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的超凡魅力
2014-08-15孙黎李涌
孙黎+李涌
自从社会学大师韦伯定义“魅力型领导”(Charismatic Leadership)以来,创始人的超凡魅力(Charisma)不仅成为媒体聚集的焦点,也成为管理学、领导学的研究重点。这些领袖的“超凡神圣、英雄主义或者模范性品质”在创新企业中尤其鲜明,成为这些企业打破旧有规则、颠覆传统行业、支持企业高速发展的超凡力量。马云、雷军都是典型的例子。这些超凡魅力创始人领导的企业,也具备宗教般的感召力,对传统的官僚型组织的理性结构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现实扭曲力场”的超级表演
管理学者Gardner and Avolio (1998)在《管理学院评论》中曾对这类创始人做出经典的分析,他们认为这些领导者的超凡魅力,来自富有戏剧性的(Theatrical)印象管理过程,这些领导者善于利用企业的舞台,通过创造新的意义与理想,激发他人去追求领导者描述的愿景。他们往往拥有戏剧的天赋,善于沟通情感,从而感召他人。这一过程包括:取景、编剧、搭台、演出。
一、 取景(Framing)。有魅力的创业者,能从现实的粗糙的材料中加以挑选,构造出新的可能性,然后对现实以新的“取景”角度进行重新铨释,从而提升追随者对自己和公司的存在感和价值感,并为我们描绘出不可抗拒的美好愿景。与乔布斯、贝索斯接触较深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现实扭曲力场”。马云也一样,当年在杭州湖畔花园的民居开始创业时,他对“十八罗汉”宣讲他创立阿里巴巴的三大愿景。“阿里巴巴未来要成为服务中国中小企业的一家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在未来要成为市值50亿美元的企业;我们要做一家生存102年的企业。”而当时,阿里的创业资金只有区区50万元。
二、 编剧(scripting)。具有超凡魅力的人往往能利用各种符号、类比、比喻以及故事进行沟通交流,勾勒行动纲领,例如马丁·路德金一句“我有一个梦想”的编剧就激发了上个世纪80年代影响深远的民权运动。马云也是一个善于编剧与沟通的人。在今年春天写给员工的内部邮件上,马云首次指出阿里未来10年的目标,就是建立数据时代中国商业发展的基础设施:“未来3年,全中国有多少传统企业等着拥抱无线商业,有多少新商业领域我们可以去推动创新……不要忘了我们每天都在爬山。” 创始人的编剧能力,能在员工以及利益相关者中建立起”集体潜意识“。与雷军在粉丝中建立集体的狂欢一样,编剧重新定义了领导与下属的关系,其中包括角色扮演、对话、方向设定。
三、 搭台(staging)。这里是指超凡魅力的创始人通过演讲、报告、行动、大众媒体等各种沟通工具,定义不同角色,导演各种故事。阿里公司内部最有趣的就是金庸小说化,会议室取名“华山论剑”,每一个高管各有花名,如风清扬(马云)、铁木真(陆兆禧)、逍遥子(张勇)。武侠小说一个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打破社会规则,这也反映在阿里的创新精神上。
四、 表演(performing)。马云是个在各种讲台、舞台上的超级表演者。在这样的明星手下工作,各级员工多多少少会有在中国崭新的电子商务舞台上表演的高成就感。如果是循规蹈矩的员工,无法在这样一间每年200%高速成长的舞台上有突出的表现。这可能也是马云为何开除95%的MBA的原因吧?阿里引入许多国际级人才,例如百安居中国区CEO卫哲,百事可乐中国区CFO、易初莲花CEO黄若等高级人才,但这些跨国公司的人才似乎都很难适应阿里的舞台文化,或许MBA培养的分析、理性的思维,很难适应阿里所推崇的”倒立者文化“(用倒过来的眼光看这个世界);相反,一直跟随马云的十八罗汉有不少成长为鼎柱。所以阿里的员工周转率虽然很高,但一直保持着创新机变的精神。
对创新的信仰
阿里能否在102年里都保持超凡魅力呢?
从现在看,马云的冒险精神、非传统的知识、天生的乐观精神与阿里的进取文化是非常契合的。例如商务部司长最近公开批马云,认为阿里以及菜鸟到处建物流基地建仓储,走歪了。阿里首席市场官王帅的反击充满武侠力道:“我们希望在5~8年的时间内,建立一张能支撑日均300亿元(年度约10万亿元)网络零售额的智能骨干网络。客观地讲,跟西方发达的物流体系相比,我们的仓储,不是多了,而是少多了……”最近《经济学家》的数据也表明,中国的整体物流成本高达GDP的18%(美国只有8%左右), 内陆运输成本远远高于中国企业运输到美国的成本,正是各级政府的各类陈章旧规使中国的物流网络各自割据、不成系统。阿里系对传统物流、金融的冲击也日渐影响,肯定要引起各类利益集团的反噬。如何团结新的力量、引领系统化的变革、建立更强的生态系统,将是阿里系巨大的挑战。
阿里集团在最近两年动作频频,收购了高德地图、虾米音乐、文化中国、UC浏览器,入股了微博、恒大足球、21世纪传媒、银泰百货等。这些为建立以大数据为基础的新生态系统的努力,成效尚需假以时日。在这些非嫡系部队中扩展超凡魅力,并不容易。虽然马云敢于用人,但他的另一面:强烈的反理性、反传统的“倒立者”色彩,如何转化为系统中建设性的正能量,尤其在传统行业中?
从上市的角度看,虽然一部分投资者可能欣赏这种超凡魅力,但一旦公司受到挫折,创始人的远见受到挑战,这种超凡魅力就可能会迅速破灭。马云的老朋友、雅虎的创始人杨致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可以想象,10年以后,如果马云不再有新的创见,引导新的产业变革;而阿里也从挑战者蜕化为在位者,超凡魅力的演出就有可能成为国王的新衣,成为企业的摧毁力量。这也可能正是创业者理论中“两难选择”所在(Wasserman, 2008)。
韦伯提供的第一项解决办法是超凡魅力的去个性化,例如“通过主教的受圣职礼保证使徒的承前启后”,或者像民主选举权过渡。这也是马云推行类似‘无血缘家族企业的合伙人制度的原因,为了合法化这项制度,甚至高调公开与香港联交所的矛盾,放弃了去香港上市。
韦伯的第二项建议是推行“理性的纪律”,根除个人的超凡魅力,使组织沿着理性化的方向改造。马云的管理哲学中,对高管要求有心灵契约,“不相离,不吹拜,务实,相互支持,关键时间替对方着想”,“代表着责任,相信,承担与爱的精神”。但这种理想主义的做法不一定能有效防止阿里内部腐败行为的滋生,例如一些员工在B2B平台上假传货物清单;一些淘宝员工则内外勾结,一位花名为关羽的VP因受贿260万元被捕入狱。当员工对创始人不再英雄式的迷醉、忠诚、或者热诚奉献时,纪律和公司治理就会成为组织保持竞争力的要件。
不管阿里未来如何变化,阿里创业的15年不仅改变了中国做生意的模式,而且其创立的超凡魅力文化,也激励更多的新一代创业者走向挑战旧有规则的舞台。当更多的创业家在各种公司年会、新产品发布会、甚至大学毕业典礼上像乔布斯“神”一样地演讲、布道的时候,新的信仰正在中国掀开新的文明篇章:
那正是对创新的崇拜、敬仰与追随。
(孙黎为堪萨斯城密苏里大学创新创业助理教授,sunsli@umkc.edu; 李涌为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副教授、创业中心学术主任, 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客座教授、创新创业中心学术主任,yl67@buffalo.edu。感谢郝智伟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