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劳动妇女的“他传”
2014-08-15曾霆昭
曾霆昭
艾青说,《大堰河——我的保姆》是他的一首“带有自传性质”的“抒情诗”(《艾青谈他的两首旧诗》),但笔者认为,这更应该定位为为中国劳动妇女所做的“他传诗”。因为“自传”的内容丰富度和完整度远不如“他传”。
读者通过诗歌读到的诗人的信息极其简单。
“我是地主的儿子”,“大堰河是我的保姆”,“我”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诗人是地主所生,保姆奶大;“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我被生我的父母领会到自己的家里”,稍大后,父母将诗人领回了家;“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看着家里与大堰河家形成鲜明对比的华丽的布置,“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诗人“会‘克死’爹娘”(《新诗鉴赏辞典》)而遭父母歧视,体会不到家的温暖,加之从小生活在大堰河家习惯了贫穷,且能得到大堰河的疼爱,所以诗人在自己家里显得“忸怩不安”,是家里的“新客”,而与大堰河的儿子们,是那样“亲密”,写自己与自己的阶级背离,已融入劳苦大众中;“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告诉读者自己已走上对抗自己阶级的革命道路。
而“他传”的内容却是如此的丰富和完整。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她是童养媳”,没有姓和名,这就是古代的童养媳,她们的父母因家境贫穷难以养活子女,将尚处于幼女时代的女儿卖给家境稍好的人家,既能得到一笔财物,又能让孩子活下来,等女儿稍大些后就给她们完婚。
劳苦的一生。为了生活,从早到晚、从未成年到死,都处在不停的劳动中。“在你搭好灶火之后/……/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辛苦一天本该歇歇了,可是还要“把我抱在怀里”,养育我虽有爱我的原因,但初衷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赚取些生活补贴。“当她流尽她的乳液之后/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并非之前不劳动,而是现在开始从之前的仅仅是家务到兼做屋外的劳动活了,“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背着团箕到广场上去/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虽然一生都在辛勤劳动,但因地少、租税重,却仍活在贫穷中,直至最终“破产”。与“我”家“红漆雕花的家具”、“金色花纹”的睡床、挂着“‘天伦叙乐’的匾”的檐头、“丝的和贝壳的纽扣”的衣服、“安了火钵的炕凳”、“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比较,大堰河家只有“一丈平方的园地”、烧的是“灶火”、挂的是布满“炭灰”的围裙、用的是“乌黑的酱碗”“乌黑的桌子”、穿的是“荆棘扯破的衣服”和长满虱子的衬衣,死后,只能是“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几尺见方的埋棺材的土地”、“一手把的纸钱的灰”;儿子们,最终作为农民也“破产”了,“一丈平方的园地”也“典押”了,“大儿子做了土匪/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第三,第四,第五/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除了贫穷、劳苦,还有“平时打骂她的丈夫”,这是底层的劳动妇女比男人更多的一道枷锁,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女人是男人的奴隶和苦愁时的撒气桶。
但,她们的要求是那样低微,只要有活干,生活总有了希望,大堰河总是“含着笑”。
善良仁爱而重情,是贫苦人民的美德。苦累一天后,就慈爱地“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当“我”被父母领回家时,大堰河哭了;“我”回家后,因想见“我”,为“我”能“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忙着切那冬米的糖”;思念“我”,把“我”“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贴在灶边的墙上”,梦见吃了我的婚酒;临死的时候,还在“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这就是中国的大堰河们,完整的大堰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