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小将》中潜藏的叙事密码
2014-08-15张玥
张 玥
(山西省戏剧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01)
《大兵小将》的整个故事发生在凤凰山:卫国出击梁国,由于内奸出卖,卫国遭到梁国伏击,双方激战,全军覆没,只剩下装死的梁兵和受伤的卫将。故事就从这里开始,意义也从这里生发。本文试图借助结构主义理论,重现发掘《大兵小将》中被忽略的叙事价值:它并不只是一个商业化的应景之作,而是一个意义深刻、具有很强可读性的电影文本,它蕴藏着一片广阔的天地,是一个意义丰富的小世界。
一、现实叙事空间和心灵叙事空间的意义
(一)“凤凰”之于影片的多重解读
凤凰山是展开《大兵小将》整个故事情节几乎唯一的现实叙事空间,在这一座孤立而相对封闭的山上,戏剧性地上演着生死大逆转。影片创作者匠心安排凤凰山作为主要场景,这里有山、有河,有大路、有小路,有客栈、有山洞,有落草为匪的山民、有尚处原始社会的少数游牧民族,更有因混战而死的梁卫三千军士的冤魂,还有卫将、梁兵和卫国公子一行人乾乾终日在凤凰山里打转。
凤凰山取“凤凰”之名,“凤凰”二字又在片中承担着极大的象征作用,而这种象征首先是一种自觉的显喻。凤凰是神话传说中的不死鸟,可以死而复生,生和死在转换中寓于同一。从其他的影视作品互文解释,比如《新白娘子传奇》中的凤凰山,那里虽是人杰地灵,却也是屡出妖魔之地,胡媚娘便出身于此。因此,名字中含有“凤凰”二字,就容易因为“凤凰”而产生一种词溢于义的关联性,凤凰山正是如此,那里永远显出传奇,永远是一个充满玄幻色彩之地。
《大兵小将》中,山名和人物命运自觉的协调性使得影片具有一种高度思辨性。影片中,两个主角——梁兵和卫将,正是凤凰山战场幸存的人。梁兵是因为懂得“装死”才逃过杀戮,苟全了性命,没有白白冤死。而这场战争的挑起者——卫将,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亲训的部队全军覆没,仅剩下自己死里逃生。他们两个都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炼狱血战,最终从尸骨如山的战场活着爬出来。他们是真正的死而后生,可以说他们两个的存在本身就是凤凰涅槃的一种诠释。
卫将在山里曾经吟诵:“众鸟皆有所登栖,凤独惶惶而无所及”。作为军队的最高统帅,所有的战士都战死了,仅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他这只“落架的凤凰”遇上了向往太平的梁兵,他的贵族气让他瞧不起梁兵这种小人物,他的军人气度让他看不上梁兵的逃兵行为,但他却在关键时刻依仗梁兵这种小人物挺过了一路艰险。他这只“落架的凤凰”一路被力主和平结盟的胞弟追杀,他的胞弟追杀他的武器正是他送的弩箭。在他胞弟身上我们不难看到卫将昔日的影子:武艺高强,一味征伐,崇尚武力,滥用权力,一个自大冲动的军事统帅和不成熟的政治家。片中,一位被遗弃的歌姬在卫将耳边亲声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梁兵一直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在影片结尾,我们终于知道了这个谜底:报应。卫将的报应何尝不是对妄战的深刻反思。
也还有:麻雀变“凤凰”。梁兵在凤凰山上抓住了一只小麻雀,在当时,小麻雀成为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我们也自然容易将梁兵这种小人物看做是只无足轻重的小麻雀。小人物只是想着能回到故乡,能种上几亩田,完成父亲的心愿传宗接代,但他的身份使他不能自主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在与卫将同行的一路上,在各种变数面前,小人物显示出一种生活的大智慧。在影片结尾,梁兵面对强秦的军队,重新恪守了一个梁国军人的职责,直到自己倒下也没有让梁国国旗倒下,尽管此时的梁国已经亡国。这时,小麻雀又飞到了梁旗上,梁兵又对着小麻雀说出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我没丢梁国的脸吧……麻雀的躯壳也可以容载凤凰的品格。小麻雀的出现正象征着梁兵的行为不仅不是渺小可以忽略的,而且可以称得上高尚和勇敢,麻雀也有飞上青天堪比凤凰的可能性。
因此,我们可以在这个意义基础之上重新理解片名“大兵小将”:卫将在凤凰山战场不死,是一种真正尽到军人职责、力战到底的有尊严的存活,是为一种“大”;但他的内心却生不如死,他一味崇尚暴力征服,他以他大人物的权力亲手发动了战争,却使卫国的一千将士无辜送命,甚至亲手足为争夺王位仍然马不停蹄地在追杀他,在这个可笑可惜可叹可恨的事实面前,卫将是无可奈何的一种“小”。
梁兵在凤凰山战场不死,是一种因为怕死,不愿意白白送死而成为逃兵的存活,是为一种“小”;但他以小人物的智慧躲过了诸侯征战无谓的死亡,他还拯救了一位绝望的敌国将军,心存善心一路保护着他,最后护着梁旗有尊严的“为国捐躯”,在残酷的生存法则和暴戾的秦国军队面前,梁兵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一种“大”。
生生死死,由生而死,亦由死而入生。凤凰所代表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变通”在片中一次次被吟唱了出来:一条大路通我家,一条小路也通我家,一条大河通我家......最终,卫将不能一统天下,梁兵不能归乡种田,他们的梦想都被现实击碎了,就仿佛在凤凰山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终局寓于开端之中,死生亦同一矣。真作假时假亦真,大作小时小亦大,他二人的存活和生命历程充满意味的印证着凤凰涅槃的辩证过程。
从影片的题目我们已经得到关于传统将兵观念的消解,字面意义透明深层意义深沉。影片中没有真正的英雄,甚至连英雄的替身都没有出现。梁兵企图阻止强秦亡梁,在死之前他短暂“冒充”了一次英雄,我们似乎感到有种英雄的气概在里面。但他毕竟不是英雄,他与历史的必然进程相对抗,是一种螳臂挡车的悲哀。这无碍他仍然是受肯定的对象,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与梁兵相似,是一个平凡的、有缺点的小人物,是官方统计数字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因子。卫将作为一场非正义战争的策划者和发动者,他也不是个英雄。他从一开始就处在兽性与人性之间的尴尬位置,经过凤凰山一路的见闻,他最终回溯到人的位置,却永远达不到英雄的位置。在决定卫国命运的艰难时刻,卫将选择做一个弱者,做一个小人物——投降秦国。
黑格尔认为象征是艺术的真正开始。《大兵小将》用凤凰的各种姿态象征人的生存处境,是片中基本而深刻的一种关联形式。凤凰再高贵吉祥,从本质上说,和渺小无力的麻雀一样是兽,有的人充满兽性,有的人靠近人性,用兽象征人,我们意外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生存的一些真相。因此,愈是理性的东西愈是采取非理性的形式,反而可以增加它的理性。
(二)心灵空间的慰藉意义
整部影片,梁兵都在吟唱着小调“一条大路通我家,我家住在梁山下。山下土肥地五亩,五亩良田种点啥?种豆种稻油菜花……”于是除却现实中的凤凰山,梁兵心中的五亩良田就成为了一个心灵叙事空间。五亩良田的实现是依靠能够活捉敌将并且成功将其带回梁国,梁兵一直希望拥有五亩良田,太太平平回乡种田,但自始至终梁兵并没有明确的指向要将卫将“上缴”,尽管他嘴上一直叨叨要将卫将“归公”,可他真正的出发点是要——救人,要让人活着,“你要给我活着”,他认为“人活着就挺好的”,无论是否是敌人。因此,从他救卫将开始,他所谓五亩良田的梦想就是根本无从实现的。这一点,在影片开篇第十五分钟梁兵的梦境中,就显示出,假如梁兵“上缴”敌将,自己可能是被杀的下场,仍然一无所有。因而,他心中的“五”亩良田就真正是——“无”亩良田,“五亩”即“无亩”。即使是“无”亩田,梁兵也会无奈地自我安慰:又什么都没有了,挺好的。创作者这样铺排“挺好的”,可是我们只能更加感觉到一种凄凉。
梁兵心里曾经盘算着自己的五亩良田应该怎么分配,种点什么,多一亩自己都无法分配。在影片最后一个大情节点的梦里,梁兵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油菜花海,欢笑着。在梁兵临死前的想象蒙太奇中,也出现了同样黄色的油菜花海。绿色象征生命的活力,红色象征着生命的动力,影片并没有使用任何大色块的红色和绿色,黄色却是整部影片中出现的唯一明快的色彩,黄色在这里更能表达影片反战向往和平的主旨——花浪翻滚、一望无际的黄色油菜花海象征着生命和生活的一种和谐、自由、明朗、欢快和温暖。在这个幻想中的叙事空间,通过这梦境和心理幻想的影像化展示,梁兵和观众都能从中找到一种心理慰藉——在天下太平的盛世里,欢乐和谐地在油菜花海嬉笑追打,这也是影片唯一给人温暖和慰藉的想象空间。
二、梁兵的符号化释义与弑父仪式的完成
(一)梁兵的符号化释义
影片没有交代梁兵的姓名,所以只能称他是梁兵,这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名字和人物,这个符号就是:小人物,具体在影片中就是生活在春秋战国诸侯乱战年代的底层人民。因为他是符号化的,它的适用性使得它具有一种普遍意义和高度的概括性。梁兵因此也就可以代表古往今来一切的小人物,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被政治家左右的小老百姓,更悲壮的说,甚至可以是欲做奴隶而不得的人们。梁兵——梁者,凉也;兵者,冰也;冰凉,凄凉,在这世态炎凉的社会和世界中,失意和不幸的人总是相同的,这种通感自然获得一种穿越时空的无限性。正如话剧《茶馆》中李三爷说的: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梁兵兄弟三个人,三人一起从军,结果两个哥哥都战死为国捐躯了。梁兵是他们家唯一活着,有可能完成父亲传宗接代心愿的一个人。他“身经百战”,却懂得用父亲教他的小聪明躲过了一劫又一劫。梁兵的父亲临死前嘱咐他们兄弟三人:你们三个得活一个。因此,到底是兄弟三个哪一个活着已经无所谓,重要的是有一个活着。梁兵在此时又是另一个层面的符号化:兄弟三个人生存的意义是相同的,既然功能是一致的,我们可权将梁兵一个人看做是他们兄弟三个人的复合。因此,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兄弟三人的灵魂全部附加在他一个人身上,梁兵一个人就是全家。
再者,在影片开篇,我们看到,有一个名叫“三郎”的士兵,因为不愿意装死,而白白送死。就像《蝴蝶梦》中瑞贝卡是“我”的影子,《大兵小将》里冤死的“三郎”也是梁兵的影子,“三郎”和梁兵是一体的,“三郎”是另一个梁兵自己:如果梁兵不愿意装死,他的下场就会像“三郎”一样。梁兵在家排行老三,也是“三郎”,只不过那一个“三郎”不愿装死,梁兵这一个“三郎”自愿装死;那一个“三郎”死去了,梁兵这一个“三郎”还多活了一些时日。在二者的对比中,片尾的梁兵这个“三郎”也像开篇的那一个“三郎”一样,白白死了——他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对抗了历史的必然趋势,梁兵自己也成为无情历史的牺牲品:两个“三郎”,“三郎”的双重生活和双面人生,一样的结局。
因此,无论置梁兵于历史长河的人世百态,抑或置之于梁兵一个家庭内部和战场本身,梁兵都是在符号化地叙写着人生。而且从人物设置方面分析,梁兵与《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有些许相似。同样是一家四个爷们,缺失女性,老大老二各拥有着互补的性格,老三——梁兵和许三多,从出生起就正如其名字一样,是多余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是符号化的。许三多的立世哲学是: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梁兵何尝不是:我们都活着,挺好的。许三多从一个只会拖后腿的小兵化为整个军队之魂,而梁兵在亡国的最后关头也从一个装死的逃兵化为梁国整个军队之魂,梁国之魂。
梁兵的符号化释义,也同样可以推广到卫将和他胞弟身上。卫将兄弟两个人曾经亲密无间,为了王位,弟弟追杀哥哥,他们无法回到从前,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做卫王——兄弟两个必须死一个!如果说,兄弟反目成仇这个古老的命题用在此处还显得陈旧,那么创作者“故技重施”的智慧却可以使这部影片迈向不朽。因为创作者再次使用了梁兵父亲的那条遗言:你们兄弟必须有一个活着!于是,卫将的胞弟自杀了,拯救了自己的哥哥,为冤死在凤凰山的几千条人命赎罪。从必须“死”一个到必须“活”一个,在兄弟两个人之间抉择,于结果上看是一致的,但其中的蕴意却是相当深沉。
(二)弑父母题的隐形演绎
梁兵总是说:“我爹说了”、“我爹说过”、“我爹说”,在片中,梁兵的父亲从来没有正式出现过,但是从梁兵的嘴里,我们一直可以听到他父亲关于小人物的精神自慰:痒了就挠挠,倒霉了就笑笑。梁兵捉了一只野猪,因为是一只有孕的野猪,野猪要传宗接代,梁兵的父亲就将野猪放了。这个善良朴实的农民将他的一些美好品格遗传给了梁兵。
卫将的父亲卫王是第二个在片中人物“嘴”里出现的父亲。从卫国公子(即卫将的胞弟)的嘴里,我们知道老卫王与卫将一样,也是一个穷兵黩武、尚武暴戾的君王。老君王希望有一天征服四海,造一条大船巡游天下。卫公子因为希望和平结盟,而失去父王欢心,与王位错过。卫将执行并推进父亲的暴力征战政策,得到父亲信任,成为卫国太子。
而父亲一角在片中真正的出现是发生在梁兵身上。在逃亡过程中,梁兵和卫将遇上了落草为匪的山民,为了保护卫将,梁兵谎称自己是卫将的父亲。梁兵这个临时出现的冒牌父亲,看似游离而滑稽,其中却深深隐藏着一种关于弑父的不自觉意念。
梁兵装傻充愣冒认卫将是自己的儿子,他说“儿子”疯了,非要打仗。在卫将是将军和太子的时候,作为大人物,卫将拥有一个酷爱战争的生身父亲;卫将落魄沦为俘虏的时候,作为小人物,热爱和平的梁兵暂时充当着卫将父亲的角色。也就是说,无论卫将自己的生父活着与否,即使卫将不是心甘情愿肯定这个权宜之计的父亲,创作者已经让卫将完成了一次否定生父的精神性“弑父”。梁兵这次冒充父亲的经历,对之后卫将的改变和剧情走向至关重要。自此之后,卫将在心理和行动上不自觉地靠近这个冒牌父亲,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轨迹。卫将逐步趋向于平和地接受沦为小人物的事实,看到因为战争和权力争夺而导致的社会病态和凄凉景象,他逐步趋向接受国家之间的和平结盟甚至投降强国。
所以他后来在面对野蛮人追杀时,果断地站在胞弟一边,与其并肩作战,原谅了阴谋陷害自己的胞弟。所以,他在与野蛮人打斗的时候,抓挠着野蛮人的伤口,就像当初梁兵抓挠他的伤口一样,这一个略显搞笑却真实感人的场景,可以看做卫将在物质实体上对梁兵这个冒牌父亲的接近和继承,也正是这一个转折点表现出卫将在弑父的道路上又迈了一步。所以卫将后来与梁兵约定了十年之盟:十年之内两国和平相处。在影片最后的画外音处理中,我们知道了:卫将回国之后做了卫王,面对强秦军队,卫王投降,既保全了王位又使卫国百姓免于涂炭。卫将最后自主选择,真正意义上完成了“弑父”过程,他学会了梁兵的苟安于世,与老卫王背道而驰,彻底抛弃了他生父的国策与巡游天下的梦想,做了一个政治上的“小人物”,使整个国家和百姓苟活了下来,此真“卫”也。
三、水与船的象征性寄托
最终,梁兵虽然将卫将活着带到了梁国,但梁兵没有将卫将上缴梁王,而是放卫将回国。梁兵被秦军射死的时候,画面不停地在卫将、梁兵之间切换,这时的卫将独自一人坐在小船飘向卫国,卫将轻声唱道:一条大路通你家……一条大河通我家……“大河”与“大路”,在这细微的差别当中,我们又可以从中剖析出很多意味。
卫将第一次躲过胞弟的搜查和追杀,就是跟着梁兵躲在了小瀑布背后。卫将和胞弟兄弟修好,了结与游牧匪帮的恩怨也是发生在山洞的溪水旁。每一次大的危机都在涓涓流水的环境中得到化解,柔柔水声总能化暴力为祥和。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具有滋养万物生命的德性,因为这种特性,水谓之“上善”。水在影片中象征着那个可以包容万物的大德之物,水就是生命长存的寄托与象征。更具象地说,水在片中意味着尚未被战争泯灭的美好人性和人之善念,这种人之善美才应该是理想社会的常态。
梁兵回到梁国,梁国已经被秦国灭亡,他成了一个既无家也无国的无根之人。梁兵选择为国捐躯,这与他之前的胆小畏死是一个很大的反差。麻雀飞到梁国旗杆上的举止暗示着梁兵此时的尴尬处境:他已无根蒂,好像《阿飞正传》里的无脚鸟一样,何处是家,何以为国,无处落脚,只有回归他的梦想之所——土地,才能获得心灵意义上的平衡。“一条大路通我家”,对梁兵来说,真正的大路就是他所依恋的土地,真正的家国也是他所在意的土地。但是,坚硬的土地没有能给他继续变通苟活的希望,秦军射杀了仍在混沌之中的他,他的血脉终归于大地。大路没有能挽救他和他的国家。
与此相反,卫将最终活着回到自己的国家。于家来说,他保留住了父亲的血脉;于国来说,他保护了全国的百姓。卫将投降秦国,这在凤凰山战役之前是无法想象的,有尊严的死在战场上才是卫将的理想结局,投降被他看做奇耻大辱。但是在凤凰山战役之后,他做了曾经最为不齿的事情——不战而降。卫将的小船飘荡在河里,他也许想了很多,水的包容也许让他更深刻地明白了如何中庸地做人,如何在乱世以柔克刚保全性命,如何弱者图存,最终他做出了有智慧的选择。大河挽救了他和他的国家。
河与水,寄托着生命与未来。与大河、大路的寓意紧密相接的是影片结尾卫将、梁兵坐的那条小船和卫将父子梦想中的大船。想到船,我们很自然想到诺亚方舟的生命之船,也容易联想起泰坦尼克号的悲情之旅。老卫王和卫将的梦想是:打下江山,一统天下后,造一条大船,刻着一万条龙,在月圆之夜出发,巡游天下。他们的大船还没有造出来秦国就已经“六王毕,四海一”了,破产的华丽大船仿若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一样,只能活在卫王和卫将的脑海与想象中。小船载着蜕变的卫将愈行愈远——小船不仅仅是能力挽狂澜挽救人生命的工具,而已经化为一种生的力量和于乱世安然存活的法则。梦想中的大船承载得太多,过犹不及必然是载不动的;小船虽小,尽管狂风落尽,它也可以轻舟已过万重山,小船再一次寄托了活下去的希望。在这里,小与大的博弈当中,小船胜过大船,小再一次胜过了大。
在卫王父子眼中,天下就是他们梦想中的大船。但是无论投降或者征伐,都没有使他们梦想中的大船起航。最后,卫将乘坐着一条小船远去,他身边的人全部死去了,他成为唯一活着的人。细细品味,卫将孤独乘坐小船的场景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有水、有船、有一个被遗弃的小儿,这个场景正是弃儿漂流神话在影片中的变形。在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匡扶明君的伊尹和西去取经的唐僧都曾是弃儿漂流神话的主角,这关乎着人对于自己出生的拷问。而弃儿漂流这个场景相对于未来,更是一种新生,有另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运感。经过凤凰山一行,卫将成长了,懂得了示弱,学会了弯腰,真正成为了乱世中的普通人,这也是一种新生。卫将真正成熟了,就像成熟的谷子都是弯腰的,所以老子才称之为“天下谷”。在片中,与弃儿漂流神话相衔接的正是成人仪式完成的神话桥段。
艺术本是有意味的形式。叙写逃兵和战后反思,是对战争的另一种叙述和诠释,这两个艺术形式的推演分别由大兵和小将承担。在向往和平的不朽基调中,卫将接替梁兵,最终代表了天下万万千千的小人物,在流水无情草自春的历史横截面存活着,承续着生的渴望。大人物的叱咤风云只是暂时的,小人物才是永恒长存的。向往太平的小人物不断流逝在历史的漩涡中,仅留下永世不变的太平美梦在慰藉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好的艺术作品就如同神话一样,能以非功利的心态教人们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教人们洞察自己的内心。读过去,也是在读未来;读别人,也能读自己。
《大兵小将》恰是一部关于小人物的神话,它蕴含的一切文化密语,其丰富性也许只是被发掘了一点点。这些叙事密码都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既平凡也超凡,以象征性为总揽。越是平凡的故事,历久弥新,越是经得起推敲。因为它对于经典、神话的摹写,对真善美的发掘和人文关怀已经无意识沉淀在作品中,沉静而质朴,不易察觉,不能轻视它才能靠近它、读懂它,一窥其中的别样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