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学研究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
2014-08-14缪蓬
缪蓬
摘要:本文在马克思主义联系观的指导下,挖掘文体学研究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之间的关系。将文体学研究细化为“分层—突出”分析模式与语言学理论的结合,将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提炼为唯物史观、实践性和矛盾分析法三大要点,探究两者间的联系,并以美国现代主义诗人e.e.cummings的代表作“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为例,呈现文体分析过程与这三大要点间的关系,从而体现该方法论很强的包容性、指导性。
关键词:文体学;唯物史观;实践性;矛盾分析法;诗歌分析
一、文体学概览过去的二十余年里,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逐渐成为了应用语言学中的一大重要研究领域,其中,相当大一部分的分析对象是文学话语。(Cook,1999)它对语言学研究和文学研究皆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并改变了两者此前的研究方法:语言学和文学不再“分道扬镳”,而是逐步交融,进而产生了一门新的学科——文体学(stylistics,也译作“语体学”)。(Leech,2001)这门“运用语言学方法研究文体”的学科(Leech & Short,2007)其本源可追溯至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修辞学。(申丹,2002)法国学者吕特·阿莫西和皮埃罗(2003)更是将其称为“在修辞学的废墟上突然建立起来的”学科。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见证了文体学的兴起:随着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门生查尔斯·拜利(Charles Bally)发表其两卷本的法语文体学专著,对于这一学科的兴趣、热忱逐渐在欧洲大陆蔓延开来,并随后在英美等地迅速发展。(Wales,1990)其后二十余年,这一学科当中逐渐涌现出了不少具有影响力的学派:文学文体学(literary stylistics)、话语文体学(discourse stylistics)、功能文体学(functional stylistics)、认知文体学(cognitive stylistics)、语用文体学(pragmastylistics),等等。
随着这门学科的兴起和发展,其核心目标作为一条线索贯穿始末,即证明任何文本或文本特征的组织和特点皆为语言的结构、体系,以及被有效利用的语言所决定。(Macleod,2009)简要地说,就是要证明文本的意义是由“有意而为之”的语言来决定的。在实际运用中,文体分析旨在通过分析某一特定文本中的语言现象,构建它的具体意义,或是检验已由前人构建的意义。近年来,文体学的研究对象“文本”(text)虽被扩大至“话语”(discourse),但文体学研究立足“语言现象”这一事实从未发生改变。不论是研究“文本”,还是研究“话语”,从根本上都是从具体的语言现象入手,而这也与这门学科主要的研究方法“文体分析”相呼应。
二、“以文为本”——两种方法论的对话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涵盖三大要点:唯物史观、实践性和矛盾分析法。虽然它被称为“社会科学”方法论,但它仍旧能够涵盖作为人文学科的文体学的方法论。文体学方法论可归结为两个关键词:分层和“突出”(foregrounding),即将分析对象分为多个层次,在每一层次上读出“突出”现象,并作阐释,而后构建所分析对象的整体意义。以诗歌文体分析为例,首先将分析对象分为四个层次:语音层(phonological level)、词汇层(lexical level)、句法层(syntactical level)和语义层(semantic level),随后在这四个不同的层面上搜索“突出”,即诗人“有意而为之”的偏离常规的现象,对其定位并作阐释,最后整合各个层面所反映的意义,解读诗歌的整体意义。
整个分析过程始终立足文本(即语言现象),这是文体学与传统文学分析的主要差异之一,亦是文体学方法论与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交汇处之一:传统文学分析所需要的发散、联想,使其难免给人以“天马行空”的印象,而文体学立足语言现象挖掘意义的方法,则可以被看做是一种唯物的视角。通俗地说,文体学的分析方法强调依据(evidence),力求从实在的语言现象出发探讨意义,这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基础——唯物史观相一致。
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实践性同样是文体学的一大特性。文体学所开展的研究主要包括两大部分:文体分析和理论应用,此处的理论主要是(但不局限于)语言学理论,例如音系学的“声音联觉”(phonaesthesia),语用学的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礼貌原则(Politeness Principle),系统功能语法中的及物性(transitivity)等,换言之,文体学没有自身的理论,因而更没有自身的理论框架,这也决定了这门学科的实践性——空谈理论研究、不谈理论应用只会终结这门学科,唯有不断实践,即从其他各个领域借用的理论运用到实践中,运用到文本、话语的分析中,才能凸显文体学的意义和价值。
回到文体学的“分层—突出”分析模式,将其与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相联系,我们能够进一步发现,后者的重要组成部分——矛盾分析法,与前者高度相关。矛盾分析法强调普遍性和特殊性相结合,如果将文体学的分析对象(文本或话语)视作一个矛盾统一体,分层、“突出”便与矛盾的普遍性、特殊性一一对应:对文本或话语进行分层研究,是着眼矛盾的普遍性,由于作为分析对象整体意义构建成分的“突出”存在于每个角落,把分析对象进行分层有利于开展全面而系统的分析,以适应矛盾普遍性的要求;作为分析对象整体意义构建成分的“突出”,或者说创作者“有意而为之”的偏离常规的现象,则是矛盾特殊性的体现。由此可见,文体学研究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这亦与马克思主义“联系无处不在”的观点相一致。
三、实践出真知——从一首诗入手e.e.cummings(美国现代主义诗人,鲜有中文译名)的诗作“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在学术界,尤其是在文学界受到热议。这里,笔者将运用文体学的研究方法,对该诗进行简要的分析和解读,并以此呈现文体学研究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之间的联系。该诗全文如下:
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
(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
spring summer autumn winter
he sang his didnt he danced his did
Women and men(both little and small)
cared for anyone not at all
they sowed their isnt they reaped their same
sun moon stars rain
children guessed(but only a few
and down they forgot as up they grew
autumn winter spring summer)
that noone loved him more by more
when by now and tree by leaf
she laughed his joy she cried his grief
bird by snow and stir by still
anyones any was all to her
someones married their everyones
laughed their cryings and did their dance
(sleep wake hope and then)they
said their nevers they slept their dream
stars rain sun moon
(and only the snow can begin to explain
how children are apt to forget to remember
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
one day anyone died i guess
(and noone stooped to kiss his face)
busy folk buried them side by side
little by little and was by was
all by all and deep by deep
and more by more they dream their sleep
noone and anyone earth by april
wish by spirit and if by yes.
Women and men(both dong and ding)
summer autumn winter spring
reaped their sowing and went their came
sun moon stars rain
首先,将这首诗歌分解为四个层面——语音、词汇、句法、语义,在每一层面上的讨论都包含两部分:对文体特征的描述,即对突出现象的描述,以及对其所示意义的讨论。
在语音层面,我们注意到诗人对声音象征(sound symbolism)的运用。声音象征可被分为两类:模仿性的“拟声现象”(onomatopoeia)和联想性的“声音联觉”(phonaesthesia)。(曲卫国,2009)最后一节第一行,“dong”和“ding”是两个模仿钟声的拟声词,《牛津高阶英语词典》(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中的词条“dingdong”帮助我们证明这一解读方式:“ding-dong”被用于表示钟声。同时,诗中另有不少与“ding”和“dong”具有同一特点的词:“spring”(//),“summer”(/m/),“autumn”(/m/),“winter”(/n/),“sun”(/n/),“moon”(/n/),“rain”(/n/)。所有的这些词都同“ding”和“dong”一样带有鼻音(nasal sound),而鼻音被认作是“dingdong”得以模仿钟声的关键(详见Wordference.com上关于“how do church bells sound”的讨论1),因而这些词构成了能使读者联想到钟声的声音联觉现象,由它们构成的在诗中反复出现的诗句(例如“spring summer autumn winter”“sun moon stars rain”)与漂浮着的钟(“floating” bells)的意象相呼应,也为全诗营造出一种一成不变的(声音)背景。
在词汇层面,我们着重观察一种突出现象——反常搭配。例一出现在全诗的第一行:anyone lived in a pretty how town。当用作副词时,“pretty”可表示“非常”,用于修饰形容词或副词,而将“how”置于“pretty”之后的搭配显然不符合语法规则,因为“how”不能被其他的副词修饰。同时,“how town”亦是反常搭配,因为副词不能修饰名词。然而不合语法规则(ungrammatical)并不代表没有意义(meaningless),根据《牛津高阶英语词典》,“how”有“以何种方式”的意思,因而此处的“pretty how town”仍可以理解为一座小镇,在那里的人们很重视“以何种方式”,即处事的方式。
例二出现在以下各行:“he sang his didnt he danced his did”;“they sowed their isnt they reaped their same”;“she laughed his joy she cried his grief”;“laughed their cryings and did their dance”;“said their nevers they slept their dream”;“reaped their sowing and went their came”。“sing”和“dance”作为及物动词时的宾语当是名词,然而“didnt”和“did”是助动词(auxiliary)。类似的现象出现在行7:“sow”和“reap”的宾语当是名词,而“isnt”是助动词,“same”是形容词。在这两行中,“didnt”“did”“sow”和“reap”皆被用作名词:“didnt”和“did”分别表示从未做过和做过的事,因而它们涵盖了所有的动作;“isnt”表示不存在的事物,“same”表示不变的事物,因此行7可理解为成年人们一无所获,却不改变他们所做的事。行14、18、20、35基本可用类似的方法来解读,这些有违常规的搭配似乎凸显了成年人们所作所为的无效性(invalidity)。
在这些诗句中,我们能够发现平行结构(parallelism),因而我们进一步在句法层面上展开分析。这些诗句(以及行17、30)具有“名词+所有格代词+名词”平行结构,它们的主语可被清晰地分成两大阵营:anyone,noone和“Women and men”。这里,平行结构凸显出了两大阵营间的对比:前者蕴涵生机(vitality)和可能性(possibility),后者则同习俗、成规机械地联系在一起。
诗中另外两种平行结构分别是“x+by+x”和“x+by+y”,其中不变的部分是“by”这一蕴涵两层意义的介词:其一,它可以被用来表示程度(如词组“little by little”,意为逐步);其二,它也可表示被置于其两边的两者间的距离接近。它的第一层意义似乎适用于“x”,“x”或“y”是形容词或副词的情形:“little by little”“was by was”“all by all”“deep by deep”。这些词组描述了繁忙的人们(busy folks,即“Women and men”)对anyone和noone的看法:他们不重要、已过时,并被彻底遗忘。平行结构加深了这一看法。“By”的另一层意义适用于“x” ,“x”或“y”是名词的情形:“when by now”“tree by leaf”“bird by snow”和“stir by still”。这些词组展现了anyone和noone之间的位置关系,并构成这些名词与这两者间的意义转移。表示土壤的“earth”和表示春天的“april”蕴涵物质上的生机,“wish”和“spirit”直指精神上的生机,询问可能性的连词“if”和肯定回答“yes”暗示可能性的存在——anyone和noone逐渐成为生机同可能性的来源。这一含义同样为句法上的平行结构所凸显。
反常词序是句法层面的另一分析对象。“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先后出现两次,其正常词序可能是“with so many bells floating up (and)down”。句法上的乱序描绘出了一副混沌景象,构成这首诗的视觉背景,同时它被置于孩子们记忆与遗忘动作的宾语位置,暗示这一乱序是要紧的。
“spring”“summer”“autumn”“winter”“sun”“moon”“stars”“rain”:这些词顺序上的变化同样值得关注。不同于随混沌却不变的视觉背景,这些反复出现的词在顺序上并非一成不变,然而它们顺序上的改变依据某种样式,它们间的相对位置从未发生变化。这种机械的变化无异于没有变化。
最后,在语义层面,我们重点观察修辞手法(figures of speech)的运用。这首诗用到的修辞手法主要包括三种:拟人(personification)、迂说(periphrasis)和双关(pun)。首先,第六节第二行“the snow”属于拟人,其前后表示“仅有”的副词“only”和表示能力的情态动词“can”表明成年人们没有能力解释“how children are apt to forget to remember 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暗指它们缺乏生机和可能性。其次,第二节第一行“both little and small”属于迂说,旨在抹去成年人们的差异和重要性。再次,“noone”是一双关现象,一方面,它可表示“Noone”,即一人名,作为诗中的一位主要人物,另一方面,它亦可表示“no one”,即没有人,这样解读抹去了“Noone”对“anyone”所有的爱,从而凸显“anyone”的无助境地。
在完成对本诗各个层面文体特征的分析及其含义的解读后,我们尝试构建全诗的意义。将前文中的“意义碎片”整理、组合,我们能够抽取两大概念——成规(conventionality)和个性(individuality),并且得出如下结论:本诗讲述成规和个性间的关系,前者由于无知抹杀后者,而后者所孕育的持久的生机和希望(可能性),因前者对这两者的匮乏而幸免于难。
本文对该诗的分析、解读或许无法做到全面、精确,然而,重要的是文体学的研究方法通过这一实例得以清晰的展现,文体学研究同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之间的关系也得以更好的体现:诗歌文体分析本身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唯有通过此番不断实践才能解读诗歌内涵;意义构建最重要的依据来自文本,来自实实在在的语言现象,这同唯物史观相吻合,而分层——突出分析模式既考虑到矛盾的普遍性,也考虑到矛盾的特殊性,同矛盾分析法相一致。
我们可以发现,本文分析诗歌文体所用方法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诸多方面,而非单纯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进行诗歌文体分析,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包容性,同时也说明这一方法论对人文学科的研究具有很强的指导性。
参考文献:
Cook,G.Discourse and literatur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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