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生活(组诗)
2014-08-15周瑟瑟
■周瑟瑟
夜晚的里尔克
柏桦——英文系的男生少年老成
敲门是必修的功课,恋爱能免则免
从成都来的小柏桦敲开了梁宗岱的门
——先生,我给你带来了第三代诗,带来了羞怯的
一个中国青年的红心
开门的是里尔克,俊美老绅士,头发也是翻译过的
什么气味?抓住了中国的鼻子,痒的感觉涌上心头
——年轻人,诗是经验而非情感
这只烟斗不曾抽过,但它被完整地翻译
保持你的身材,略微前倾,紧张时便喝一口中国茶
学习鹤? 为时过早;学习仙人? 宜在薄暮时分
园子里的树大多入梦,青年柏桦站在树下
展翘,抬腿,脸上有了“繁复的经验”
他一脑子的梁宗岱
滚烫的早晨
七月派诗人在树下集合,他们头发花白
斗志昂扬,胸前缀满铁打的宣言——闪烁的理想
我习惯在七月的早晨洗澡,凉水冲在脸上像猫爪子
抚摸我不屈的表情,一定要咬紧牙关,一定要拍打胸肌
瓷碗里的粥难以平静,像七月派老诗人滚烫的心
我的嘴被烫了好几下,感觉像被枪炮与玫瑰同时击中
我肥厚的嘴唇顿时滋滋冒烟,唇肉都烤焦了
这是七月派诗人的命运,也是祖国的命运
喝粥之人才是幸福之人,嘴被烫伤之人才是诗人
如果你拒绝七月的早晨,拒绝稀粥,等于拒绝了革命
在黑夜里长睡不起之人,固然可敬,但哗哗的喝粥声
怎么就打动不了肥胖的诗人?他骂骂咧咧,他怒气冲冲
他倒掉了我津津乐道的稀粥,并且扬言——粥样人生
等于腐朽人生。我只能说他愧对七月的早晨,愧对我
秘密的生活
竹山里的人家仿佛在过秘密的生活,我不知他们在我整个童年时代
过着怎样的生活,倾斜的木屋,在我地并不多见
过高的门槛不多见,一个胖胖的女孩也不多见
生崽了还一家人住在堂屋里,我去外婆家时经过他们门前
他们在地坪上打闹,一齐跑过来看我,一家人又不做声了
记得他们的木屋发过一次大火
夏天的傍晚,我们都在下事塘洗澡嬉闹
突然听到惊呼——发火了,一股浓烟升上西天
大人小孩狂呼乱叫,人们从田里从水塘里冲向同一个方向
火势在那个年代的风中呼呼作响,大有吞没竹山里的架势
那户人家的堂客瘫坐在地坪里哭,怀里抱着一床蓝花被
但事过不久,我在大队部看见她与一个男青年开下流的玩笑
好像家里没发大火一样快乐
辣椒树下的小孩
你吃过辣椒
但不一定有在辣椒树下乘凉的经历
你或许有一个多病的童年
我也不例外
我是飞跃村田埂上飞奔的小孩
瘦小的小孩
雨后的自留地里清凉
牛蹄踩烂泥,夏耕时节
哗哗流水声里有鲫鱼跳跃
声音匆然细小又急骤
南瓜与冬瓜各有其母
辣椒树有沉默的父亲
辣椒树下躺着一个小孩
脸色青绿如一只正在发育的青蛙
青蛙的心事
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