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待着谁
2014-08-08杜璞君
杜璞君
等待慕尼黑
我坐在慕尼黑机场候机楼准备搭乘汉莎航空公司的LH2326航班回国。从候机楼窗户望过去,停机坪上的飞机等候着下一轮的出港指令。机场的广播用德语和英语播放着离港和出港航班的编号和时间,我听着陌生的广播,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
走到机场餐厅前,对橱窗里烘得金黄的牛角包咽了下口水。
“没想到一家人吃饭是这样开心”。有一次吃完童野弄的饭菜,我对收拾碗筷的童野说。过往离开家,我总想早点回去,吃上童野为我做的可口的饭菜。
12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我就到家了。那将又是一个战斗的早晨的开始,必须飞奔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抱起还睡眼蒙胧的儿子,挤上公共汽车。
这时候慕尼黑机场如果突然冒出一个手持AK47冲锋枪的蒙面人,忽然闪过这样的画面,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这是快进入冬天的德国,不可能有更坏的天气,一老外坐我旁边,他在看着书,四周很安静,一架飞机起飞了。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登机,留下的不过是一场梦,或许鲁斯卡就是悬浮在我现实中的一个梦而已。
还在柏林,我遇上了鲁斯卡。我不想再刻意去回想我们分别的时刻。
沿着勃兰登堡门的大道,我踩在一行很长的砖石印痕上,鲁斯卡提醒我,这就是柏林墙的遗迹。我无意中踏在这曾经的历史起点,同时又是一段历史的终结点上。生活总是充满了那么多偶然的因素。
在一段遗留下来的柏林墙上,勃涅日涅夫和德国总理科尔穿越了时空拥吻在一起,艺术家似乎想用一系列抽象夸张的画面,冲淡柏林墙上的血痕和带给人的恐惧和伤痛。对柏林这座城市,不管毁灭与重建,又怎样承载得下那份沉重,一座城市带给人的理智与疯狂,好像与我现在离别的意绪,总搀和不到一块。
忽然想鲁斯卡会等克劳斯吗?鲁斯卡跟我提起过,当年有一个叫克劳斯的年轻人,到勃兰登堡门口等他的女朋友鲁斯卡,我好奇地问,那是你吗?鲁斯卡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克劳斯突然发现勃兰登堡门前大批的军人运来大量的混凝土和砖石,开始垒起了一堵墙,克劳斯拔腿拼命向西柏林方向冲过去,他忽然醒悟,鲁斯卡还留在东柏林,他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逃离了东柏林,他回头望着那堵逐渐垒高的分割东西的柏林墙。柏林墙被推倒那一天,他与其他德国人一起,蜂拥上勃兰登堡门,他想鲁斯卡这时候也会在那等他的,但他失望了,哪怕后来他每天都会到勃兰登堡门等鲁斯卡,但鲁斯卡却没有出现。
德国的森林真是茂密,一排排白桦林掠过窗外,天色渐晚。
我说,你认为克劳斯背叛了鲁斯卡吗?
鲁斯卡说,克劳斯获得了自由。
那天从波兰搭乘火车到柏林,在火车用餐后想倒点水回包厢,水倒了一半,闻到壶里有一股啤酒味,总不能端着一壶啤酒回包厢,包厢里的人会笑歪的,但又不知哪里有开水,我左顾右盼在找的时候,扭头看见一双浅蓝的眼睛望着我,一金发女子,用带点口音的中文说,我能帮你忙吗?我叫鲁斯卡。
我指了指手中的水壶。
她说,你等一下。
我想起来了,这叫鲁斯卡的是与我同一包厢的,她就坐我对面。
火车开出波兰,树梢上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不过在这片耀眼的阳光下,我弄不清吸引住我的是窗外的风景,还是鲁斯卡低头看书时,那一头披洒在阳光下的金发。
或许更早些,在华沙圣十字教堂,我跪下的那一刻,就预示着我与鲁斯卡的相遇。那时我正要离开教堂,扭头看见一位金发女子微笑着望着我,我还沉浸在朝圣者的兴奋中,站在我面前的金发女子的微笑是那么暖人,我顾不上理会她是否听得懂中文,就说,肖邦,这是肖邦心脏安放的地方,我盼望来这很久了,我感到肖邦的心脏还在跳动。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慕尼黑机场广播航班的德语播音,并不会理会我的心情,依旧把那铿锵的语调,传到各个角落。
我又看了一眼橱窗里的牛角包,摸摸口袋,兑换后仅剩一欧元作为留念。
飞机终于在香港降落,拉着行李把护照交到香港海关人员手上,他看了看护照,又看了看我说,你从哪里来?
我被问住了,扭头找鲁斯卡,鲁斯卡,我从哪里来?
站在我背后的是位陌生女人。
那香港海关员又问,你从哪里来?
我一脸茫然,说,我不知从哪里来?
身后的陌生女人替我解了围,慕尼黑。
我连忙接上,对,鲁斯卡在柏林送我,我从慕尼黑起飞。
那天鲁斯卡带我沿柏林墙的遗址走到勃兰登堡门,骤雨就来了,鲁斯卡说,她去拿把伞,我站在勃兰登堡门,望着她消失在风雨中的身影,忽然感到鲁斯卡更像是梦中飘飞的影子,躲雨的人挤满了勃兰登堡。
那香港海关员纳闷地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你从什么地方飞来都不知道?要问她。
他疑惑地盖上印,护照递还给我。那盖在护照上的印章是无声的,不过我分明听到它发出的声响,再回头,后面跟着几个等过关的人,我把清冷而孤寂的印章声丢在了身后。
生活别处
少女对他说:“别走了,停下来,把困倦的头颈偎在我胸怀!”
他炯炯的蓝眼睛闪着泪花,叹息了一声,仍然回答:“更高的目标!”
美国诗人亨·华·朗费罗诗中,这位向阿尔卑斯山峰顶攀登的年轻人,最后躺在冰冷的灰白曙光里。他失却生命,但是美丽;从那明净邃远的天庭落下来一个声音,像陨星:“更高的目标!”
当一个男人在床上想获得欲望的醉意,女人要求男人一次又一次发起强攻,高潮是否即将来临,理性跟死于受精之时的昆虫一样,死于最为辉煌的时刻,婚床是否是灵魂和肉体共同归宿,《城堡》的K把性生活看作是放逐,一次陌生世界的流浪,一种存在的境况——永远无法抵达的梦乡。同时,人的精神几乎就是放逐的过程,车站成了人生活的隐喻,克尔凯郭尔说:“无人询问何时想进来,无人询问何时想出去。”一个人在车站守候,时间过去了,要等的人没有来,登上远行列车的人,没有抵达他的终点,如同那个在车站等他的人。等候不过是寻找的变奏,奥德修经过十年征战和漂泊,抵御塞壬歌声的诱惑,终于回到故乡与妻子珀涅罗团聚,奥得修为什么要历经千辛万苦的漂泊,重返故乡?这种漂泊的命运感,不断追寻和回归,是否是人类共同的选择和归宿?寻找和回归,是否成了现代人的一个主题动机?
我背着包冲向最后一节车厢,火车快要开了,顾不上她在后面紧追着我奔跑,那天是一个阴翳的天气。透过车窗,她向我挥了挥手,火车开出了,遗下的是她守候在车站孤独的眼神,望着她穿过出闸的人流,车站人来人往,喧嚣,脚步匆匆。后来她告诉我,她又转身回到站台上,想找我,但列车已经离开站台很远了,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这时才想起要赶回家了。
远去的依然远去,我守候着那个夜的渡口,等待一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夜晚。在某日的清晨忽然听到她远方的声音:我来你这了,但尚未降临的黄昏,却听到她说,我走了。我一下子感到空间和时间的错位,火车东站的闸口,像一堵回音壁,听着窗外的雨声,心情在这个雷雨天没有受到影响,播放着齐格弗里德和布仑希尔德的二重唱《爱之死》。我仿佛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烈焰。重逢,一个无法忘掉初恋的男人,偶遇了他初恋的恋人,复燃起深埋心底的爱火,生活如刀,早就磨蚀了他与发妻的感情,这一天终于到来,他对发妻说:“我要跟她过,我们必须离。”妻子却依然想把那条布满油垢的围裙系在腰际,虽然明知失去爱的味蕾,任凭餐桌的饭菜变冷,丈夫的筷子再不会动一下,除了锅碗瓢盘的碰击,不会再听到一声问候,最后的裁决来自无法忍受的女儿,她说,你们分手吧。“对男人而言,女性既是他的爱神,也是她的死神”弗洛伊德总结女人之于男人的关系:“生他的母亲,同床共寝的伴侣,毁灭者。”纯净的初恋,总是美丽的,好像苏醒的大地诉说着等待黎明的恋歌。
那年我与一个北京女孩一起朝拜卡尔格博雪山,先到邻近的太子雪山祈求神山的守护者庇佑卡尔格博云开雾散。天下起雨,海拔3000多的太子雪山,让我和北京女孩向上攀登非常吃力。默祷,我们为晨曦的金辉照临卡尔格博峰顶祈祷,祈求卡尔格博向我们展露姿容。翌日雨没有停,卡尔格博没有撩开她神秘的面纱。等待,这是神启吗?
我们没能看见卡尔格博的晨曦,离开德钦回到中甸。
很晚了,扎西家。我跟扎西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即将分手了,我心里想着北京女孩,也许她睡了,忽然她走了进来,听两个大男人说话。明天她将随扎西的车离开中甸从昆明回北京。我们在扎西开的小食店喝茶,我开始以为喝的是茶叶茶,大碗的酥油茶端上来,酥油味是浓烈的,走到街上空气中弥漫着这股酥油味。北京女孩安静地看着我和扎西喝酥油茶,扎西搞了一条红头绳玩了一个小花样哄我们开心,我手指翻过来掰过去总无法灵活地编织手中的小红绳,她拿过红线很手巧地编出了好几种花式,她见我还在笨手笨脚摆弄手中的红线,就笑了,很甜美会心的笑,现想起你的笑多么温暖。“晚了,睡吧。”扎西说。她偷偷看我一眼。邂逅意味着离别,我继续另一段旅程,不会再相见了,没觉察她已藏进我心里某个角落。这滋味,仿佛听着远去的马蹄。一切都是偶然,贯穿的只有一个主题,不得不如此:失败、孩子、结合、分离,不过是变奏,前世今生的约定,在时空的穿越中,哪怕相遇,不过是在流水梯上,一个上,一个下,你喊她,她喊你,各又消逝人海,在水一方,永远参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托马斯也在找他的另一半,特蕾莎,像飘流瓶一样来到他身边;贝多芬不得不如此的第一主题动机奏响了,但托马斯不认为特蕾莎是他真正的另一半,到最后托马斯觉得特蕾莎就是他真正的另一半时,已经到了终点。到我们明白了不得不如此,其实人生本来就如此,总是遗憾,遗恨,是因我们曾经约定,但我们又忘却,似曾相识,却又时空错位。人,总在某个车站等待戈多,在等待中,又一次变奏。
远去的身影,消逝了,远一程,再远一程。出发,是否意味着能够抵达。
远方的玛吉阿米
拉萨的雨夜总是不期而至,晚上过了10点,我打着伞走进玛吉阿米,坐在三楼,这个时间,到玛吉阿米来,好像有一种重逢的意味,尤其在一个雨天。雨还在下,但仍有藏民很虔诚地围绕着大昭寺顺时针跪拜,也许他们心中有一个彼岸的梦。我要了壶甜茶。邻桌一位报社记者跟几位女孩谈去阿里的感受,对于可可西里,神山和圣湖,没有人能抵御那种召唤和魅力,来西藏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梦,一个关于远方的梦。
我白天在附近一户藏式旅馆的天台上,向玛吉阿米眺望,这时候你也在玛吉阿米的三楼,搜寻着每一个陌生人,搜寻着与之相遇的目光,但都没有辨认和寻找到那位陌生的来客。相逢却又错过,在种种际遇中赶着长路,总想在漫长的行旅中,重温离别一刻相守和约定,等待某种神秘缘分的降临,在错失中又再重逢。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后来者缘于仓央嘉措诗歌灵感所咏唱的歌声,总像那匹措那湖边奔跑的马,一直叩动着我的心扉。仓央嘉措十六岁登上了达赖尊贵的无畏狮子座,被奉若神明,但不见阳光的德丹吉寝宫,森严的等级,和无比尊贵的达赖身份,没有压抑这位翩翩少年的情愫,仓央嘉措依然每个晚上,走到雪山下,凝望雪峰上的明月,深情呼唤和等待他的玛吉阿米。
那天将近黄昏了,我披上大昭寺金色的霞辉,跟随藏民绕大昭寺转经,回到居住的客栈,听到楼上一位藏族歌手唱着歌,唱得非常深情,他跟那四川女子对唱了一晚,歌声,没有往更高的音域滑上去,却在如城墙一样厚实的墙体和雕刻着各种花纹的梁木间回荡,如月亮照澈的拉萨河,随着夜幕降临的雨点,融进了歌声。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转动门口的经筒,她对我说,转经去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捧着哈达,跟着藏民后面转经,你还往桑炉里煨桑。
我说,送你一件小礼物,刚在八廓街买的,送你吧,算不上贵重。
她说,这耳环很精致,花纹我喜欢,雕花和手工怪有心思的,还镶着两颗绿松石,若回去了,就买不到了,只要是你送的,比什么都珍贵。
藏族歌手的歌声仍在缭绕,歌声好像把你带往旷远的雪山和草原,把绵长的思念用深情的歌声注入到一个女人心里,他们身上虽然流着不同地域的血液,但歌声似乎把两人带往了远方。女人听着藏族歌手的歌声,说,不管你到哪里,我都愿意跟你走。
我转动身旁的经筒,我被歌声感染,那种等待和追寻的意味,显得苍茫了。
我上楼回房间,蓦然在过道看到布置得很粗犷的藏式房子内,老板用飘逸的行草,没有装裱,写下仓央嘉措的一首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歌声和召唤总能伴随着我,如一位来访者,安静地守候着这个雨夜。
从踏上西藏的第一趟旅程,仓央嘉措还有他的诗之于我是陌生的。仓央嘉措对于我来说,好像一个谜。他每天晚上脱下达赖尊贵的圣袍,穿上世俗的服饰,与他的玛吉阿米会面。这位敢于打破森严等级秩序,走下神坛,走出布达拉宫,用人性的张扬炼狱其神性的达赖喇嘛,在人世间的爱恨红尘中,不得不接受世俗和神权的双重挤压。他是神,每个白昼,他在各种神秘的宗教仪式和不得不进行的政治筹谋中,承受命运赋予他的使命和职责,在自由的渴求中,他又甘愿回复到人的身份,在人性的各种欲求中历练,透过情欲的彻底体悟,了悟色空。
拉萨稠密的人中
琼结人仪表堂堂
我那幼年的相好
正是在琼结地方
我黄昏寻找慈氏
黎明落了大雪
掩藏毫无用处
雪地留下脚印
这位具有游吟诗人气质的圣者,抹不去玛吉阿米从雪峰滴落他心中的泪珠,他凝望终年积雪的山峰,思念伊人,等待晨曦展露玛吉阿米的容颜,亲尝过爱欲的甘醇和痛苦后,人世间的爱恨,别离与守候,再没有比这位雪域神王体会得更为深切。那种旷远和忧伤,那种情感的百转千回,他深味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领悟各种际遇和因缘,在一种更深的期待和召唤中,那种况味和寻觅,也变得更为深切。
高居布达拉时
我是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雪村时候
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或许雪上偶尔留下的足印,泄露了他去往凡尘的秘密,但这个被枷锁困绑住的精神躯体,灵魂燃烧着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他不想掩藏也无需掩藏,不管毁灭,还是对人性和神性的彻悟,命运都让仓央嘉措在人间充当了最为抵牾的角色,也注定他必须要在欲火中重生。
在拉萨寻找了很多地方,仍难以寻觅到仓央嘉措的影迹,布达拉宫没有安置供奉仓央嘉措的灵塔。不过我感到有时候是否能与之相遇,要看缘。比如,我曾想进桑耶寺乌兹大殿,看看传说中被莲花生大师制服的巨蟒,它就盘缠在乌兹大殿入口的柱子上,蛇往往意味着一种欲望,还有一幅有千多年历史的桑耶寺全景图。体力的不支,也让我没有攀上扎央宗的溶洞,只能听同伴跟我谈起在洞里,发现的在电筒光照射下,宝石发出的闪光和奇景,这些我想寻觅却没有去的地方就这样错过了。
那天到哲蚌寺,这里的寺庙都建在半山上,楼梯很陡,几乎成90度,又非常光滑,有些地方还沾上酥油渍。我尚未适应高原气候,每上一级楼梯都要喘上几口气,我来这天恰逢是藏历4月16日萨嘎达瓦节,各大寺庙都有僧人齐集大殿诵经,这样的场面,我是颇有兴趣的,但我在大昭寺七弯八拐,上上下下,兜了大半天,又再回到措钦大殿的时候,诵经的喇嘛都打点收拾,回各自的僧舍了。我很失望,到处打听文殊菩萨殿宇在哪个位置,问了好几位寺庙里的喇嘛,因听不懂我说什么,弄了半天,这个殿好像与我没有缘似的。我来回进出几次措钦大殿,这时快关门了,是巴桑扎西把我带到文殊菩萨像前,他是这里的消防员。
“文殊菩萨还比仓央嘉措难找。”我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却让我有喜出望外的收获。巴桑扎西说,你要找仓央嘉措,我们这供奉有他的一尊塑像。这不就是缘吗?心中一直装着这位第六世达赖喇嘛,却遍寻不见,虽然很多游人会来哲蚌寺,但好像这里藏着一个秘密,却没有人发现。当我以为错过的时候,仓央嘉措就在面前。
我敛住心神走近这位圣者,心里虽然有一种遏制不住的冲动,但在寺庙里一切鲁莽的举动,不但显得失礼,也是对另一个民族尊崇的神明的冒犯。仓央嘉措跟几位历代的达赖喇嘛一同供奉。我小声问巴桑扎西,能拍吗?他犹豫了,但他显然看出我很想拍下这张照片。他先跟那位坐在门边的老喇嘛商量一下,老喇嘛会心地微笑着望着我,得到了准许,我拍下仓央嘉措塑像的第一张照片。巴桑扎西觉得我那样拍角度不是很好,就亲自帮我拍了一张,他说在大学里学过。我过去跟那位让我拍照的老喇嘛交谈,扎西扼要地把我的意思翻译给他,老喇嘛很耐心地听我谈来哲蚌寺的感受,他在哲蚌寺20多年,平时捻着念珠,顾自翻看经卷,对我这个远道而来,而且对他们心中的神明,同样抱有一份尊重的人,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拉近了。
不知哪里传来钟磬碰撞泛出的叮叮当当响声,巴桑扎西带我上哲蚌寺的金顶。倾谈中我提及在路上碰到两个小孩,她们的眼睛不再纯净,沾了尘土的手不停伸向我,为的只是索要一元钱。巴桑扎西不反驳我的质疑,但也不退让,他转头指了指远处的山峦,说,寺庙前的旗杆,若不经过僧人的诵经,是无法竖上去的。这个地方很多现象是人无法解释的。我沉默了,回头寻找供奉着仓央嘉措的殿宇,仓央嘉措的身影是否就在群山积雪的峰顶,那个无法抵达的彼岸,见与不见,他都在那里。一起颂唱真言,不是在看,也在倾听,当我把自己投影在圣湖纳木错落日的余晖上,我看到湖面的另一个自己,我寻找仓央嘉措其实也在寻找着我自己。一个微笑,一个合十,一次跪拜,一句扎西德勒,这样也走近了一个人。
玛吉阿米外面,雨仍在下,雨声中传来转经藏民喃喃的诵经声。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也是一个人,对远方的一种应答。
【责任编校 李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