男女主人公为爱而殉情的悲壮。
个人型叙述声音是指主要采用第一人称“我”,主要讲述“我”所经历的故事。在冯沅君的十四篇短篇小说创作中,除《误点》、《写于母亲走后》、 《贞妇》、 《林先生的信》、《缘法》、《晚饭》六篇外,有八篇均采用第一人称“我”个人型叙事声音。《隔绝》三部曲以鲜明的时代色彩和大胆决绝的爱情宣言震动文坛。其中,《旅行》就是描写两个私自离家的青年男女共处几天的故事。小说大胆描写了这几天内男女主人公耳鬓厮磨而又保持贞洁的二人世界的生活,极力刻画了女主人公在这一过程中的心理活动。隽华的叙述一直采用第一人称内视角和全知视角结合,重点是女主人公坦率直露、倾诉式的心灵独白。虽然沅君等知识女性已在“五四”新文化的熏风中成长起来了,但依然还要面对强大的封建伦理的压力,因此,沅君的真诚与勇敢,是同时代女性甚至是男性都难以企及与超越的。毅真在《几位当代中国女小说家》中就认为: “在沅君时代,大家谁敢赤裸裸描写男女爱情,然而这样惊人的作品竟由一个女作家的笔写出来了”。[1](P142—143)鲁迅也将沅君关于爱情的大胆描写与反封建文化的战斗精神相关联,认为沅君小说中的人物是五四运动之后,“毅然和传统战斗”而又担忧这种“毅然和传统战斗”的结果,是“复活其‘缠绵悱恻之情’的青年的真实写照”。[2](P245)这既肯定了沅君小说人物的战斗精神,也揭示了这些人物在新伦理与旧传统之间徘徊不定的矛盾状态。究其原因,是源于作者所处的社会意识形态中,传统父权文化对其创作心理形成的深层影响。其实,在冯沅君的其他小说中,也较为大胆地暴露了女性的恋爱心理和欲求。
就《旅行》这一小说而言,冯沅君以个人型叙述声音进行创作时出现了两个较为明显的特征:一是在对两人恋爱关系的解释中,主要以“我们”进行个人行为的解释。二是在陈述关于二人关系的字眼中,有意避免使用“夫妇”、“夫妻”关系等与性行为有关的词汇。
一、异性共同体“我们”存在的合理性
在冯沅君的《旅行》中,女性叙述者将恋爱双方称之为“我们”。“我们”在火车上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我们自己又觉得很骄傲的,我们不客气地以全车中最尊贵的自命”,我们是为“爱的使命”而不是像其他人是为了“名利的使命”。这里的“我们”将男性和女性争取爱情自由的行为使命化了,并将文化设置为一个没有性别眼光的“我们”。但是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实际是“掩盖了各自的性别主体,尤其是回避了掩盖了女主人公的女性自我”,两人共用一套感应神经来感受,是一种观念化和意识形态化了的爱情,并不在现实中存在。[3]小说里的叙述者明明是女性身份,但是却以复数的“我们”来讲述故事,这是一种超性别的眼光,对照“五四”时期的文学潮流,这里的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是结成了一种精神同盟,二者为了共同的爱情自由而进行反抗,“爱情”和其他的“科学”、“民主”、“自由”等,一样代表了“五四”时代的文化表征。
在这些小说中,叙述者“我”的身份是非常明确的女性,但叙述者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不仅仅讲述了故事,同时还加进去许多对于事件的评价和判断。例如:
我很想拉他的手,但是我不敢,我只敢在间或车上的电灯被震动而失去光的时候;因为我害怕那些搭客们的注意。可是我们又自己觉得很骄傲,我们不客气的以全车中最尊贵的人自命。他们那些人不尽是举止粗野,毫不文雅,其中也有很阔气的,而他们所以仆仆风尘的目的,是要完成的名利的使命,我们的目的却是要完成爱的使命。他们要求的世界是要黄金铺地玉作梁的。我们所要求的世界是要清明的月儿与灿烂的星斗作盖,而莲馨花满地的。不过同时我又这样想,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粗俗,也许要注意我们的行动,恐怕我们连相视而笑的自由都被剥夺了。[4](P16)
在这一段落里,女性叙述者“我”一开始是站在女性自我的角度谈出自己在恋爱里的感受,但是接着就用“我们”来讲述这场恋爱的合理性。这里“我”的感受,展现了一个年轻女性在爱情面前既勇敢又羞涩的一面。其中较为特别的是提到“我”害怕别人的眼光,但“我们”的爱情又是理直气壮的,与“他们”(其他搭客)是一种对立关系。在接下来的话语中,女性叙述人解释了“我们”行为的合理性,这是叙述人对自我行为的一种叙述评价,可以称之为“叙述干预”。查特曼把叙述者干预分为两种,即对故事的干预和对话语的干预,他从解释、判断与概括三个方面论述了对故事的干预。“解释”是故事成分的要旨、关联,或意义成分的公开阐述;“判断”表示道德或其他价值看法;“概括”则从小说世界深入到真实世界,以作为参照,无论是“普遍的真实”还是实存的历史事实。在对话语即对作品的干预而言,叙述者可以用话语、在某种程度上是以元语言 (在这一情况下,是以元叙述)来涉及到指明作品如何划分篇章,如何衔接,以及相互间的关系,一句话,指明其内在结构。[5](P76)在沅君的小说中,女性叙述者在对主人公行为进行的解释与判断中,使用了包括女性和男性的“我们”,而不是女性的“我”来进行叙述干预,在短短几千字的小说中,居然用了60多次“我们”一词。首先这与“五四”时期的历史语境相关,在“五四”时期寻求解放的道路上,男性和女性是反封建的同盟者。当时,爱情自由是具有新思想的男女青年的共同追求,并且和其他时代语汇“民主”、“革命”、“自由”等,成为反封建运动的重要内容。沅君对于写作形式的选择,与作者某些意识形态观念是密切相关的,所以女性虽然在表述自我的体验,但是这样的体验,除了开头部分的内容明确是属于个人的,但后面的内容则与男性合为一个整体。其次,女性叙述人一方面将男性主人公看成自己的同盟者,另一方面又对爱情的反对力量—— “其他搭客”进行了批判式的观察,由此也在形式上使叙述人“我”的叙述声音的可信度增强。正如小说开头“人们作的事,没有所谓经济的和不经济的。二者的区别全在于批评的观察点是怎样”,叙述者在所有关于男女主人公此次旅行过程中的评价性的叙述干预,都有效地运用“我们”这一视点,对女性叙述人“我”的行为进行了合理性的阐释,在文本层面,共同形成一种由男女两性共建的叙述权威。
开头部分阐述了这是一次他人觉得不划算的旅行,而后则强调了这次旅行是伟大爱情的一次证明。女性叙述者是这样评价旅行的:“我们都是这样想的——这一个多礼拜的生活,在我们生命之流中,是怎样伟大的波澜,在我们生命之火中,是怎样灿烂的火花!”[4](P15)小说接下来关于男女主人公在火车上的叙述,依然还是由“我们”来解释自己的行为的纯洁性。即使到了旅馆,也一再强调了两人行为的纯洁性:
在住在一起的第一晚,男主人公给女主人公解扣子时,解到最里面一层就停止了, “他好像受了神圣尊严的监督似的……,极虔敬地离开我,远远地站着。我不用说,也是受着同样的感动——我相信我们这种感动是最高灵魂的表现,同时也是纯洁的爱情的表现……”[4](P17)
在小说中,女性叙述者多数情况下都是以男女主人公“我们”的口气来评述人物的行为,在其女性自我意识中,对自我行为正当性则通过男性人物共同来肯定女性自己。表面上看,这是一种用依附于男性中心主义权力话语来肯定女性自我行为的叙述模式。但毋庸置疑,这种做法也有效地借助了男性同盟者的力量,表达了女性恋爱中的真实体会,同时,在爱情中依然能够清醒地意识到女性群体在封建婚姻制度中共同的悲惨命运。如叙述者在小说中谈到男主人公与其旧式妻子的关系时,自己对这种关系嫉妒之心的反省以及对其旧式妻子的同情,依然巧妙地用了“我们”一词——“怎样我的心会这样险!怎样这样不同情于我们女子呵!”但是这里的我们是小说中唯一一次以女性群体的“我们”来进行叙述,将同盟者“我们”的声音的范围扩大到所有受压迫的女性,表达了女性群体的声音,有效地树立了作者思想的可信度和权威性。
二、女性个人爱欲表达存在的“不合理”性
沅君小说非常细腻地刻画了男女在恋爱过程中的种种行为,写出了过去爱情小说中未有的女性在恋爱中的种种感受与心理。沅君能进行这样的描写,她的行为是如此的勇敢,是同时代女性甚至男性都难以企及的。但小说还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在陈述关于两人关系的文字中,有意避免使用“夫妇”、 “夫妻”关系等词汇,并在叙述中采用省略的方式来处理关于性爱关系的部分。如描写两人住进旅店之后的生活: “他在我房里读书的时候,后来也就安之若素了。好像我们就是……。其实除了法律同……的关系外,我们相爱的程度可以说已超过一切人间的关系,别说……。”[4](P19)甚至在叙述男主人公与其旧式妻子生活情况的时候,也用省略号省略了涉及士轸与旧式妻子夫妻关系的词汇:“我明知这是不应该的,但我不能否认我心里真希望他们……”。[4](P20)除《旅行》外,冯沅君的其他小说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如在小说《隔绝》中,女的回忆恋爱中男的向女的“提出实行……的请求”,女的说:“自此而后我除了你不再爱任何一个人,我们永久是这样,待有了相当的时机我们再……”。这里也空缺了关于两性关系的词汇。这说明了作者在话语写作中“有一条无形的禁忌”,叙述者拒绝所有有关性的词汇,实际上是暴露了作者“拒绝使用原有的指涉性关系的词语,而是又没有与它们相区别的新词语来代替”,与“作者某种难言的隐秘心理”是相关联的。[3]小说中对性行为的拒斥态度,不仅表现在小说的内容上,也表现在小说的形式和话语选择上。作家将爱情的纯洁性通过各种方式进行证明,一方面反抗传统,彰显自己追求恋爱的自由,叙述者在“无意之中将自己的恋爱行为与旧系统规定的淫乱作为参照系”,“回避性爱”实际上是“回避了女性的性爱、女性的愿望、女性作为性爱经验主体的一切”。[6](P53)另一方面,又将恋爱行为置于传统伦理道德规范之内,是传统爱情观念“发乎情,止乎礼”的一个典型注解。在爱情的旅行中,对回避性爱的反复言说与标榜,从句子到文本结构都出现一种散乱情况,这不仅与作家狂热、多变而执着的焦虑情绪密切相关,从根本上说还是源于作者对传统伦理道德的一种矛盾态度。
在冯沅君表现性爱与母爱冲突的小说中,体现了女性叙述者对传统伦理反叛与屈服的双重文本主题。在小说《隔绝》、 《隔绝之后》中,隽华对母爱与性爱的刻画是矛盾的,认为二者是“两种不相容的思想冲突”,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将二者调和起来,“使爱情在各方面的都满足”。但现实结果是二者是不可调和的,这也导致男女主人公最终走向了殉情的道路。“性爱与母爱的冲突并非关涉到个人之间的亲情关系,而是受制于新旧思想势力和道德观念的相互抗衡。”[7]正如刘思谦对冯沅君小说评价的那样:
“五四”新文化运动,究其实质而言,是由男性的子一代“封建阶级的逆子贰臣”为主导的,对父辈封建文化的反抗、叛逆,是观念上精神上的无父无君时代。在结构上,封建/反封建、传统/反传统、与父/子相对应。由于女性在这一结构中整体上的被压迫被剥夺地位,由于她们处于族权、神权、父权、夫权这四种男性权力统治下的最底层,“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在喊出反封建反传统的口号的同时,必然要提出妇女解放的要求。然而,女性两代人 (母/女)的结构关系,却远不如男性两代人 (父/子)冲突之外的,而只能是附属于这一冲突之中的,叛逆的女儿们在结构上只能是作为叛逆之子的盟友才能站在时代反封建反传统这面大旗之下,这是历史所赋予她们的历史地位,而且只能是这样的地位。[3]
在冯沅君的小说《旅行》中,这种对男女恋爱自由的追求,同样是与男性同盟者一起反抗父权制的行为,因此,女性可以以“我们”的角度来解释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所以说,这部小说中女性虽采用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我”的恋爱经历,可是依然还是处于一种失语的不自由状态。小说中女性恋爱心理的自由抒写,不仅是从属于反抗君、父的男性两代人的斗争,而且在小说的叙述者干预中,反复以“我们”来解释两人恋爱的纯洁性,以及在选择表达性爱字眼时的犹疑不决、吞吞吐吐,都确凿地证明了时代女性在进行写作时,在新伦理与旧道德之间的艰难选择。作者谨慎地选择了精神之爱而舍弃了肉体之爱,其目的呼应了时代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可又变相地屈服于“发乎情,止乎礼”的旧道德。当代著名女性作家张抗抗从作家的角度,曾谈到“女性文学”不能忽略和无视女性的性心理。如果不能正视或涉及这一点就说明“社会尚未具备‘女性文学’产生的客观条件,女作家亦未认识到女性性心理在美学和人文意义上的价值。假若女作家不能彻底抛弃封建伦理观念残留于意识中的‘性’=‘丑’说,我们便永远无法走出女性在高喊解放的同时又紧闭闺门,追求爱情却否认性爱的怪圈。”[8]冯沅君的小说同时还展现了处于新伦理与人道主义立场的知识女性的矛盾心情,一方面,批判无爱婚姻对人性的戕害,追求以爱情为基础的感情;另一方面,又崇尚人道主义立场,对被抛弃的旧式妻子的命运感同身受。沅君对爱的自由的表达,以男性与女性的“我们”来反抗封建制的婚姻,让女性叙述者对自由爱情的表达显得如此振振有词、冠冕堂皇,但是在叙述形式的考察中,我们发现这种叙述却显示了另外一个潜在的文本含义,即在女性叙述人模糊与矛盾的话语中,身处新旧两种伦理思想夹缝中的女性作者的内心是多么的矛盾与困惑。
三、在合“理”与不合“理”之间
对于女性作家而言,进行自我言说的个人型叙述声音的小说创作,面临着来自社会习俗和文本常规的重重樊篱,由女性自己言说自己的恋爱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但冯沅君在开放与半开放的时代,小说得以发表并获得认可,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与时代号召女性解放思想和第一人称叙事的流行相关,但也与作者所采用的文本叙述策略紧密相关。身为女性的冯沅君必须在以男性为中心的话语之中来写作,因为女性既处于这种话语秩序之内,又处在被排挤的边缘位置。女性作家的这种边缘位置也必然促使她们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突破这种话语秩序进行自我表述,这种既内在又外在的双重创作位置就使作品具有了双重性的特征。正如苏珊·兰瑟所言:“任何一位女性作家都会对权威和意识形态持有双重态度,写小说并寻求出版行为本身,就意味着对话语权威的追求:这是一种为了获得听众,赢得尊敬和赞同建立影响的企求。”[9](P7)这种双重性的态度,促使女性作家的创作活动具有不同于男性作家的特点。
中国在进入封建社会后的漫长年代里,妇女一直被排斥和隔绝于社会主流政治、经济活动之外。在根深蒂固、网织严密的父权制——男性话语的权力语序中,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自身并不具备完全摆脱父系制标准及其权力象征系统的途径。在女性的一定自主意识基础上所产生的中国女性文学,往往也形成一种双重性的文本表达:表达“主宰”的故事和隐含的“失声”的故事。故而无论在文化还是政治意义上,女性只能认同和屈从于主流意识形态和文本常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将自我的女性意识织进文本,以获得并建构性别话语权力。对本身即产生于“五四”新文化思潮、与“人的发现”、“女人的发现”共存的现代女性文学来说,这一规律性特征在具体的历史文化情境中更显现出其独有的特点。现代女作家们将高亢的女性群体之声,积极汇入了新文学革命、社会改革直至民主革命的大潮中,突破封建传统樊篱,树立了社会新女性的主体形象;同时,她们又以游离、挑战于主流文化的“性别”言说,去深入表达女性的身心体验,表现女性在整个社会生活、包括新文化和革命阵营内部的真实处境与心声。
在中国女性作家个人型叙述声音的小说创作中,以日记、书信体的创作最为突出。“一个女主人公用书信体文本私下向一位受述者讲述个人的、往往也是自己的爱情故事。这种叙事模式把女性的声音导向一种自我包容或息事宁人形式,它最大限度地减弱了言论自由动摇男权社会的能量”。这种叙述声音虽然可以让女性直接发出自己的声音,可以“减少男权法律与启蒙政治之间的张力,缓和个人意愿和全体制约之间的紧张关系”,但是它仅仅只能形成一种虚构意义上的权威,并不能真正形成对社会、历史、文化的一种真正影响力,实际上“历史的女性及其公共权力”已经被悄悄地抹掉了。[9](P31)
沅君《旅行》的写作固然有其大胆直接的一面,写出了青年男女突破礼教的行为,但写作依然不是对行动和情节的详细描写,更多的还是以这一行动的书写来证明作者某种观念的正确性。在自由、民主大旗下成长起来的新女性,面临着女性写作身份与社会文化冲突的困境,以及来自女性自身话语系统与时代语汇之间的裂缝。这种矛盾和压力,导致沅君这类女作家在繁复庞杂、甚至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潜伏着由于以他人的话语表现一己经验所导致的一种深刻的“表达焦虑”,而且“越是追求把个人经验纳入时代语汇系统的作家,这种焦虑就越深重”。[6](P24)
冯沅君的《旅行》,虽较为简短,却引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响。她有效利用了“男性同盟者”的身份,形成异性共谋的女性言说;小说既呼应了社会潮流对女性解放的写作要求,同时在叙述声音中,形成男女共同体“我们”,来构建属于女性作者的个人型叙述声音的权威。中国女性文学的发轫之初,在“文如其人”传统文学观的影响下,对于女性写作无论是女性自己还是读者,都认可女性作者与文本之间的紧密联系。并且,作者的女性身份与叙事文本之间的相关性,也对言说自我的女性文本在客观上起到了抑制作用。实际上沅君的女性意识还处于“既觉醒又缺失”的状态,[10]这带来了她在创作实践上的矛盾。即在关于爱情的个人型叙述声音的作品中,她一方面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表面上似乎获得了女性作者言说女性恋爱感受的自由,显得大胆而直接;但另一方面,分析这些文本的叙述声音状况,又可以发现这些文本必须是在合乎“理”法——传统伦理和习俗的前提下进行。因此,在冯沅君系列小说中,在叙述者“我”的叙述里就表现为欲言又止,形成了一条明显的书写禁忌。可以说,这样的文本叙述权威也在一种焦虑、犹疑和矛盾的声音中走向了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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