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外一篇)
2014-08-08赵永
赵永
有一年我乘火车去城郊的一处景点游玩,行经一个车站时,一位气喘吁吁的乘客来到我身旁,她是位年轻的母亲,站在我身边轻声说:“这儿有人吗?”其时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一则报道,便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她坐下以后一面小心翼翼地将一袋东西放在面前的小桌上,一面不住地回头张望。她儿子就坐在后面的一排。我并没有太在意,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你能不能跟我儿子换个坐位?”她突然捅了捅我说。我吃了一惊,对女人这种得寸进尺的做法既不满又不耐烦。我没有搭理她,她就继续说:“求你了,我和我儿子已经两年没见了,他马上又要走了……让我跟他多坐一会儿好吗?”她红着眼圈,焦急疲乏的脸上己看得见细细的皱纹。列车在无知觉的状态中继续行进,匆忙而慵倦的旅客没有谁会注意到这儿发生的微妙变化,更不会探究其中缘由,我坐不住了。
我开始留意这对母子坐在一起的情景,母亲扭着身子、侧着脸柔声地对儿子说着什么,可那半大的儿子似乎非常倔强,一直梗着脖子,直着腰板,好几次生硬地挣脱母亲搂过来的手臂,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母子下车走了。我不能想象这对母子分别的情景,我同样不能谅解那个儿子对母亲的冷漠与不公。按说这样的事,在许多所谓“现代人”的眼里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更何况是当时年少不更事的我。
火车在绿色的原野上缓缓行进,春夏之交的华北平原上满眼都是一方方整齐的农田,三三两两的农人则成了这蓝天白云背景下的绝妙点缀。我出神地望着窗外,一颗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此刻却再也无法安宁。我尤其不能忘记那位母亲临下车时对我微笑道谢的神情,那有着细细皱纹的脸上分明泪痕未尽。现在想来,那细细的有着优美弧度的纹路,不正因为充满了爱和善良而格外地动人吗?这样的一位母亲,我们还要继续追问其原因吗?我,以及那位儿子,何曾正视过母亲们的感受?何曾真正感恩过母爱的呵护?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忧伤中的母亲施予爱的权利呢?
有一年,为了读书方便,我住到离校不远的郊区。期间,时常看到前院的一家人。一个头部受伤后下肢偏瘫的儿子,每天都由母亲陪伴着在院子里溜达,就那么一天几趟的走,据说已经有五六年了。儿子逐渐能够站立,能够脱离母亲的搀扶行走,而母亲的腰身却弯曲了,头发已脱落得稀稀落落。可是,面对母亲一如既往的呵护,儿子的脾气倒越来越大,他不仅对母亲日渐迟钝的表现十分不满,而且一不顺心便冲母亲大喊大叫。
每日坐在窗前,我便会看到这对母子,也偶尔听到人们的议论。或许,在母子之间是与非、对与错,原本无关他人,可是无论贵贱,无论病好,母爱有如阳光,不会因为子女的高贵就多施几分,更不会因为子女的卑贱就少施几分。她可以无私地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相形之下,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在多少人说来都是心安理得的话,又是多么的苍白与炎凉。
这些对于母亲都不重要,重要的却是我们为人子女者,该用怎样的心态去看待。在我们备受母爱呵护的时候,是否也该抬起头用心看一眼母亲额上的皱纹、鬓角的银丝呢?在我们踌躇满志的时候,是否也该静下心来关照一下亲情的期许呢?较之母爱的博大包容,我们纵然不能做太阳,也该做一轮明月吧?敞开心扉,把我们得到的爱,得到的温暖与光辉回馈一点给母亲,给那些同样需要爱,同样需要关怀的人。可是,这原本举手之劳的事,何以显得如此艰辛。
我记起两年前回家过春节的情景。对面的一位女生叙谈母亲的感情种种,她说:“看到母亲把几乎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了丈夫和孩子身上,她自个儿既舍不得吃又舍不得穿……我发誓以后要好好照顾母亲!”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一脸的认真样儿,我不禁怦然心动:其实这种亲情的表达是再自然不过了,生离死别原本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承受母爱的重量?这样想来,如果长相厮守带给我们的感情平顺,没有让爱增色的话,一生中有几次分离抑或波折的痛苦,倒不是什么坏事。
匆匆的元宵已过,我坐在沙发上看书,母亲大约是想同我说说话,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便和衣睡着了。整整一年没见,母亲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偶然回头看到母亲蜷缩着身子酣睡的样儿,我的心就陡地一颤,鼻子酸酸的,泪水刹那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妈妈啊,无情的岁月在你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原本姣好的手上泛着青筋……千辛万苦盼我们成长,又盼我们回家;而我不久就得离开,一刻都不能多陪陪你!
下雪了,我起身来到外面,看着和颜悦色的人们互致问候,听着喜庆的爆竹欢送小年。雪仿佛也成了有情物,飘飘洒洒的大雪,仿佛眨眼间飘白了大地,远远近近呈现出一段段洁白圆润的弧线。雪裹拥了山峦树木,遮掩了沟壑的丑陋与不堪。于是我想,如果这世界到处都是这么纯洁,时间永远都是这么融乐,那该多好啊!
在经历事业、情感的种种磨砺之后,我已不再容易激动,也不再耽于幻想;于是,对于家、对于亲情、对于母爱,我似乎开始有了一点感悟。我想,真正的家,是因为有情的牵挂,那牵挂的原点便是母亲,无论我们走多远、离多久,也该都是母亲心中放不下的重量。
雪舞大秦
冬天说来就来了。风变得冷硬,天上的云朵不知何时化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懒洋洋的日头爬上山顶时,脸已冻得通红。
雪,像一位矜持的女子,到了约定时分,却让人在焦灼的等待中,姗姗来迟。
真盼这场冬雪早点到来,压制运煤专线日渐严重的煤尘,缓解火车司机满身的疲劳,冲洗线路旁边灰头土脸的草木,播撒下大自然对子民的包容和博爱,对这条线路之下的土地的不舍与眷顾。
云雾越来越近,越压越低,转眼已轻纱般地掩过山的肩,绕在山的腰,罩住所有草木和村庄。强悍的风渐渐温柔了起来,虽然嘴里呼出的气还是团团白雾,揣在兜里的手伸出来却不觉得那么冷了。
冬雪没有春雨来得那么风风火火,更不像秋雨那般凄婉缠绵。一片两片,飘然而至,似有还无。起初甚至还有几丝雨夹杂其间,躲躲闪闪,欲落还休,颇似饱尝离恨的游子归来,面对似曾相识的乡土故人,探询中总有说不出的忐忑与陌生。慢慢地,零零星星的雪花变得纷纷扬扬,屋顶、地面和近处的道路、远处的群山,都悄悄地抹上了一层迷离的白色,恍如一张无边的宣纸,在天地间铺展开来,柔软如脂,让人看着格外舒服。
雪落纷纷,早落的已伴随枯萎的荒草和落叶零落成泥碾作尘,后落的渐渐结成片抱成团。这柔弱的雪花,倒有几分一往无前的豪壮。无论春秋,不管雨雪,大秦的车轮始终不曾为之停歇。雾锁永定,雪拥军都,风雪遮不断的是两条泛着蓝光的钢轨,伴随一闪而过的绿色信号灯和桥头挺立的哨兵,长长的运煤列车卷起重重雪雾……偶尔响起的汽笛声,是这翩翩起舞的雪花仅有的伴奏。
大秦铁路穿燕山、越桑干,桥隧相连,绵延千里,少村为邻,多山做伴。长年累月奔波在这条铁路线上的火车司机,对这里的一山一树熟稔得就像自家餐桌上的杯盘碟筷。然而,无论春雨来时的满山青翠,还是秋风过后的遍野荒芜;也无论是晴空下静静流淌的桑干水、天马湖,还是夜色中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得多了,草木荣枯都勾不起兴致了。唯有这雪,这让大地山川一下子换了容颜的漫天飞雪,倒能让火车司机眼睛一亮。窗外,飞舞的雪花旋转着踩过车窗,留下一点浅浅的白印,又匆匆滑落,汇入蒙蒙白雾中消失不见。忽然有一朵轻轻落下,那闪烁着晶莹光泽的六角花瓣,清晰地粘在玻璃上,映入眼帘。一种久违的激动与惊喜从心底升起,不禁激灵一振,浑身的倦怠消尽,让人格外清醒。
这时只要静静地聆听,属于冬的一切就会细细密密地融入整个身心。褪尽姿色的黄土地披上洁白的雪盖,像是袒胸露臂的高原汉子,突然裹了一身崭新的羔羊皮袄;枝疏叶落的杨柳树结满晶莹的树挂,在轻风中,小心翼翼地晃动着身子,像群顽皮的山里娃等不及过年就偷穿了新衣,喜滋滋地出来显摆,却又生怕弄脏了回家挨骂。
飞雪的日子,一个人凭窗用心去欣赏那轻飘曼舞的洒脱;赏雪的时候,敞开心扉让所有的不快乐随风飘散,被积雪深深掩埋;清空的心房,把所有属于雪的感怀、雪的包容、雪的澄明、雪的风采全部揽入胸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走过了童年的纯真、少年的梦幻、青春的躁动,看罢了同事间的角逐和熟人间的陌生……面对这雪,突然间有了不同的心境。一朵是一朵的纯洁,无限有无限的包容,面对奔腾不息的钢铁巨龙,感悟个体生命的脆弱与短暂;置身不期而至的无边风雪中,顿觉人生之旅的丰富与浪漫……一种淡然,一种豁达,便随翩翩起舞的飞雪飘然而至。
责任编辑:刘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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