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中食、文、害、党四字音义商榷

徐家梅

“读书以训诂为本”说的是在读古代文献时敢于对字音和字义质疑、探究。尤其是语文教师在文言文教学中，要懂得训诂方法，教会学生探究字音和字义的内在关系，从而准确地推断音义。笔者在《先秦诸子选读》的备课和教学过程中，发现几个字音的注释和词义的解释不太妥当。

在《论语》选读第一课第四则中有：“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意思是：“老丈留子路到他家住宿，杀了鸡，做了小米饭给他吃，又叫两个儿子出来与子路见面。”其中“食”字，课本注音为“sì”，解释为“拿东西给人吃”。在第二课第九则中又出现句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个句子中的“箪食”，并没有注音和释义。在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四版《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有义项解释引用此句并释义为“食（旧读sì）”，是本义“吃，吃饭”的引申义。但是在长春出版社2010年版《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并没有引用这句话作为例句，更没有关于旧读“sì”的相关解释。我们暂且先不去评论这句话在《论语》中耳熟能详的程度，让笔者惊讶的是，最新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箪食壶浆”中的“食”注音为“shí”，并且标明旧读为“sì”。而第五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却是注音为“sì”。

在此，笔者有几个疑问。其一，何为“旧读”？仔细查阅《现代汉语词典》的凡例，没有对这一种现象进行解释。旧，即“过去”，旧读是指古代文献中的旧读音，还是指字典编纂之前的旧读，实在令人费解。其二，第六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是根据什么将“sì”修订为“shí”？“文身”这个动词就因为社会的误写成“纹身”太多，于是根据“约定俗成”原则，“纹身”这个名词也具有了动词的词义。是否“箪食壶浆”也因为太多人误读才被修订？其三，《辞源》关于“食”的词条有“以食与人”，《汉语大词典》中也有“拿东西给人吃”的解释。“箪食壶浆”，词典释义为：古时老百姓用箪盛饭，用壶盛汤来欢迎他们爱戴的军队，后用来形容军队受欢迎的情况。笔者认为，这里的“食”应该理解为“盛饭给军队吃”，符合“拿东西给人吃”这个义项。并且成语作为古代汉语的精华，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汉字的释义。所以，“箪食壶浆”中的“食”，应该读作“sì”。

类似的字音解读还有《论语》第三课第五则“小人之过也必文”，“文”字课文注释为“掩饰”，很明显是动词。在《论语》第五课第五则中“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意思是“用礼乐加以修饰，也就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人了”，课本注释为“修饰”。在《荀子》选读中有“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意思是“发生日食、月食的时候采用一些办法来营救太阳和月亮，天旱了祭神求雨，占卜算卦然后决定大事，（君子）不认为这样做能得到祈求的结果， 做这些笔者尝试着对此进行解读。

一、垝垣——少女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恋爱中的女子痴心盼望着心上人，常常登上那倒坍的墙壁，对着心上人的家乡远远地痴望。登高望远是诗歌中表达相思之情的常见方式，后有曹植的“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欧阳修的“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明月下，高楼上，粉泪涟涟的女子正在凭栏远眺遥寄相思。这是一幅定格在人们心头的非常凄美的画面。

但《诗经·氓》却为女主人公选择了一幅非常另类的背景图，女子舍近求远（“彼”是远指），一定要跑到那远远的断墙上去张望，可见心情之急切焦灼。遥望的背景是“垝垣”，是倒坍的墙壁。而在上面驻足的却是美丽的少女，是“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有泪有笑的热情活泼的少女。这样的不和谐就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画面与人物的对比，废墟与少女的对比，静止与灵动的对比，死寂与激情的对比，颓圮与鲜润的对比。通过对比更能突显女子的美丽天真、执着痴情。

二、其叶沃若——其黄而陨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以桑树未落时叶子的新鲜润泽，来比喻年轻女子的姣好容颜。“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以桑树凋落时叶子的枯黄陨落，来比喻女子年老色衰。

这里对桑树的描写既是运用比喻的手法，又是运用起兴的手法，同时，两幅桑树的画面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桑叶未落时的鲜润与凋零时的萎黄的对比中，我们不仅看到了曾经的爱情在岁月的磨蚀中已无情地走远，看到了女子在日复一日的家务操持中容颜的衰老，还感受到了女子心理情感的变化和性格的变化，由温柔到坚韧的变化，由天真到果决的变化，由感性到理性的变化。而诗歌将这种变化形象地融合到桑树“其叶沃若”与“其黄而陨”两幅图画的对比中，则增强了诗歌的画面感，更营造了视觉上的艺术效果。

三、淇水和缓——淇水汤汤；淇则有岸——士也罔极

诗歌中三次写到淇水：恋爱时“送子涉淇”，婚变时“淇水汤汤”，决绝时“淇则有岸”。从而构成了男女主人公爱情婚姻生活三个阶段的三幅背景图。

在第一幅画面中，淇水是和缓的，似爱情的温床，女主人公送“氓”涉水过河，两人情意融融，这一幅画面是温暖甜蜜的。在第二幅画面中，淇水浩浩荡荡波涛汹涌，是女主人公痛苦激愤的内心世界的写照。多年来，女子夙兴夜寐，勤勉持家，不但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反而遭受家暴甚至背叛，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让其内心怒涛狂卷，而滔滔淇水似乎成了其决堤的感情洪流倾泻的对象，无尽的愤怒与悔恨一发而不可收。这一幅怒涛澎湃的淇水怨女图与第一幅共涉爱河的画面形成了强烈对比。第三次写到淇水是“淇则有岸”，是将淇水当作底线的比照。淇水都有边界，而男子却二三其德，没有准则。残酷无情的现实冰冷了女子的心，也磨砺了她坚韧的性格，“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是其彻底诀别过去，毅然自我救赎的誓言。

淇水是男女主人公爱情婚姻生活的背景，也是他们由相恋走向婚变的见证。通过三幅淇水背景图的比照，我们既能感受到情节的推进，也能感受到女主人公曲折的心路历程。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诗经·氓》作为传世经典诗作，其艺术魅力自有无限的挖掘价值，但其中一点不可忽视，那就是借助景物描写形成视觉上的画面对比，它不仅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感和视觉效果，在突出人物形象、营造情感氛围、暗示诗歌主旨方面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