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古代铜矿业开发及其社会影响
2014-08-15疏仁华柯志强
疏仁华 柯志强
(1.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 244000;2.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一、古代皖南铜矿开发概况
安徽矿产资源丰富,铜、铁、煤、矾等蕴藏量位居全国前列。早在古代,这些矿产就已得到有效开发,并留下大量古矿冶遗址,其中以皖南地区的古铜矿遗址最引人注目。20世纪80年代以来,皖南地区的铜陵、南陵、繁昌、青阳、池州、泾县、宣城、芜湖等县市先后发现了大量的古铜矿遗址。这些古铜矿遗址类型多样,采、冶、铸齐全。采矿遗址有铜陵的金牛洞、团山、三元、万迎山、徐冲林场、胡村、药园山、虎形山、铜井山、包山;南陵的戴腰山、样山、破头山、大庾岭、沙滩脚、上牧冲、老虎山、井塌;贵池的六峰山、人形山、铜山牌、安子山、自来山、十人牌、扇子排;繁昌的铜山等四十余处。冶炼遗址有铜陵的木鱼山、燕子牧、银坑冲、何家冲、五房、曹山、罗家村、路采、小冲;南陵的江木冲、刘家井、西边冲、冷水冲、荷花塘、塌里牧、金塘岭、夏家柏、老鸦冲;繁昌的铜山、犁山、峨山;宣城的麻姑山;贵池的六峰山、大洼、潘桥中学、桐子山、十人牌、眠冲、穆家畈、枫庄、黑洼、鬼神塘等六十余处。铸造遗址有贵池的锻窑等。[1]其中,南陵和铜陵两地的古铜矿遗址分布最为密集,并形成大工山、狮子山、凤凰山、铜官山等若干个规模巨大的古代冶炼中心,构成目前国内最大的铜矿遗址群。时代包括商周、春秋战国、两汉、唐宋等历史时期。数量众多的古铜矿遗址为研究皖南地区古代的铜矿开发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一)先秦时期初显峥嵘
皖南是我国最早使用硫化铜矿的地区。人类对于铜矿的开发,一般首先利用自然铜,然后是采冶氧化铜矿,最后是采冶硫化铜矿,硫化铜矿的使用是更为先进的一种工艺,无疑是代表炼铜技术达到更高水准的一个标志。据记载,我国在宋代才普遍使用硫化铜矿,然而这种认识在20世纪七八十年逐渐被打破。1977年在安徽贵池徽家冲的一处青铜窖藏中发现了7块呈菱形薄板状的铜锭,同时出土了约50件斧、铲等青铜器,发掘者认为从器形和铭文看,应属于春秋晚期至战国初期的遗物。华觉明、张敬国先生在80年代对铜锭进行过检测分析,其铜锭含硫量高达2.08%,认为这批铜锭的出土,为探索中国早期使用硫化铜矿的研究提高了重要线索。[2]类似铜锭后来在皖南古铜矿遗址中陆续发现。70年代在铜陵木鱼山冶铜遗址中发现200余斤铜锭;1984年在铜陵凤凰山铜矿遗址内出土了一块菱形铜锭;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南陵县江木冲铜矿遗址中又采集到一批铜锭。这些铜锭的出土地点均在皖南古矿区范围内,形状大体相似,经过检测表明,这批铜锭属于冰铜,而冰铜正是使用硫化铜矿的重要标志。因此,皖南地区古铜矿区内出土的冰铜锭表明,在先秦的西周时期,皖南就已使用了硫化铜矿炼铜这一高难度技术,将我国使用硫化铜的历史由宋代推前了一千多年。
(二)秦汉时期方兴未艾
秦汉是封建社会的初步发展时期,手工业生产的规模和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随着铁器的广泛使用,铜的使用也逐渐向世俗化和商品化的方向发展,对铜的需求主要集中在铸钱和铜镜等方面。皖南地区的铜矿得到了较大规模的开发。
《史记》载,汉高祖刘邦之侄刘濞曾被封为吴王,“吴有豫章郡铜山,(刘)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3]皖南地区在吴国的统治范围内,吴王刘濞因为拥有丰富的铜矿资源,招致天下亡命大量铸币,吴国得以财富激增,国力强盛,后来成为反叛中央的重要支撑。
两汉时期,为皖南赢得声誉的当属“丹阳铜”。汉代丹阳所产铜以质量上乘而闻名全国,在当地所生产的铜镜上铸有“汉有善铜出丹阳”、“汉有佳铜出丹阳”的铭文,是为“丹阳镜”,又称“丹阳铜镜”。“丹阳镜”是汉镜中的精品,铜料精细,工艺精巧,产品精美。丹阳镜在丹阳郡当地选取铜材铸造。经裘士京先生考证,汉代丹阳郡所辖17县,其中皖南就有10个县,计有宛陵(今宣城、宁国,故治在今宣城城关镇)、陵阳(今铜陵、石台东北,包括今青阳、南陵等地)、泾县(今泾县、旌德,故址在今泾县青弋江西岸)、芜湖(今芜湖东,故址在今芜湖市东30里)、黟(今黟县东,故址在今黟县城东5里)、歙(今歙县,故址在今歙县徽城镇)、宣城(今南陵东,故址在今南陵县东弋江镇)、丹阳(今当涂县,故址在今当涂县东北小丹阳镇)、春谷(今繁昌,故址在今繁昌县西荻港与孙村乡一带)、石城(今池州,故址在今池州西南灌口乡石城),几乎囊括了现今皖南的全部区域,可以说,汉代的丹阳铜是先秦时期“吴越金锡”的继续和发展。[4]
由于皖南地区采矿、炼铜、铸钱的规模很大,地位重要,汉代朝廷对皖南的铜矿冶发展高度重视,西汉设铜官,东汉设置铜官镇。
(三)六朝至隋唐盛极一时
六朝至隋唐时期,皖南铜矿采冶和铸钱有了新的发展,铜矿采冶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技术也有所提高。齐梁时,官府在此地设梅根监,负责产铜、铸钱及监督管理,梅根冶成为这一时期盛极一时的铜矿冶炼和铸钱中心。梅根冶所产之铜上继先秦时期闻名遐迩的“吴越之金锡”和汉代声名远播的“丹阳铜”,下启宋代四大铜监之一的“永丰监”,将皖南铜矿冶铸业的历史连缀成数千年不断发展的画卷。[5]由于六朝时期政区混乱,关于梅根冶的故址,学者意见不一,经过裘士京先生广征博考,得出“梅根冶、梅根监的故址应在古南陵,即今安徽池州的梅龙镇附近”[6]的结论。
唐代,皖南设有宛陵、梅根两监,据《元和郡县图志》载:“梅根监并宛陵监,每岁共铸钱五万贯”[7],唐朝铸钱最高年产量32万贯,可见,皖南铸钱的规模很大,接近全国铸钱产量的六分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皖南地区的铜矿业发达,铜矿采冶的壮观场景,也吸引诸多文人墨客驻足游览,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唐代大诗人李白。李白一生遍游名山大川,曾两次来到皖南,观览今池州、铜陵等地名胜,并留下十多首传世佳作,其所作《秋浦歌》第十四首云:“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8]在古代诗歌中,直接歌颂冶炼劳动和冶炼工人的诗歌非常罕见,这首极具感染力的诗,被誉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描写工人劳作的佳篇,有很高的文学地位和价值。
(四)两宋时期日渐式微
六朝至隋唐梅根监的盛名,到宋代被永丰监所取代;而永丰监在两宋时期也经历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
北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年),在今皖南池州置永丰监,永丰监与饶州(治今江西鄱阳)永平监、建州(治今福建建瓯)丰国监、江州(治今江西九江)广宁监并称四大钱监。据光绪《贵池县志》记载,永丰监岁铸钱二三十万贯,最多达四十多万贯,比之唐代有很大进步,皖南铜矿业的发展也到达极致,北宋末年,永丰监由盛而衰。由于长期开发,浅地层矿床大都开采殆尽,在当时技术条件下,再大规模开采已难以为继,再加上胆水浸铜法兴起,皖南胆铜生产的产量十分有限,南宋时,永丰监被并于饶州永平监。此后,皖南铜矿业逐渐萧条,退出古代铜矿冶的中心位置。
二、古代皖南铜矿开发的社会影响
皖南铜矿大规模的采冶活动历经商周、秦汉、六朝、唐宋等历史时期,时间延续长达两千多年,经久不衰,对皖南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古代社会经济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
首先,促进了中国青铜文明的发展。中原地区作为夏、商、周政治经济的中心,是我国青铜文明发展的主要时期,但是学者们发现,中原地区古代青铜器铸造遗址很多,而铜矿开采和冶炼遗址却寥若星辰,所产之铜远不能满足当时的需要。正如著名冶金史专家华觉明先生所言:“商周青铜文化延续一千多年,它的物质基础就是采铜冶铜,没有铜哪来这么灿烂的青铜文化。”[9]因此,皖南铜矿的开发,显然对该地区青铜文化的发生与发展具有重要的促进意义,皖南地区的青铜文化,不仅是长江流域青铜文化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整个中国古代文明的形成和发展进程中,也有着十分突出的地位与作用。[10]吴越金锡、丹阳铜、梅根冶、永丰监的历史事实证明了古代皖南铜矿开发的历史价值。
其次,铜矿开发虽有利于地方经济的发展,然而两千多年的铜矿采冶所引起的生态环境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南陵县志》记载,南宋南陵知县郭尧作《申免工山坑冶札子》,上疏朝廷,停止工山矿冶活动,其言曰:“自六朝及唐,南陵号为坑冶之地……去年夏秋亢旱,官民虔祷,虽小雨随应,未免终旱。止缘庙后创兴铁冶,凿断山谷,耗泄气脉,惊触神灵,作坏风水,以至灾害。今岁自春至五月,雨乃艰得,田土龟坼,见种秧苗,无水栽莳,深虑得雨。”他进一步论证说,“西汉贡禹尝论工山取铜之害,以其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藏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树木,犯冒时禁,水旱之灾未有不由此也。”[11]可见,长期胡乱开采已造成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由于矿石即山冶炼需要消耗大量木炭,必然砍伐大量树木,可以想见,千年的矿业开发所消耗的木材量必定惊人,因此郭尧不禁感叹“伐两山之木以供薪炭,虽稚叶柔条不得免焉。……徒步至于山头,周览徘徊,见其林木荒残,而山之高下掘凿殆遍。”[12]
由于受时代局限,古人不可能对自然灾害有着科学认识,只能将原因归结为“惊触神灵”、“作坏风水”,这些虽是迷信之言,却真实地反映了长期的矿冶活动带给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给予我们后代以警醒。
三、小结
皖南地区的古代先民,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了光辉灿烂的青铜文明。当今,可持续发展已成为人类发展的共同追求,皖南古代铜矿的大规模开发所产生的生态环境问题,可以为现代社会的矿冶生产提供借鉴,促使人们合理有效地开发和利用矿产资源,减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程度,节约资源,实现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以及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和良性循环。
[1]汪景辉.安徽古代铜矿考古调查综述[J].文物研究,1993,(8).
[2]张敬国,华觉明.贵池东周铜锭的分析研究——中国始用硫化矿炼铜的一个线索[J].自然科学史研究,1985,(2).
[3]司马迁.史记·吴王濞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2.2823.
[4]裘士京.古代铸钱中心梅根冶在池州考[J].学术界,2011,(4).
[5]裘士京.江南铜研究——中国古代青铜铜源的探索[M].合肥:黄山书社,2004.201.
[6]裘士京.梅根冶考辩[J].东南文化,1990,(1-2).
[7]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 28)[M].北京:中华书局,1983.682.
[8]铜陵市政协文史委员会.铜陵文史资料·第4辑·铜都历代诗粹[C].1991.
[9]华觉明.铜陵古矿遗址的考古价值[A].铜陵市政协文史委员会.铜陵文史资料·第7辑(矿冶专辑)[C].1992.
[10]张爱冰,陆勤毅.皖南商周青铜文化研究的意义[N].光明日报,2006-02-14.
[11][12](民国)徐乃昌.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47·南陵县志·艺文志[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