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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电影中的“反英雄”形象

2014-08-12李姝颖

考试周刊 2014年44期
关键词:王家卫电影

李姝颖

摘 要: 本文旨在通过对王家卫电影中反英雄人物形象的分析,解读王家卫电影中折射出的现代都市人在高压下的心理、道德观及人文精神等方面的消极变化。

关键词: 王家卫 电影 反英雄主义

一、引言

“反英雄”(anti-hero)是与“英雄”相对立的一个概念,是电影、戏剧或小说中的一种角色类型(王岚,2005)[1]。它是荒诞派艺术的主角,通常是一群生活在现实秩序之外的“边缘人”,如流浪汉、局外人、多余人、囚徒、白痴、残废者等。

之后,这一形象被广泛用于文学创作中。尤其在二战后美国各类小说中,主人公频频呈现出反英雄的特色。他们是矛盾的综合体,既有缺失的性格,又不乏追求自我本质的个性,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悲剧的结局。这样的描写不管从大众化倾向还是审美角度来看都颠覆了传统人物塑造手法,给人真实感,从而深化了该时期文学作品的荒诞异化主题,揭露了残酷、虚伪的现实社会,引起了读者的共鸣。

王家卫导演的诸多电影有很酷、很炫的形式感,有大都市的时代感,但内里充满了感情,如《重庆森林》里对快餐式爱情的反讽、《春光乍泄》里细腻纠缠的感情和《堕落天使》里金城武为父亲做冰激凌的那段戏,都让人难忘。他作品中始终贯彻的一个主题就是:人与人之间对某种倾诉和沟通的渴望及对远比这种渴望更为强烈的个体交流不可能的无奈。王家卫电影里的人物都是小人物,庸庸碌碌,顶多有点爱恨情仇,耿耿于怀,因此行为有点怪怪的,与人格格不入。这帮人最爱做的就是怀念往昔,简直痛不欲生,看得观众也心疼起来,想到自己也有很多,甚至太多那么揪心的原以为由于过去了那么久早就淡忘了而且一直没想起过几乎都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非常圆满没有任何欠缺的往昔。简言之,王家卫电影里的人物很小资、很纠结、很小气。

二、反英雄主义的起源和特征

自二十世纪以来,西方思想意识发生了很大变化:对人的创造性作用的肯定带来了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这种发展又以物质世界的繁荣和经验哲学被崇尚的结果反馈于人对自身价值的认识。以往那些历代思想家慷慨陈词的价值观念逐渐解体了。一战后,精神分析法对理性意识的贬抑和存在主义对自我选择的强调,作为美国青年用以观察认识现实的两面放大镜,加速了这些价值体系的崩溃过程。“反英雄”的世界观,就这样在以怀疑和否定的精神母胎中形成了(沈建翌,1980)[2]。

反英雄fanti—her0)是现代文学中的一个术语,反英雄否定行为的准则或先前被视为文明社会基础的社交行为(《朗曼20世纪文学指南》,1981)[3]。这些人故意反抗或根本无视行为规范,甚至把现代社会看成非人的世界。他们缺乏传统主人公相关的英雄品格,不再具有尽善尽美、奋发向上、勇敢正直、张扬自我等优秀品质,而可能是处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具有最卑微的梦想,生活往往充满悲剧色彩。

进入21世纪的人类面临的挑战更是前所未有:战争、天灾、经济危机此起彼伏。所有这些通过“反英雄”形象的塑造投射在特殊的电影文化中,观众可以看到各种“乖张荒唐的行为和纷乱杂陈的思想”,反英雄形象体现的正是一个“缺乏信仰的时代所特有的文化病症和具有典型意义的文化困境”[4]。

三、王家卫电影中的“反英雄主义”色彩

王家卫指导的多部电影都具有“反英雄主义”色彩,如《重庆森林》、《阿飞正传》、《春光乍泄》、《堕落天使》,等等。其中,《重庆森林》、《阿飞正传》及《春光乍泄》里的主角们将“反英雄”演绎到极致,这些主角是现代都市里被夸大了的各色男女的缩写。

1.“边缘体”身份

王家卫电影中的很多人物体现了“反英雄”的“边缘体”身份。首先,电影中的主角通常没有一个正式安稳的工作。整日游荡在城市的阴暗角落;或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或与传统道德相抵触,不为社会所接受。他们在现实生活和精神领域中是一群流浪漂泊者、都市的边缘人。如《阿飞正传》里张国荣饰演的旭仔是一个没有职业、单亲家庭出身的小混混,而他的养母年轻的时候是舞女。这两种身份在社会里显得那么卑微与弱小,不被人关注。刘德华饰演的警察每天的任务是在街区巡逻,警察这个职业虽然体面正当,但是他的工作很孤独且不安全。在夜间时,总是一个人在街道小巷间徘徊。影片《重庆森林》里的金城武扮演的是一个警察,他的工作是抓捕一个接一个的不法分子。他的工作是在闹市中徘徊着、搜寻着。梁朝伟在影片中扮演另一个片段故事中的巡警,他的工作同样在闹市中徘徊着、扫荡着。这些巡察的饰演者在影片中的眼神显得那么凝重,无目的性。他们身处闹市,却显得那么突兀、孤独,好像这个尘世离他们一直有段距离。此外,影片中的女主角有宵夜店的打工妹(王菲饰演),梁朝伟的空姐女友,以及贩毒者(林青霞饰演)。《春光乍泄》中梁朝伟和张国荣饰演的是一对同性恋,他们之前的工作不明,进入阿根廷后,张国荣整天无所事事,四处留情,而苦闷的梁朝伟分别做过酒吧发传单者、迎宾者、餐馆厨子、屠宰厂的工人。他的职业身份卑微,技术含量低,而且流动性大。这些职业与人交流少,容易被人忽视。其次,这些人物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如《重庆森林》中的两个警察以他们的编号223和663代称;人物都缺少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们的姓氏更是从不被提及。人物姓名被刻意忽略,强化人物的边缘体特征,面对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人们感到自身渺小到连姓名都已被湮没。这些名字被泛化了的小人物形成了对所有现代都市人的指代,“这一个”成了“这一群”,甚至“这一代”的代称,从而加深了电影表现的社会内涵。

2.矛盾的性格特征

这几部电影里,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反英雄”人物形象与传统英雄形象相比,其性格特征更具有不确定性和矛盾性。首先,他们对于感情优柔寡断,割舍不下,喜欢流连回顾一去不复返的过去。

如《阿飞正传》里的张曼玉与张国荣分手后,很长时间不能忘记过去,甚至一度回去要求复合,委曲求全。她总是找巡警(刘德华饰演)聊天,然后总是自欺自人地说:“我明天就会没事了。”可是第二天又会重复昨天的事情。张国荣饰演的旭仔总是四处留情,看似风流不羁,被很多女生迷恋追逐。因为他残缺、不健康的成长环境,以及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的内心充满了消极感、不安感。这成为他不思进取、不积极乐观、不敢认真对待一份感情的借口。刘德华饰演的巡警在见到张曼玉的第一个晚上就喜欢上她,却每每总是扮演好朋友的角色,陪她聊天,晚上在巡逻的时候等她打来电话。他却对自己说:“我知道她不会打来。”这段在影片中几次出现,直观地让观众看到他“英雄”的正面形象,一个在深夜保护失落女生的警察,却是感情上的懦夫。又如《重庆森林》里的两个警察,面对失恋时同样是郁郁寡欢,追忆过去,自我折磨,不敢面对现实,颠覆传统的“英雄”与“坚强的男性”的正面形象。警察223(金城武饰演)在失恋后,仍然给他的前女友打电话,语调装作若无其事。在女友不再接他任何电话后,开始给以前交往过的异性朋友打电话,却一一被拒。通过塞满自己的胃麻痹自己的神经,买了所有5月1日(他的生日)却将过期的罐头,然后去酒吧买醉直到吐,邂逅贩毒女求慰藉等。警察663在失恋后,他一直不敢看前女友给他写的分手信。每天在家里自言自语,借故安慰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实则映射自己的无法自拔。宵夜店的打工妹(王菲饰演)喜欢663,却从未表露,她总是故意制造与663偶遇的机会,在攀谈时显得那么不经意与随性。并且扣下分手信里的钥匙,趁663出去巡逻时,偷偷潜进他的房子里玩,感受他的生活;悄悄换掉他家里的旧物,增加新的回忆,暗地里改变他的喜好和饮食习惯。她的内心一方面喜欢冒险旅行,另一方面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春光乍泄》中,何宝荣(张国荣饰演)追求新鲜与刺激,他总是在筋疲力尽与受到伤害时回到黎耀辉(梁朝伟饰演)的身边。在复原后,再一次出去冒险玩乐。他这样一个“边缘体”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感情与人生,他害怕寂寞,总是在寻求不同的慰藉。黎耀辉每次面对何宝荣的离开与回来显得那么被动与无力。他无法拒绝何宝荣,只能任由何宝荣摧残自己的精神情感。endprint

3.语言的特点

语言为思想而服务,因此语言也能反映人的心理。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反英雄”群体的语言有一些共性,如不确定性、消极、矫情与无力的煽情。如《阿飞正传》里旭仔反复对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我听人讲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这句话说给别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他指的鸟就是自己,这是他为自己四处流连、不能真正安定下来认真生活找的借口之一。他说话总是漫不经心,带有不确定感,如可能吧、也许吧,等等。这些特点反而赢得了女子们的青睐。在《重庆森林》里,失恋的223对着超市店员咆哮:“还没有过期你就倒掉,你有没有想过罐头的感受!”当223的过期罐头被收废品的老头随手丢掉时,他颓丧地发出“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袋都会过期,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会过期”的感叹。语言显得矫情、无聊,却是体现了一个失恋的人对感情无法释怀、无奈的心声。663把自己关在家里自言自语,他对着肥皂说:“你知不知道你瘦了?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现在都扁了,何苦来呢?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又转身对湿毛巾说:“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做人要坚强一点嘛,你看看你,窝在这里像个什么样子?”这些台词反映了663在失恋时无处释放的无奈与落寞的情绪。贩毒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很小心的人,每次穿雨衣,我都会戴太阳眼镜,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出太阳。”作为一个贩毒者,她的工作具有流动性、隐蔽性、危险性。这份工作也让她对他人缺乏安全感,对于明天会怎么样完全不确定,语言流露出一丝无奈与消极。又如《春光乍泄》里,黎耀辉在给父亲写信时想到:“十二月的阿根廷好热,那天30多度,我放假,我想写张卡片给父亲,不知越写越长。在香港我很怕跟他讲话,到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我很渴望他知道,我不晓得他读信后会怎么想……”人都有感情受挫时、有失意时,或不得志时,这时总会想到自己的亲人、最后的港湾。他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香港,想要回家。想到这些时,躺在床上的黎耀辉幽幽地想:“最近我又开始失眠,那早看电视我才发现,原来香港跟阿根廷在地球的两边,不知道反转后的香港是什么样子?”

4.精神上的不懈追求

“反英雄”人物形象几乎都具有矛盾的性格特征、矫饰的语言,总是将自己困在矛盾尴尬之地,但矛盾个性的背后依旧隐藏着一颗追寻自我的心,他们不懈地追寻精神上的寄托与满足。《阿飞正传》中旭仔成日游手好闲,与养母作对,内心矛盾挣扎;因为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世之谜,他一直希望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他只想看看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这种寻根的渴望一直缠绕着他,成为他的心结,折磨着他与他的养母。经过多年与养母思想与精神上的较量,最终他看到了一封他生母的信,给了他寻亲的一丝希望。相比下,巡警刘德华的精神追求没有这么痛苦。他一直想去跑船,因为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却因病重的母亲需要人照顾而改行做了巡警,当母亲离世后,他离开巡警的岗位,去跑船了。《重庆森林》里,打工妹似乎对工作没什么信念与追求,整体梦游状态,却一直说想去旅行。她做过很多杂工,只是为了赚得足够的钱能够远程旅行。在爱上巡警663后,她终于去了加州,圆了自己的旅行梦。在回到香港时,身着一身空姐的衣服出现在663面前。打工妹延续着这种含蓄的风格,表达了自己的另一个梦想,能够替代663离开的空姐前女友的位置,让彼此有新的开始。《春光乍泄》里的黎耀辉仅仅因为何宝荣想要去寻找灯罩上瀑布的地点,就和爱人一起开车旅行去冒险。黎在准备离开阿根廷之前,一个人再次去了瀑布,重温过去的时光,也算是对过去的告别。

5.悲剧的命运

命运的悲剧性是“反英雄”人物的最终结局,虽然他们在极力追求自我的存在和保持个性,并用各种反叛方式表示对现实的不满,然而,他们对现实的改变却是无力的,命运的安排注定了他们的悲剧结局。如《阿飞正传》中,旭仔终于在菲律宾找到了自己生母的住址,而生母却拒绝见他。他很伤心,转身就走了,也许他一开始就猜到这种结局。正如他养母所说的,你的生母若想找你便早来寻你了……只是他一直不想承认,他快速地转身离开,对自己说:“当我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我知道我身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然而我是不会回头的。我只不过想看看她,看看她的样子,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这段内心的独白是那么绝望与无力,旭仔蹉跎了半身,追寻了半身的梦就在这一秒告终,没有任何结果。在菲律宾酒醉放纵了两晚后,他决定乘火车回香港。因为想不劳而获,与黑帮的人交涉,杀了一个黑帮的人并抢了他的货。随后在火车上被黑帮人暗杀了。《重庆森林》里,贩毒女雇佣了一群菲律宾人帮她携带毒品,在进入机场时,这群菲律宾人集体卷货逃跑了。她开始疯狂地搜寻这群人,于是开始了一连串追杀与被追杀。从此亡命生涯的她永远需要带着墨镜,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春光乍泄》中黎耀辉的悲剧是没有安全感与归宿感:因为爱人何宝荣,他放弃了亲情与事业。他总是不知道他爱人落脚在哪里,何宝荣在他的世界里来来回回,随意停留,然后忽然销声匿迹。当他完全放弃这个爱人回到香港时,却觉得依然没有归宿感,有家不敢回,不知道父亲见到他会如何回应他的到来。黎耀辉离开后,何宝荣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此消失了,他精神几度快崩溃。他搬进黎以前的住处,做着曾经黎为他做过的事情,靠在门边痴痴地等黎的回来。

四、结语

王家卫导演塑造的各类“反英雄”人物,是为了反映现实社会人们的心理、价值观、道德观的变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在高压工作状态的现代都市,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越来越膨胀,深入的沟通日渐消失,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感等一系列问题给人们健康的情感生活带来越来越多的负面影响。人物对应的正是遭受严重精神危机的现代人,他们生活在一个荒诞的没有终极意义的时代,人文精神消退,精神空虚、茫然又颓废。王家卫通过塑造“反英雄”人物,反映现代人的生活,给予观众们真实感,从而容易产生共鸣。反英雄为逃避现代文明制度社会而做出的消极反抗行为,必能激发现代人对整个社会做出深层的反思。想要拯救社会中的“反英雄”,人们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社会的消极价值观及道德观等,进行自救。

参考文献:

[1]王岚.反英雄[J].外国文学,2005,No.4.

[2]沈建翌.人应当怎样生存下去——美国当代“反英雄”形象浅析[J].外国文学研究,1980(04).

[3]A.C.Word.Longman Companion to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M].Longman,1716.

[4]楼成宏.论反英雄[J].外国文学研究,1992(0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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