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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中的秩序——论博纳尔画中的方块

2014-08-15何潇娴

关键词:方块秩序色彩

何潇娴

(闽南师范大学 艺术学院,福建 漳州363000)

法国艺术家皮埃尔·博纳尔(Pierre Bonnard,1867~1947)年轻时即作为纳比派(Les Nabis)的核心成员之一而为世人所知,独到的色彩应用使之跻身现代绘画大师之列。受到日本浮世绘和工艺美术思潮的影响,他的作品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在色调素雅、线条凝练的早期作品里,描绘对象往往被概括为轮廓清晰明确的平涂色块,呈现出一种简约严整的设计感,正如贡布里希所言:“皮埃尔·博纳尔以他特有的技巧和敏感表现出光线和色彩在画布上闪烁的感觉,仿佛画布是一块织锦。”[1](P553)画面上的方块——博纳尔父亲身上的格子西装,以及背对观者的女人身上粉灰色和深色相间的格子连衣裙——增加了充满质感的编织效果。

后来,博纳尔借鉴印象派对光和色的表现,画风发生了变化,早期作品中偏于沉郁的色调逐渐被鲜艳明亮的表现性色彩所代替,线条变得含蓄而破碎,形成类似于莫奈(Claude Monet)后期作品那种模糊松散的风格。虽然浮世绘式的装饰意味沉淀下来,变得不那么明显,但博纳尔画中的方块却得到了保留。那么对他而言,方块到底有什么魅力?又为何要在画中再三描绘呢?

一、装饰性与构图的需要

作为注重绘画实用装饰功能的纳比派的一员,博纳尔在招贴画、石版画、书籍插图等领域也获得了成功,平面设计中对装饰性的追求一直延伸到其油画作品里。与他的好友,同为纳比派成员的艺术家维亚尔(Edouard Vuillard)相比,在塑造身着方块纹服装的人物时,维亚尔让方格的形状随着人体结构起伏,且有明暗的变化;博纳尔的方块则如同拼贴,基本上没有透视,更不用说写实意义上的体量感和纵深感。为了实现形式上的装饰美,博纳尔灵活地运用复合视角,“故意模糊我们对形状和纵深的理解,不同透视关系的垂直面毫无过渡地粘合在一起。”[2]点、线、面是平面设计的基本构成,方块兼具直线和几何块面的特点,博纳尔借此把抽象形体引入对现实场景的描绘中,游走于二维和三维之间。作为方块边沿的直线巧妙地分割着画面空间,同时又与那些柔软朴拙、富有弹性的曲线——它们出现在盘子、圆桌甚至女性圆润的脸庞上——互补,例如1932年的《浴室》(The Toilet),墙面瓷砖的正方形、门框的长方形以及百叶窗上成组的水平直线就与浴缸、凳子、小狗、脸盆提供的弧线形成虚实松紧的对比,铺满蓝色菱形方块的地面增加了作品的装饰意味。

二、稳定的秩序感

方块的组合能产生秩序感,塞尚(Paul Cézanne)就把坚实的方形笔触像砖块一样堆叠在一起,塑造出简洁稳定的画面结构。较之塞尚的缜密凝重,博纳尔的用笔相当松散,色彩更活泼亮丽,但他也试图通过规则的方块在画中建立起秩序。纳比派的莫里斯·德尼(Maurice Denis)曾把绘画的本质概括为“一个布满着按一定秩序组合的颜色的平面”,尽管不像塞尚那样专注于画面的理性秩序,但纳比派也向来存有对自然进行重新安排的雄心。单纯的观察者与记录者的角色早已不能满足艺术家了,他们决定成为秩序的掌控者。就博纳尔而言,他一直努力在作品中营造一个可控制的、平静有序的世界。

1900年以后博纳尔居住在乡间的时间慢慢增多,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描绘自己熟悉的日常景象——餐厅、浴室、阳台,以及身边的爱人和宠物。这些保守的作品似乎完全绝缘于艺术家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他的画面从不涉及大多数人关注的人文景观和热门话题。不要试图从博纳尔的画中看出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丝疯狂,或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被德国侵占的痕迹。”[2]虽然很多评论将他远离社交的隐居生活归因于他妻子玛特(Marthe de Meligny)的孤僻和多病,但博纳尔的顺从——如果不是完全的心甘情愿——也证明离群索居对他而言并非无法接受,事实上“博纳尔向往寂寞的、不受干扰的生活”,[3]所以他最终选择和无牵无挂、过去一片空白的玛特结婚。与世隔绝的孤寂给了博纳尔一个机会,能够摆脱纷纷扰扰的外部世界,专注于自己身边静谧安稳、井井有条的小世界,他持续且充分地观察,进而胸有成竹地描绘。由于不希望自己在作画的过程中被现实控制而陷入被动,博纳尔甚至不愿意一直看着模特,往往用速写记录事物给他的印象,然后再通过回想和幻想进行重现。对于博纳尔的创作,大卫·西尔维斯特的评价很中肯:“相对于观看实际摆放在那里的东西的过程,它更像是一种唤起记忆的过程。”[4]

餐桌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透过窗户看到的花园、徘徊于室内的玛特……这些唾手可得的题材在博纳尔笔下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他从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独特的意象,把简陋的住处变成属于他的绚丽世界,一个被各种方块——镜框、墙壁、门、窗户、家具层层限定、细致分割的有序世界,像牡蛎一样包裹着他的缪斯玛特,她藏匿在角落里,融化在背景中。博纳尔掌握着这个世界的规则,一切都服从于他的个人意愿,形状可以被简化和切除,主体和陪衬随时会发生转换,细节被削减,色彩更是随心所欲,关于比例和固有色的规律被打破了,人和物体在明媚的光中消融,造型模糊。博纳尔透过硕大的方形窗户捕捉外部世界的碎片,把它们变成一张挂在墙上的斑斓的风景画,在《窗外种着含羞草的工作室》(The Workshop with Mimosa)里,细长的护栏穿过大片热烈的柠檬黄,这是艺术家为他的世界所定的秩序,牢牢限制住张扬明艳的色彩。

三、巧妙地并置色彩

虽然有“迟到的印象派”之称,但博纳尔弱化了印象派对自然的照搬描绘,他的色彩有更强的写意性,完全依照主观感觉和画面组合的需要进行布置。用大量松节油铺开的稀薄油彩在画面上形成轻松透气的底色,博纳尔习惯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反复调整,谨慎地叠加新的笔触和色彩。“我一只手拿着画笔,另一只手抓着一块抹布。”[5](P50)他画中不但有画笔的揉、按、拖、压所形成不规则笔触,还有手指、抹布在不均匀的肌理效果上擦抹造成的种种含蓄微妙的变化。高纯度的色彩加上带有一定随机性的涂抹,产生出异常丰富绚烂的画面效果。

毕加索批评博纳尔,“他从来不让一种颜色单独存在……各种颜色毫无规律的拼凑”。[5]这种否定有失偏颇,但在色彩的应用方面,大量细微变化加上随性的用笔,的确不免有杂乱无章、优柔寡断之嫌。雷诺阿就曾被这一问题困扰,有些作品因色彩太多太艳而显得绵软甜腻,后来他为了消除这一问题而在素描结构上进行了强调。博纳尔则用生动利落的小方块作点缀,破除了可能出现的涣散感。例如《浴缸里的裸女和小狗》,阳光斜射在方形瓷砖上,大块的黄色、橙红色、紫色、蓝色和绿色在墙面闪烁,浸没在水中的身体从朱红色、橙色渐变到淡紫色和浅蓝色,夸张的用色让人晕眩,假如没有画面下方规则排布的马赛克地面,观者几乎要迷失在纯粹而大胆的颜色中了。那些璀璨如珠宝的小方块,理所当然地使亮蓝、橙黄、粉灰和黄绿紧密并置,重复中蕴藏着变化,让画面上方具有摩擦感,相互渗透的柔软色彩有了力度,在强烈的对比中达到和谐。博纳尔就“躺在浴缸里的玛特”这一题材创作的作品中往往都有小巧有序的马赛克方块,博纳尔借助它们让鲜艳的纯色自然的一块挨着一块,营造出流光溢彩的梦幻意境。

方块是装饰性与平面构图的需要,是色彩的并置,也代表了博纳尔画中的秩序感,是他对肆意流动的色彩、笔触的控制和补充。“无论他在改变对象的面貌上已经走得多么远,然而他从未完全离开过现实。”[6]博纳尔始终没有跨越具象和抽象之间的界限,他一直以谨慎的秩序限定色彩的范围,像绷得紧紧的风筝线一样拉住大胆的表现性色彩,使之繁而不乱,也抵消了画面的抽象意味,达到一种平衡。“感性的技巧力量与理性安排的秩序之间所形成的无限张力,应该游刃于无意识的运笔和有意识的绘制之间。”[7]博纳尔把艺术所需要的自由、灵感和随机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画中的自由仍是相对的,需要一定的秩序感来规范。

[1]〔英〕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M].范景中,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2]〔美〕马克斯·科日洛夫.感觉的眩晕——博纳尔回顾展[J].龚平,译.世界美术,1998,(4).

[3]〔美〕迈克尔·基默尔曼.碰巧的杰作——论人生的艺术和艺术的人生[M].李灵,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黄小金.灿烂而宁静的日常世界——博纳尔的静物画[J].世界美术,2009,(3).

[5]〔英〕德思坦.博纳尔的绘画方法[J].尚舟,乔良,译.西安美院学报,1982,(1).

[6]〔法〕安托尼·泰拉斯.皮埃尔·博纳尔[J].闵希文,译.世界美术,1985,(2).

[7]张宏蔚.偶然性与秩序感——自由绘画的纯粹之美[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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