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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的新焦虑症

2014-08-11刘俊岑欣杭谭畅于阳赵栋张维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4年7期
关键词:陈斌养老金体制

刘俊+岑欣杭+谭畅+于阳+赵栋+张维

在体制内浸淫二十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于波,从未像今天这样想要离开这个体制。“八项规定”刮走了逢年过节的购物卡,曾经引以为傲的社会地位和面子也受到挑战。

身为中部某市工商局副局长的于波,以前无论走到哪儿,别人都会敬他三分;而现在,竟然有人这样调侃他:“于局还好吗?没进去啊?”

“既没有利益带入,又没有正面形象,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于波说,只要公务员养老金并轨,他就立马辞职。

他身边已经有不少人在付诸行动,其中不乏一些大领导。有舆论预测,继1992年和2003年之后,中国或将在未来几年迎来第三波官员下海潮。

而在日渐风声鹤唳的官场,更多的人还是像于波一样选择继续观望,在辞与不辞之间徘徊。浙江省的心理医生赵国秋发现,中央做出“八项规定”之后,找他看病的公务员比过去明显增加。赵国秋从2007年起一直担任浙江省“公务员心理援助项目”牵头人,由他主导的最新一项抽样调查结果表明,“公务员心理健康水平不够高,幸福指数不够高,压力比较大,职业倦怠的分数比较高”,比2007年调研时更为严重。

没完没了的应酬,一度令王军这个东部某市供电局的处长叫苦不迭。当禁止吃喝的政令刚刚施行时,王军长舒了一口气:从此可以解脱了!但接二连三的规定却让王军很难再快乐起来——先是每个月5万元的奖金不见了,接着连哈根达斯券和超市购物卡也被取消了。前不久,电力系统还给所有处级干部的公车装了卫星定位系统。这意味着,如果公车私用,后台监视器一目了然。

王军或许不知道,其他系统的官员面临的监管不比他松。浙江某市的一位官员感叹:某单位违规给职工发了袋大米,市里也要通报一下。

这是一条不能触碰的高压线。据中纪委监察部网站消息,截至2013年12月31日,全国纪检监察机关共查处2.45万起违反“八项规定”的案件,数以万计的干部因此受到处理。

在上海某市直机关,正科级干部陈斌早就嗅到了这股紧张的气息:干部处处长辞职的消息就像一枚炸弹,对很多人的心理形成一股冲击波。“他已经快50岁了,又在那么重要的职位,他的离开确实有悖常理。”陈斌说,在他的视野所及,已经离开的不只这个处长。一个实权部门的副处长去了某房企当营销主管,另一个科长最近也办了离职手续。

去职原因,无一例外都跟福利没了有关。

不同于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于波所在的城市属于中部欠发达地区,福利不是很高,也就偶尔发点日用品,过年过节别人偶尔送条烟。“就像给小孩儿糖吃一样,现在就没有这种快乐的感觉了。”

对于一个有着几百号人的大单位来说,三个官员的相继离开看似不能说明什么,但在陈斌的印象中,他进单位十年,只走过一个人。

体制的巨大魔力,使得公务员成为中国流动性最小的职业群体。名校硕士毕业,放弃外企高薪,陈斌当年挤破头报考公务员,图的就是它的稳定——“旱涝保收”。他参加国考的2003年,竞争者才8.7万人,而2010年已经突破140万人大关。

跟陈斌这一代80后相比,于波这一代60后看似幸运——国家包分配,但要想获得体制的敲门砖并不容易。于波当年所在的高中班级只考上两个大学生。作为20世纪80年代末的大学生,于波大学毕业后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下海经商,而是坚守在体制内,想以一个体制内的健康力量激浊扬清。刚开始,体制带给他无限荣光:五个兄弟姐妹中,他是唯一的大学生,家里人觉得很长脸。可是他后来的境遇每况愈下。现在朋友聚会,他对于自己的公务员身份能不提就不提。

日子过得紧巴不说,工作压力也比以前大。前段时间,省工商局在他们下边的一个县抽检了一批化肥,发现是不合格产品。以往,于波看到报告之后,让县下属的工商所处理一下就完事了。但现在因为怕被曝光,于波亲自下去督导,并就报告中的同批次问题产品扩大到全市范围内进行追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不干事怕被处分,但只干好本职的事,不会主动去干别的。”于波说,不消极,但也不积极。

其实,这就是一种典型的职业倦怠感。

有这样两组调研数据,或许可以证明这种状况并非个别现象。2008年,重庆市发布一组调研数据:不低于50%的公务员时常倦怠;201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份调查显示,79.89%的基层公务员存在轻度工作倦怠的现象。

在门诊中,心理医生赵国秋接触到的公务员这两年明显增加。“主要表现为焦虑症、抑郁症、强迫症、躯体化障碍。比如,有想辞职的,有晚上睡不着的,有静不下心考虑问题的,有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的……”这两年,赵国秋到各级机关讲学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下百场。

心理公开课的火爆,或许跟浙江省政府的重视有关。据了解,自2007年开始,浙江省启动了公务员心理援助项目,由省委组织部、人事厅牵头,由省本级财政支持。

但在全国,像浙江这样重视公务员心理援助的省份并不多见。曾经在2008年红极一时的中国首家公务员心理健康网已经停止更新多时,创始人是重庆一位退休的副厅级干部。一位接近该官员的心理学界人士说,他之所以不搞了,跟一些领导打招呼有关,“领导觉得这些内容涉及公务员的隐私,不便于对外公开。”

在整纪刹风的高压之下,一股辞职的心理暗流正在一些基层公务员中涌动。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在豆瓣小组、QQ群里,有关公务员辞职的讨论比比皆是。

今年年初,一篇题为《上海80后公务员辞职自述》的帖子在网络上引发热议。作者在文中的描述,或许可以代表许多年轻人想要逃离体制的心境:收入七年没涨,职级七年没变,能力是“听话加写报告”,社会关系是“领导加同事”;人生已步入而立之年,在那一刻,深深感觉到自己是loser(失败者);公务员极像温水中的青蛙,不知不觉被煮熟了,如果当年直接扔到热水里头,也许早就跳出来了;被短暂的安逸消磨了奋斗的勇气,最后成为碌碌无为人群中的一员。endprint

李飞是一个公务员辞职QQ群的管理员,他也是因为受不了体制内的各种压抑才逃离的。离职前,他是西部某市下边一个区人事局的官员,现在是当地一家小农药种子公司的销售主管。

离开机关后,李飞最大的感受是比以前开心了,价值也得到认同了。“在政府比较务虚,但是企业很务实——只有一个标准,就看你能不能给企业带来效益。”李飞说。

但是,对于很多上了年纪的公务员来说,在辞职问题上往往更加审慎,养老金是很多人考虑的决定性因素。在现行体制下,如果一个公务员要离职,就等于净身出户。“如果现在走了,一分钱退休金都拿不到。过去20年就等于白干了。”于波说,如果把之前的养老金给补上,他立马走人。

养老金“双轨制”问题多年来饱受外界诟病。公开资料显示,目前,中国有4000万机关、事业单位职工未进入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而是由财政掏钱发放退休金。2012年,全国企业职工养老金平均1900元,但同期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的退休金是其2~3倍。

据《财经》杂志报道,人社保管理部门目前正在酝酿养老金“并轨方案”。改革后,机关事业单位退休人员的收入主体将由基本养老金和职业年金两部分构成。但学界普遍认为,整体上不会有大的调整,因为改革的阻力太大。

当养老不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一些人的离开便会水到渠成。据了解,2013年,在西部某市有100多名中年官员集体下海,退休金照发。

他们的离开,源于一次难得的机遇。据该市官员丁明回忆,2013年,该市新设了一个区,但上头要求不增加编制,所以市里发出公告,动员连续工作30年以上的老同志提前退休,并承诺工资待遇和养老金不变,以便腾出位置给年轻人。出乎丁明预料的是,报名相当踊跃。其中最大的官是市委办主任,去了一家企业,年薪几十万元。

在这波辞职个案中,去企业打工的居多,这跟1992年那波下海潮中官员的情况有些不同。1992年,离开机关的许多人都是单干。现在耳熟能详的企业家陈东升、冯仑等人都是那个时期下海的官员,俗称“92派”。有人曾这样描述“92派”的典型特征:受过良好教育,有理想主义情怀。

1992年的中国遍地是机遇,“国退民进”的大气候让很多年轻人无法对下海说“不”。据当时的人社部统计,1992年有10万公务员下海,1000多万公务员停薪留职。

直到2003年,当一些地方出现“国进民退”的风向变化时,人们才发现,还是体制内的吸引力更大。2003年新一批官员下海时,大多是高级“打工仔”,创业的门槛跟1992年已无法同日而语。

“八项规定”实施以来,旧的游戏规则几乎被悉数推翻,而新的规则尚未完全建立,这让许多官员在履职时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跟基层沟通更难了。“以前跟基层做工作,都是通过人情往来建立感情。现在这个高压线碰不得,就变成了公对公地开个会、传达命令,很机械僵化。”杭州一位官员说,因为没办法,只能利用周末时间组织大家AA制出去玩,通过这种方式跟下边的人建立感情。

跟上边的联络也不轻松。王婉婷所在的市属于贫困地区,她所在部门的经费和预算完全要靠自己去市里省里求援、争取。不允许公款吃喝之后,她诚惶诚恐起来:“现在跑也跑不通,不去跑又不知道行不行,搞得左右为难。“王婉婷说,你没去跑,别人还指不定跑了呢。

提起解决的药方,接受采访的官员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规则”二字。在许多人看来,年轻人都往公务员队伍里挤,就说明制度设计出现了问题,说明市场活力不够。“如果民企的生存环境更宽松,肯定有更多的年轻人选择到外边闯。”王婉婷说。

有分析指出,年轻人对公务员的热情似乎出现减退的迹象。公开资料显示,今年高校的毕业人数将达727万人,加上去年没找到工作的毕业生,需要就业人数将突破810万人,而被称为“最难就业年”的2013年,这一数字是699万人。可相比之下,今年报考公务员的人数却比去年下降36万人——从去年的292.45万人下降到今年的256.36万人。

与此同时,公务员计划招录人数也出现下降,从去年的11.72万人降到今年的10.18万人。有专家表示,“招报双降”是常年“高烧不退”的公务员热向正常状态的归位,也是近两年中央这场改革效应的释放。

“高层希望通过这两年的肃贪,将公务员职业复归平常。将一些怀有特殊预期的人挤出去,才能推动改革。”一位接近高层的部委人士说。

但另一方面,为了稳住体制内的优秀公务员,中央正在制定新的公务员工资改革方案。据媒体报道,本轮公务员工资改革的重点为调整工资结构,解决失衡问题,并再次规范地方津补贴,“调低、扩中、限高”被重新强调,受益最大的是基层公务员。

《南方周末》记者接触的不少官员都表示,虽然报考公务员的人数的确没有往年多,但公务员热的退潮过程也不会那么快,可能要过几年才能看出来。

“关键要看执行‘八项规定是不是一阵风。”对于公务员的焦虑心态,于波给出的药方包括把公务员人数减半,对公务员建立明确的考核指标以及如何体现公务员的价值感。“价值感,这是最大的问题,而不要仅仅停留在表面上腐败的问题。这个不解决,腐败问题也解决不了。”

(转自《南方周末》,略有删节。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李飞外,其他公务员均为化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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