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米的鸟巢

丛戎

一

看着田小米乘着巴士驶离航天大酒店，杨雨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回到城中村的租屋，连灯都不开，鞋子也不脱，就疲惫地躺在床上。被窝里似乎还有刚才他和田小米留下的余温，他翻了个身，将右侧的脸放在枕头上，把被子团成一团抱进自己的怀里，脑海里很快浮现出田小米在他怀里蠕动和呻吟的一幕。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出息，越来越离不开田小米了。可他不敢断定，田小米对他是不是有着同样的感觉。他对田小米越来越捉摸不透，在他眼里，田小米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青春的女孩儿了，她身上世俗的味道越来越浓，每见一次，都能明显看出这种变化。有时候他真想放手，让田小米解脱，也让自己彻底轻松起来。可他下了很多次决心，最后还是放不下。

杨雨刚上大学那年，学校组织新年联欢会，各个院系推荐演员。市场营销系杨雨是经济学院推荐的，他的节目是魔术。田小米在空乘专业，也是大一新生，代表航空学院表演时装秀。杨雨刚入校就听说空乘专业美女如云，那天，杨雨终于见识到了。时装秀安排在杨雨的节目之前，杨雨站在后台专注地等着美女们出场。很快，富有动感的音乐响起，帅哥靓妹迈着曼妙的脚步依次走上T台，在绚烂的灯光下展示五彩服装，青春的激情尽情地在舞台上挥洒。他们除了展示自己设计的服装和走台技巧外，时装秀还与该校航空专业紧密相连，客舱服务礼仪、安检礼仪、VIP礼仪等，演员们将所学专业与T型台巧妙结合起来。整个时装秀节目时尚大气，很有创意，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赢得了最多的掌声。就在那天，杨雨第一次见到田小米，从此他再也忘不掉她高雅的气质、曼妙的身姿和美丽的面庞。

杨雨来自河南魔术之乡，在他们那里，人们忙时种地，闲时从艺，大人小孩都能随手变几个戏法。杨雨的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18岁就跟着村里人学魔术，到现在已经32个年头了。他们家四口人，除了在外当兵的大哥，人人都会变戏法。他们自家院落里就有表演魔术的舞台，农闲时，打开音响，和着欢快的音乐，随时可以玩上几个精彩的魔术。耳濡目染中，杨雨从五六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学会了几个简单的魔术。那天，杨雨玩的魔术非常刺激和神秘，大变活人。

魔术演员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杨雨，女的是杨雨找的助手，是他们一个系的。表演还需要一位观众来配合，主要是来监督和检查某些环节的真实性。杨雨用目光扫了一下，落到了刚刚结束表演站在后台看热闹的那群准空姐身上，他指着田小米，说，请您上来一下。平时本来就对变魔术比较感兴趣的田小米，见魔术师点了自己，一点都没有谦让，大大方方走到了杨雨面前。杨雨说，现在我们开始表演。他让田小米用一块黑布条往后反绑住女助演的双手，又拿出一个大布袋，让女助演站在布袋里把自己套起来。杨雨拿了一根绳子，递给田小米，说，麻烦您把口袋扎起来。田小米有一丝犹豫，但还是很利索地按照杨雨的要求把口袋用绳子绑紧。杨雨示意田小米检查一下身旁的大木箱。田小米认真检查了一下，这是个很普通的木箱。接着，过来两个助手，把装有女人的口袋抬进木箱里，把木箱锁起来，钥匙交给田小米保管。助手们用一根长绳子横七竖八地把这个木箱捆住。这时，杨雨走到木箱前面，背对木箱面对观众，助手从后台拿出一块大红布，披在杨雨肩上，只露出一个头，手脚都遮住了，红布的后摆一起遮住了木箱，两个助手用脚踩住红布后摆的两个角，用手拿起红布，使红布呈一个立体形状，不停地抖动红布。杨雨提醒大家注意，说要变了，他数一、二、三，数到三时，杨雨往布里一钻，大红布整个盖住了杨雨和装有女人的木箱。三秒过后，从红布里钻出的是锁在木箱里的那个女助演。红布拿掉，捆木箱的绳子解开，木箱锁打开，装人的布袋口解开，布袋里出来的是杨雨。

太不可思议了，短短三秒钟，这个女的怎么从木箱出来的，杨雨又是怎么钻进木箱的。这个疑问一直到那个晚会过去了好几天，都一直在田小米的脑海里萦绕。她总想找个机会问问杨雨。不久，机会就来了。

元月下旬，学校放寒假，学生陆陆续续离校返家。田小米和几个同学到火车站买票，车站人山人海，田小米头都懵了。售票窗口按旅客去向，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划分，其他同学大都向南去，只有田小米一个人往北去。她看队伍已经排到了大厅的门外，不知道自己要的那个车次还有没有坐票，她想先到窗口去询问一下售票员。刚挤到窗口，就有人提意见，显然，人家以为她插队。她听到谁喊了一声美女，你也今天走啊？先一愣，马上就看到了喊自己的人，原来是新年联欢晚会上表演魔术的那个同学，他离售票窗口不远。她走到杨雨身边，说，是你啊，大魔术师。杨雨说，去哪里。田小米说，宝山。

杨雨让田小米去门口等他，他买了票就出来。田小米说，谢谢。

杨雨出来了，把票递给田小米，说，真没想到，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田小米说，真巧。杨雨说，我家在郊县农村。田小米说，你是哪个县的。杨雨说，魔术之乡。田小米说，怪不得，你的魔术玩得那么老练。杨雨说，有没有看出破绽。田小米摇摇头，说，到现在还在纳闷呢，你是怎么瞬间就和那女生来了个时空大挪移。杨雨看了一眼满脸认真、正等待答案的田小米。说，天机不可泄露。田小米说，你告诉我，我保证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杨雨说，这个真是不能说。田小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但很快就被遇到老乡的喜悦心情所代替，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田小米，今后请多关照。杨雨说，认识美女是我的荣幸，我叫……杨雨话还没有说完，田小米就说，你叫杨雨，没错吧。杨雨很吃惊，说，你怎么知道。田小米调皮地说，我是CIA住中原大学的总代表。杨雨说，那我回头就加入FBI吧。说完，两人呵呵乐开了。田小米说，你的名字，是新年联欢会上主持人说的。杨雨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晕。田小米说，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去和同学们打个招呼，你等着我。

望着田小米袅娜而去的背影，杨雨伸出右手朝自己的右脸颊猛拍一下，兴奋地骂道，我操，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艳福啊。

二

杨雨家在农村，父母大多数时间在家种地，农闲时才出去玩几天魔术。杨雨虽说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但是学的并不是什么热门专业，将来能不能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还不好说。田小米家在城市，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也不是什么富二代，但父母都是中学教师，自己又是准空姐，按说，这样的家庭背景和自身条件的差异，田小米和杨雨之间顶多会成为老乡、朋友，大不了红颜知己，似乎很难发展成一种实质性的关系。可世界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田小米和杨雨，还真是由老乡关系发展成朋友关系，又深化为知己关系，最后，成为让全经济学院男生都羡慕嫉妒的一对恋人。曾经有一个富二代直言不讳地对田小米说，那小子，几辈子都是种地的，你看上他什么呀，你这只金凤凰，嫁给他，将来想孵蛋，恐怕连个窝都找不到。当着众人的面，田小米反唇相讥，说，你爸不就是个暴发户嘛，上世纪末不也是同样在家撅着屁股种地吗？你拽什么拽啊。那家伙抻着脖子，把吐沫咽了几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这话后来传到杨雨耳里，杨雨暗暗发誓，毕业后一定要在城市立住脚，给小米这只金凤凰一个幸福温暖的巢。

毕业前，像田小米这样的准空姐，自身条件又好，家里托人花了些钱，很快就和国航签了就业合同。可杨雨就犯愁了，他的专业几乎每个大学都开设了，太多太滥，想去一些好的公司，也行，但得特别出类拔萃，或者有关系才行。杨雨也算个很优秀的学生，可没有那种社会关系，想进到一个理想的单位，真是太难了。田小米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来，先找一个工作，干着再说，有了好的机会再去。杨雨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如此。

杨雨的第一份工作，是做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助理，在试用期，他给客户经理当助手。他以为只要拿着药品和器械资料去给医院负责采购的人看看，向他们介绍一下自己公司产品的好处和优势就可以了。做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个工作很难，光是请客吃饭喝酒的应酬就让他发怵，虽然有客户经理在前面顶着，好多次他一样喝得腾云驾雾，吐得一塌糊涂。更有甚者，吃完饭还要陪他们洗脚、按摩、K歌、找小姐。在别人看来，这也许都是很爽的事情。对杨雨来说，找小姐让他心里别扭。他光给客人找，人家还不高兴，非要他也挑一个。每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就非常纠结，觉得对不住田小米。

有一次，杨雨去找省医院药剂科的刘科长推销他们的药品。刘科长叫刘文强，是杨雨大学最好的一个同学赵景平表哥的同学。他知道这个科长不好说话，他以前的同事已经来找过好多次了，每次都空手而归。这次，毕竟有熟人打过招呼，刘科长的态度显然热情了许多，两人相谈甚欢，杨雨感觉有戏。他出去打电话给客户经理，经理说那就抓住机会，今天晚上请他出来。杨雨让赵景平的表哥给刘科长打电话，邀请他晚上一起去吃饭。刘科长不好推脱，答应了。吃罢饭，赵景平他表哥说大家都忙了一天了，去放松放松，问是去唱歌还是去洗澡。刘科长说，天这么热去洗什么澡呢，还是去唱歌吧。到了歌厅，几个人要了个中包，服务生进来，问要几个小姐。刘科长说，每人一个吧。没多大工夫，客厅领班就带着一群小姐鱼贯而入，像走场的模特。这些小姐姿色都是中上，一个个袒胸露背，穿着吊带，露着白净的胸脯，真是千姿百态，风情万千。小姐们在他们坐的沙发前一溜排开，等着客人们来挑选。刘科长是主宾，当然先由他来挑。刘科长也不客气，上去就把最靓的那个挑走了。接着是赵景平的表哥，他当着赵景平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刘科长说，那我就替你做主。后来赵景平和客户经理也分别找了一个。剩下的小姐把期盼的目光都投到了杨雨的脸上。杨雨本来就不想挑，这一下，更觉得难为情了。他找理由去推脱，说刚才酒喝得多了点儿，想休息一会儿。刘科长说，这么多小妞都没有你喜欢的，看来你挺挑剔啊，难道你的女朋友是个天仙不成。赵景平说，您还别说，我兄弟他女朋友，不是天仙，也差不多。刘科长问，此话怎讲？赵景平说，他女朋友是个空姐，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级美女，现在天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真是像天仙呢。刘科长马上来了兴致，说，那找个机会我请大家吃饭，把小杨的女朋友叫上，让我也见识见识这天仙似的美女，如何？杨雨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客户经理说，没问题，没问题，哪一天，我们和杨雨的朋友一起吃个饭，然后来唱歌，听说，她的歌唱得也是一流的。刘科长说，好，好，我最喜欢唱歌，我们一定有话说。

关于请田小米一起出来吃饭的事儿，杨雨本来以为大家都是逢场作戏，随便说说，热闹热闹就完了。不想，杨雨第二次去找刘科长时，他竟然还记着这事儿。见了面，当然还是先谈业务，刘科长说，这个好说，用谁的药都是用，下个月就可以把你们的药品列入采购计划。杨雨一阵激动，暗自庆幸自己命好，这么快就有了眉目。刘科长说，你的那位天仙妹妹什么时间才能下凡呢？杨雨笑了，说，刘科长真会开玩笑，别听赵景平瞎说，什么天仙呀，就是一只小鸟。刘科长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小子才会开玩笑呢，小鸟，别说，也对，很形象的比喻。杨雨说，她是我的爱情鸟。刘科长说，原来如此，有缘由呢。

后来，赵景平对杨雨说，刘科长离婚了，现在是单身，一直很喜欢空姐。

三

周末，田小米轮休，早上醒来，俩人躺在被窝里，杨雨试探着把刘科长的意思向她说了。田小米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说，知道你现在正处于攻坚期，有些应酬还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能当个炸药包，你就别把我当个手榴弹。前面的话，杨雨听了挺感动，后面的话，他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伸手把田小米往自己怀里搂紧，说，对不起，小米。

小米说，这没有啥，不就是吃顿饭嘛。只要对你的业务有帮助，吃十次饭都成。杨雨说，你要同意，那我就给刘科长打电话了。小米说，你打吧。

刘科长接到杨雨的电话，非常高兴，说，那就今天晚上吧。杨雨说，好，我订好地方给你发信息。刘科长说，小杨，咱说好了，这次我请。杨雨见刘科长说话很认真，不好再争，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到一刻钟工夫，刘科长就把台订好了。他打来电话说，今天晚上，七点整，皇宫大酒店泰山厅见。放下电话，杨雨说，去那么贵的地方干啥。田小米说，有钱人就是这样，烧钱呗。杨雨说，其实，去那里请客的大都是公款吃喝，有几个舍得拿自己的钱去往里扔。田小米说，这就是目前的社会现实，国人的悲哀啊。这一点，我们真应该向外国人学学。

皇宫大酒店果真气派，宫廷式建筑和雕龙浮凤的装饰，一下子就让来客感受到它不凡的品位。自它建成开业以来，就以其宏大的规模和豪华的装修成为本市餐饮界第一酒店。

杨雨和田小米走进泰山厅时，刘科长已经等在那里了。见田小米进来，刘科长马上站起来，伸双手迎了上去，说，欢迎小鸟。田小米一愣神，知道是杨雨告诉他的。她把自己的右手从刘科长的双手中抽脱，说，谢谢刘科长对杨雨工作的支持。刘科长说，我本来说你是天仙，杨雨非说你是他的小鸟，反正都是天上飞的。田小米说，您可真风趣。刘科长说，是吗？有这种感觉就好。

杨雨坐下来，说，赵景平和他表哥呢。刘科长说，他表哥有事，来不了，赵景平马上就到，你们经理呢。杨雨说，他家在外地，周末他一般都回家过。刘科长说，没关系，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更开心。田小米问，刘科长贵庚？刘科长说，虽然比你们大不少，但比杨雨的经理还是小一些。田小米说，看不出比我大多少，刘科长真是年轻有为。刘科长说，你嘲笑我吧，人家湖南一个90后女孩那才叫年轻有为呢，91年出生，今年就被任命为发改委副主任了，号称“潇湘神女”。田小米说，我刚从国外飞回来，还没听说呢。刘科长说，看来这些年咱们吃的这精那精的还真是见了效呢，神女、神童屡见不鲜。

杨雨和田小米都被刘科长这一番话逗笑了。田小米说，当今社会，好多事情，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怪不得老百姓意见大，连耳目都不想遮掩了，太大胆了。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赵景平带着女朋友进来了。他女朋友叫胡丽明，大学同学，由于杨雨和赵景平的关系，她和田小米早就成了好姐妹。好久不见，两人见了分外亲热，又搂又抱。

刘科长说，还是年轻好啊，让人羡慕。田小米说，您也不算老啊。刘科长说，真的吗？有你这句话，我就信心倍增了。

服务员把菜谱递上来，刘科长说，这里的山珍海味大家随便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杨雨随便翻看了一下，每个菜都不便宜，就递给赵景平。赵景平说，盛情难却，刘科长既然发话了，大家别辜负了刘兄的一片盛情，来，我先点一个新生扣鲍鱼，杨雨，你要什么。这上面的菜，杨雨一个也没有吃过，说，赵景平你知道我口味，就烦你代劳吧。赵景平说，你这家伙，和田小米上床的好事你咋不让我代劳呢。说得田小米脸色绯红。田小米说，丽明，看你家赵景平现在学得多坏。胡丽明扯住了赵景平的耳朵，说，你胃口不小，就不怕撑死。看着他们俩打闹，大家都哄笑起来。

刘科长点了新干捞翅，田小米和胡丽明各点了一份木瓜雪蛤。刘科长说，木瓜雪蛤美容养颜，很适合女生吃。胡丽明捂着嘴笑，说，刘科长真逗，我们还是女生啊。

席间，刘科长说，虽然我离开校园十来年了，但我非常怀念美好的大学时期。胡丽明说，刘科长和夫人是不是大学同学啊。刘科长说，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大家一阵沉默。刘科长说，如果是同学，我们会互相了解得更多一些，说不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气氛有些沉闷，胡丽明说，没关系，这个世界，好女人多的是，回头让小米把她身边的美女给您介绍一位。刘科长的眼睛马上放光，说，如果真那样，我天天请你们吃雪蛤。田小米说，你就不怕把你吃穷了。刘科长说，反正也不用我出钱，有人替我买单。胡丽明说，刘科长厉害，将来哪个女孩跟了你，可有福了，天天吃雪蛤。赵景平说，这个雪蛤虽好，可要慎用，网上说福州一男大学生，因为经常吃雪蛤炖木瓜，乳房超常发育，状如女性，正发愁呢。杨雨说，那女性吃了不是正好嘛，不用买丰胸药吃了。一席话又让现场气氛活跃起来，欢声笑语一直到宴席结束。

刘科长请大家到阿凡达唱歌。到了那里，服务生见杨雨和赵景平都有女伴，问刘科长，先生，您不请一位小姐陪您吗？刘科长看了看田小米，说，不用了，今天是我们自己人在一起玩。赵景平说，姜还是老的辣，刘科长自己请客，就不点小姐陪了。

刘科长说，你小子别随便说话，我不想让进来个陌生人破坏咱的气氛。再说，有这两位美女在，我还不知足啊。赵景平说，也对，两位美女，听见没有，今天晚上要陪好刘大哥，唱好、跳好，不然，谁的小费都别想拿。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胡丽明又伸出粉拳朝他的背上使劲捶起来，说，你咋这么贫嘴。

别说，这刘科长的歌唱得还是有专业水准的。一曲《忘情水》唱罢，大家纷纷鼓掌，胡丽明说，和田小米有一拼。刘科长说，我这是瞎吼，哪敢和校花比。胡丽明说，田小米你也唱一个拿手的。田小米推辞了一下，拿起话筒唱了一首当下比较流行的《传奇》，赵景平说，这个和王菲还是有一比的，哈哈。

轮到赵景平唱了，他说，我给大家唱一曲周杰伦的《菊花台》，你们也别光坐着啊，刘科长，您就邀请两位美女去跳舞吧。刘科长本来就有这个想法，赵景平一说，就趁台阶骑驴，主动站起来邀请田小米跳舞。田小米说，我不大会跳，刘科长说，没有关系，跟着我的步子就行。田小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整了整衣裙，跟着刘科长走到舞池。刘科长绝对是个舞林高手，舞功了得。田小米很少跳舞，但她的悟性好，乐感也好，所以在刘科长的引导下，竟然跳得很在行。刘科长说，你很聪明，一学就会，我对空姐的印象一直很好，像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聪明大方、气质又好，长相更不用说，回头有机会，真要拜托你给大哥介绍一位呢。田小米说，我们有什么好，收入虽然高一点儿，但天天辛苦得很，风险也大。刘科长说，你们那些收入我是看不上的，我有两套房，汽车也有，我不缺钱。他说，我看中的是人，我喜欢像你这样有气质的女孩。田小米说，理解，有机会一定帮您好好物色一个好姑娘。刘科长说，那咱就一言为定。田小米说，好。刘科长使劲握了一下田小米的手，算是两个人的约定。

四

在刘科长的运作下，很快，杨雨和省医院的第一笔业务成交了。杨雨拿到了自己的第一笔提成，虽然不多，但毕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杨雨说，想请刘科长出来坐坐，算是表示感谢吧。客户经理说，算了，你刚上班，已经喝了这么久稀饭了，省点钱改善一下生活吧。再说，省医院是咱们将来的重点客户，我们一定要重视。这样吧，你请客，我买单。客户经理的话，让杨雨感动，说，经理，您太好了。刘科长说，小米如果有时间，最好也让她参加，这对你的业务开展有好处。

杨雨知道，刘科长对空姐有好感，还一直想着让杨雨给他介绍一个空姐当老婆。小米正好休息。杨雨说，好的，没问题。

听说田小米也要参加，刘科长很兴奋，说，行，我一定准时到。

这次吃饭，基本还是刘科长上次请客的人员，只是多了客户经理。刘科长说，景平，你表哥怎么天天都那么忙啊。景平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跟着政府领导走，时间就不是他的了。刘科长说，这样看来，还是我现在这样比较自在。大家都附和着说，那自然，你现在这样多好啊，有职有权，钱也不少挣，比政府官员强多了。说得刘科长脸上大放光芒，刘科长问田小米，弟妹，上次和你说的事儿你可别忘了。小米说，什么弟妹啊。刘科长说，这样叫不对吗？田小米说，我还没有说要嫁给他呢。杨雨感到一丝尴尬，说，在我没有一个像样的鸟巢之前，她这只爱情鸟是不会真正落巢的。刘科长看了田小米一眼，说，那看来，我还是有一定机会的哦。玩笑，玩笑，我可不敢夺人之爱，来，我自罚一杯。田小米说，刘科长，刘大哥，你就放心吧，答应你了，我一定尽力帮忙。

回到家，杨雨又吐酒了。田小米给他捶背，他把她的手移开，说，不用。其实，他是心里不快，躺在床上，说，小米，咱们这样说吧，两年之内，我如果还交不起首付，买不起房，在这个城市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窝，那你就另择高枝吧。

田小米朝他背上捶了一下，说，看你这窝囊样，还没出阵，就先投降了，女人跟着你，怎能有安全感。杨雨说，我承认，我窝囊，除了像我父亲一样会玩几个把戏，什么都不行。田小米说，算了，越说你越上脸，别说了。说完侧身朝外边躺下，两个人背对背睡了一夜。

一个月后，田小米给刘科长介绍了一位自己的同事，不过，那是一位已经离异的空嫂。虽然这位空嫂风姿依旧，光彩照人，但刘科长心里总觉得不是很满意，找了个借口不再来往。田小米安慰他说，这事靠缘分，以后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

接下来，杨雨和省医院又谈成了几笔业务，到年底，已提成三万多，他的自信心增加了，照这样下去，两年后一定能实现买新房交首付的目标。

春节前，杨雨专门买了购物卡去感谢刘科长。刘科长说，放心，明年，咱们继续合作，你的鸟巢一定会有的。杨雨说，那就借你的吉言，我抓紧时间好好干两年。

这个春节，杨雨过得最开心，他给父母和田小米的父母买了好多礼品，让老人们感觉脸上有光。

田小米对他们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完年不久，杨雨再去拜访刘科长，已经找不到他了。一打听，原来，有人举报刘科长利用职权吃拿卡要，正在接受监察局的调查。

杨雨心慌气短，不知道刘科长会不会说出自己给他送卡的事。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销售经理，经理说，你那张卡不就一千元嘛，对他们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监察局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对你怎么着。再说，我们又不是国家公职人员，送这么点儿礼物，也够不上律条。杨雨慌乱的心稍感宽慰。他回去告诉了田小米，田小米说，幸亏他和我同事没有谈成，不然，不是害了我同事嘛。她暗暗庆幸。不过，她又为杨雨刚刚建立起来的一条业务线这么快就断了感到遗憾。杨雨说，没事，慢慢来，我再继续开辟新战场。

杨雨试着去省医院找了新换的药剂科负责人，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他这才知道，新战场可不是那么好开辟的。考虑到这一行里面的辛苦和风险，他知难而退，决定不干了。

五

为了尽快实现自己的目标，两年后能付得起首付，给自己的爱情鸟田小米营造一个温馨的爱巢，杨雨决定到大家认为赚钱比较容易的房地产销售行业去。经过精心挑选，他选中了一家在国内颇具规模和影响的房地产公司——家和置业有限公司。凭着自己的专业知识，伶俐口齿，加上一表人才，他顺利被家和公司聘用了。

刚上班两天，就赶上家和在新区的圣境佳苑开盘销售，整个售楼大厅天天挤满了来看房、选房的顾客。几天下来，杨雨登记的客户就有一百五十多人。回到住处，杨雨对田小米说，房价现在涨得这么高，买房的人还那么多。田小米说，没办法，咱们国家人太多，加上人民币贬值，股市跌得一塌糊涂，老百姓又找不到其他投资门路，不买房，还能买什么。杨雨说，那么，我来干这一行算误入正途了。他和田小米分析这些来登记的顾客将来有多大的比例会真正掏钱买房，就算有三分之一的人买房，那他光提成起码也有个七八万，这应该是最基本的，他不信会比这个更低。田小米说，但愿吧，不过，这个世界，什么事都不好说。杨雨说，放心吧，我两年后给你买个鸟窝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田小米使劲用手拍了他一下，说，谁的鸟窝啊。杨雨一边躲，一边说，我的鸟窝，我们俩的。

市民们对新区的大环境还是非常认可的，尽管价格比老区的要高许多，甚至一两倍，但新区的房还是比较好卖。圣境佳苑的房子开盘后同样维持了销售顺利的局面。没几天，经杨雨之手签约的客户就有十来户。眼看就有两万元的提成，杨雨的心激动起来，他后悔毕业后没有及时介入这一行，他的同学几乎有一半都在售楼。他算了一下，按这样的进度，到年底，自己绝对可以有十万元的提成，再干一年，首付款应该凑齐的。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进入2011年上半年，楼市调控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经验的人都意识到，房价该降了。先前那些来看房的人，在杨雨花名册上登记过的潜在客户，似乎被一个统一号令一下止住了脚步，再也无人光顾售楼部。他急了，一个个打电话，看似关心人家最近的工作、生活，实际上是想了解人家目前到底是咋想的，还打算买房不。结果几乎是众口一辞，说国家正调控房价，现在不是时候，想等等再说。杨雨给人家举上次房地产调控的例子，说，咱们中国人这么多，土地又这么少，像我这样等着买房结婚的年轻人那么多，再调控，又能降到哪里呢？一定还会像前两次一样，退一步，进两步，不，进五步，现在不买，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可任凭杨雨磨破嘴皮，那些人根本不为所动。杨雨叹气，说，我是想买房拿不出钱，人家是有钱不愿买。

正在杨雨为自己的鸟巢计划而发愁时，他遇到了一位在房屋中介公司做业务的同学陈鹏。陈鹏说，你到我们这里吧，现在新房价高，大家买不起，二手房买卖相对还好一些。杨雨听从了同学的建议，到了福满家房屋中介公司。

福满家是一个全国性的房屋中介公司，光杨雨所在的城市就有二十多家分店。杨雨的分店在一个环境优雅的高档小区门口。主要房源就是这个小区里的房子，当然，也有周边的小区。在杨雨没来之前，这个分店的业绩还非常可观，其中一个业绩突出的店员，一年就挣了几十万。陈鹏给他介绍时，杨雨心想，别说几十万，一年能有个十万我就心满意足了。

开始，杨雨跟着老同学陈鹏熟悉情况，每天早上一上班，每个店员都要给自己制定一个工作计划，比如，今天我要找到一个新业主，开发几个新客户。完不成，就罚自己晚饭只吃一个烧饼，或者少逛一次街。如果完不成周计划或者月计划，对自己的处罚要相对重一些。有些女店员，如果这个月不能给店里创造一万元的收入，就罚自己一个月不逛街，或一个夏季不购置新衣服。总之，什么样的承诺和处罚都有，五花八门，杨雨觉得好玩死了，回去和田小米说了，她也笑得前仰后合。

田小米笑完，杨雨说，这也可以说明目前二手房市场也不好做。田小米说，是啊，现在干什么容易，就拿我们来说吧，天天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心里难过还要面带微笑服务。

杨雨上班一个月，就促成了一笔交易，拿到了两万元的交易服务费，杨雨提成六千元。他是新店员，级别低，只能拿30%的提成，如果资格老一些，级别高一些，最高可以拿70%的提成，意味着一笔交易自己至少可以收入一万四千元，还真可观，很诱人。

拿到提成的当天晚上，杨雨请所有同事们出去搓了一顿，又到啤酒屋喝酒，闹腾到半夜才回家。他摇摇晃晃打开租屋的门，开灯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吓了他一跳，使劲揉揉迷离的眼睛，原来是田小米，侧身背对他躺着。他的兴奋心情还没有彻底消退，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脱掉，一下子扑到床上抱住田小米。他要脱小米的衣服，小米不理他，把他的手使劲往外推。杨雨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去接你。小米说，告诉你和不告诉你有啥区别，每次还不是我自己坐机场大巴回来，你顶多骑着你的破电动车到航空酒店等我。如果不是天气不好，连个的士都舍不得叫。杨雨说，我这不是想着省下来钱买咱的鸟巢嘛。小米说，可是，你知道我在同事面前多没有面子。

田小米的一番话，让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悦兴奋中的杨雨一下子沮丧万分，他有点儿清醒了，颓然地靠着床头曲腿坐着，说，都是我无能啊。

六

第二天一上班，陈鹏就看出杨雨脸色不对，情绪低迷。他关切地问，兄弟，你怎么了。杨雨摇摇头，语气中充满着无奈，说，就凭我们这样干，什么时间才能在这个城市买下一套像样一点的房子呢。陈鹏意识到一定是田小米又和他说到买房的事了，他说，没有关系，如果我们运气好，两年就可以买上，说不定还不用贷款呢，咱店里不就有榜样嘛。杨雨说，那样的好运气，会有几个人遇到呢。陈鹏说，总之，只要我们不气馁，一定会实现目标的。杨雨说，是啊，我也知道，只要一直朝北，一定能走到北京的，可我耗不起时间呀，我答应过田小米，三年之内，一定要给她一个像样的鸟巢，这样，她每次飞回来时，那颗疲惫的心才会有一个安稳的栖息之地。陈鹏说，我知道，现在的女人都不好侍候，特别是像田小米这样漂亮的空姐，要求一定会更高。杨雨说，其实，田小米的要求并不高，她不像别的女孩那么势利和市侩，不然，她一开始就不会和我好。陈鹏说，可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空姐经常周游各地，接触达官贵人和富豪明星比较多，你敢保证她不会被周围的人和环境感染。杨雨无话可说，把头扭向一边，自言自语，也许，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不管有多么沮丧，人还是要活下去，路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杨雨依然每天辛苦地联系那些需要买房的客户，和那些显得很不耐烦的业主们约定看房的时间，然后早早地、大老远骑车赶到业主所在的小区门口，等着客户到来后领着他们看房。由于突发因素路上耽误了时间，稍微晚到了一会儿，就要陪着笑脸，承受客户们唠唠叨叨的埋怨。

有时候，他刚刚疲惫地回到家，还没有来及洗漱吃饭，那些在网上看到了杨雨发布的售房信息中，有自己比较满意的房子的客户，就会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到家里。尽管很累，杨雨还要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们有关房子信息的各种问题。当然，有时是那些急着卖房的业主打来的，询问有没有感兴趣的客户，让杨雨想办法赶紧把自己的房子卖出去，因为他急需用钱或者马上要全家移民。

一天，天气燥热，杨雨骑车回到家，全身被汗湿透，放下包，他到洗手间去冲澡，手机响了，田小米没有接，过了一会儿，那个电话又打来了。听着急促的铃声，田小米想，可能是客户有急事，她就拿起来接听，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她说，机主这会儿不在，您有什么事。那人说，我在搜房网上看到一个售房信息，是小鱼贴出来的，我想问问具体情况。小鱼是杨雨做业务时给自己起的名字。田小米说，那回头我让他给您回个电话吧。说着就要挂电话，那人突然说，听您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啊。是否可以问你，你贵姓啊。田小米对这种没来由的问话一般很不感冒，她说了句我姓“假”。那人哦了一声，说，对不起，也许我搞错了。主动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杨雨把电话回了过去，那人一说话，他就听出来像是原来省医院的刘科长，但他没有挑明，装糊涂地问他需要一套什么样的房子。那人直截了当说，就是你刚贴出来的圣菲城那套。杨雨说，好啊，您要是感兴趣，你说个时间，我约业主一起去先看看房子再说。那人说，明天我没有时间，后天下午吧。

两天后，杨雨在圣菲城如约见到了那位看房的客户，果然是刘科长。毕竟是老熟人了，两人在一阵惊奇后寒暄起来，刘科长说，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呀，两年不见，现在又遇到一起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接电话的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总感觉很熟悉，就是不敢肯定，想不到，你们还在一起呢。杨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脸转向别处。刘科长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说，对不起，我这话说得有些不恰当。只是对现在的小年轻人们，今天还好好的，明天可能就会分手，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你们能这样始终如一地在一起，真是不容易。杨雨说，您的意思是，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没有几个可靠。刘科长说，虽然这样说太绝对了，但大多数确实如此，如今的女孩子，都一心盯着钱，像田小米这样的，真的挺难得。杨雨说，是啊，是很难得，所以，我特别珍惜。刘科长说，你啊，真有福。杨雨说，什么福气，豆腐吧。刘科长说，不说其他的，起码艳福是有的，你承认吧？杨雨摆摆手，说，不说田小米了，说说你吧，你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刘科长苦笑一下，说，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共产党的活不好干，共产党的官也不好当，那个事只是给我弄了个留党察看的处分，把我的职务撤了，我还留在那里干啥，我辞职了。杨雨说，辞职了？多可惜，你现在做什么？刘科长神秘地说，办了个投资担保公司，自己当董事长，这多好，谁也管不着。杨雨说，你可真有能量，对了，你现在找到老婆没有。

不提老婆还好，一提这个，刘科长马上有了话题，说，你那位小鸟还欠我一个空姐老婆呢。杨雨哈哈笑了，说，您还惦记着这事呀。刘科长说，我早告诉过你们，我喜欢空姐，对她们情有独钟，有人刚介绍一个，也是个空姐。杨雨说，恭喜你。刘科长说，还不知道行不行呢，她提出的主要条件就是要在圣菲城有一套豪宅。杨雨很吃惊，说，八字还没有一撇，您就来给她买豪宅了，那将来她想要摘月亮，你咋办？刘科长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将来有钱了，跑到俄罗斯，坐飞船到月球给她捡一块月球上的石头回来充数。

杨雨被他的话逗乐了，说，您可真有办法。刘科长说，你还小，太嫩，对付女人就是要这样，有时，她心里也知道你在哄她，但是她就是喜欢听这些话。杨雨说，那你以后就多教我几招。刘科长说，没问题。杨雨说，言归正传，说说房子，你知道这套房子下来要多少钱吗？刘科长说，你帖子上不是说二百万吗。杨雨说，是啊，二百万，还要现钱，你可要考虑清楚。刘科长说，你放心，我现在是投资公司总裁，你知道我公司的利润率有多高吗？一个月下来，我就可以轻松赚一套这样的豪宅。杨雨被刘科长的话吓了一跳，说，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利润，做毒品生意也不过如此。刘科长说，没办法，现在国家紧缩银根，那些中小企业缺钱，那些董事长、总经理都快急疯了，只要有钱，多高的利息他都敢借。杨雨说，越是这样疯狂的时候，风险越是大。刘科长说，谁和钱过不去啊，你要是有一百万，放在我这里，一年能变成一百四十万，甚至一百五十万，你能不动心吗？杨雨说，也是，两年后不就翻一番了嘛。我要是现在有十万，后年不就是二十万了嘛。刘科长纠正说，是二十多万。杨雨说，对，是二十多万。他忐忑不安地问刘科长，你说，钱放在你那里，真是没有风险吗？刘科长胸脯一拍，说，真有风险，我早关门睡觉去了。杨雨说，真要那样的话，我先往你那里放五万怎么样。刘科长拍拍杨雨的肩，说，还是你聪明，不愧是学市场营销的。

杨雨领着刘科长看过房子，说，这个小区的环境多好，虽说业主买到手两年了，但一直空着，如果不是急用钱，他哪里舍得这个价钱卖掉，我是真没钱，有的话，立马买下来。刘科长说，不错，我很满意。明天我就拿保证金订下来。杨雨说，好，知道您老兄是个爽快人，那我们说好了，明天我在店里等着你，我们三方先签个协议。刘科长说，好，就这样定了。

七

刘科长信守承诺，来店里和业主签了合同，并当场留下四万元保证金。这个数字，正好是店里应该提取的交易费，如果合同顺利履行，杨雨起码可以得到二万元的提成，他现在已经是二级店员了，提成比例也相应提高到了50%。

杨雨对刘科长彻底信服了，觉得每次遇到他，都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从店里出来，他对刘科长刘文强说，我们一起到银行去一趟吧，我把钱取出来你正好稍走。刘文强说，好啊，坐我的车过去。刘文强一个电话，一辆黑色奔驰就开到了面前，司机下来把车门打开，让刘文强上车。刘文强示意杨雨先上。杨雨也不客气，一弯腰钻了进去。

杨雨把一年来存下的五万元从银行取出来，交给刘文强的一刹那，杨雨突然有一种心里被掏空的感觉。他说，刘总，我和田小米的幸福，可全交给您了。刘文强把钱递给司机，用双手握住杨雨的手，说，就凭你对老兄的信任，怎么着，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坐上车走了。

过了好久，杨雨都没有向田小米提起过他遇到刘科长刘文强的事，也没有提他帮刘文强买豪宅的事。他不愿意提，他思想矛盾，心里纠结。他总有一种预感，刘文强对田小米很感兴趣，他不想让田小米知道，刘文强去为一个还没有确定关系的空姐买豪宅，那样一定会刺痛田小米某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杨雨更不敢提他把钱全部存到刘文强的投资担保公司去吃高息的事，他怕田小米埋怨他办事冲动，头脑简单。总之，他有太多的顾虑，他不愿意对田小米说出这一切。他想，也许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开始有了隔阂，不然，两个互相真爱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够坦诚相告呢。

自此，杨雨天天在期待中生活，他期待刘文强赶紧把买房的资金筹集齐全，好让他们的交易真正落实，好让他立即得到那笔可观的提成，继续投到刘文强的投资担保公司去。他还期待刘文强的公司效益越来越好，这样，他的钱就可以迅速增值，将来购房的首付就有保证了。

一个月后，刘文强才把所有购房款项打到房管局的资金监管账号里。总算进入了正式买卖程序，杨雨的心彻底放下了。他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回到家的，今天田小米应该轮班休息，他想今天晚上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玩玩，以示庆祝。

进了门，田小米果然在家，正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杨雨走过去，俯身朝她脸蛋上亲了一口，说，怎么没有情绪呀，是不是累了。田小米没有回答他。杨雨用双手把她的脸扶正，看到她的眼里似乎有泪痕。他坐到她身边，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说，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田小米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感觉很累。杨雨说，我不信，直觉告诉我，你一定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田小米还是坚持说没有什么。杨雨松开田小米，淡然地说，我们两个的心好像离得越来越远，那种心心相印似乎不存在了。

田小米不是不想和杨雨交流，她不知道今天该和他说些什么。晚上睡觉时，昨天夜里在航班上遇到的那一幕，几乎让她彻夜无眠。

昨天，她在洛杉矶飞往本市的国际航班服务。客人登机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与此同时，那张熟悉的面孔也认出了她。她本来就甜美的微笑中多了一丝亲切。而他，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了。他坐在头等舱，由于淡季客人少，只有一两位空姐轮流服务，入夜后，轮到田小米值班。突然听到有乘客呼叫服务，她走过去，原来是他，其他几位乘客早已沉沉睡去，只有他一人独醒，他说，小米，可能是因为时差的原因，我的头有些痛，你能不能给我送杯咖啡。田小米说，可以，不过，在我工作期间，请您最好不要喊我的名字，以免引起别人的误会。

很快，田小米就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了刘文强的面前，说，刘先生，您的咖啡。刘文强说，谢谢。伸手去接热腾腾的杯子，不小心烫了一下，手肘碰到田小米弯下腰来凸挺在他身边的胸部，啊……田小米不好意思地轻轻叫了一下，刘文强向她道歉，但基于职业的礼貌，她并未露出不悦之色。她只能用一个浅笑说明没有关系，还利落地拿纸巾帮刘文强擦手。

对不起！田小米明显有点心神不宁，刘文强趁机和她搭讪，说，你的微笑真迷人。田小米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我可不是蒙娜丽莎。刘文强也拿玩笑话说，我知道，你是杨雨的一只爱情鸟，却到现在也一直无法落巢。田小米说，我知道，你很会开玩笑，不过，我没有时间听你说，我要去备餐室整理餐具。说完，朝备餐室走去。

看着田小米的背影，蓝色的窄裙下有一双修长的美腿。刘文强回过神来，试着想睡一下，刚喝的咖啡开始发作，脑袋太清醒，眼睛一闭，就是田小米的脸蛋和姣好的身材。

旁边的旅客都已睡死，隆隆的鼾声和飞机闷闷的引擎声合奏在一起，睡不着觉的刘文强浮想联翩，他想起一位常做商务旅行的朋友说过，有些头等舱的空姐会提供另类服务，这一定是瞎说，这么美丽高雅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但此时，他宁愿相信那位朋友的话是真的。他在心里祈祷，上帝，今天就赐予我这个艳福吧，面前这个女人，可是我的梦中情人啊。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起身往备餐室走去。

此时，田小米正在整理餐具，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稍显惊异，说，刘先生，您还头痛吗？刘文强点点头。田小米忽然想起刘文强刚才触碰到她胸部的那一幕，鹅蛋似的脸上泛起一阵嫣红。

小米，我有点发烧。刘文强显然是撒了个谎，田小米不明就里，居然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说，好像没烧啊。她看穿了刘文强的恶作剧。

飞机突然晃了一下，她一时没站稳，结结实实整个人跌在刘文强怀里。刘文强的生理反应迅速而明显，西装裤裆里的硬物恰好顶在她柔软的重要部位，而他的白衬衫领口也沾上了她粉色的口红。他突然变得口吃，说，是的，我、我头上不烧，可心里已经烧得不行了。说完，把田小米抱紧，迅速把嘴唇贴在了田小米的香唇上。

田小米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猛地推开刘文强，说，你这是干什么！刘文强说，小米，你不知道，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后，就再也忘不掉你了。不是可怜杨雨那小子，我早就向你表白，去追你了。田小米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太无法无天无德了。刘文强说，小米，不管你说我什么，我都愿意听，只要你答应让我爱你。田小米说，这和我没有关系，你愿意爱谁那是你的自由。

田小米的意思是用这句话下逐客令，让刘文强离开这里。没有想到，刘文强却把她的话当成了一种放任，甚或是鼓励。他竟然色胆包天地突然把田小米的短裙全部翻上去，接着把热乎乎的手捂在田小米粉红色的内裤上。在田小米要惊叫的一刹那，刘文强迅速伸出左手捂住她的嘴，加快了右手的运动，刚才还在使劲挣扎的田小米，很快便没有挣扎的力气，她感觉到一种要窒息般的快感，迅速传遍她的周身，让她整个人像受到电击一样，几乎要瘫软下去。看田小米不挣扎也不叫喊了，刘文强把左手放到田小米胸前，在她丰满的乳房上肆意游走。很快，田小米觉得自己的整个胸部膨胀得就要爆裂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她逐渐接受了这样一种局面，并有所进一步的期待时，刘文强的游戏却戛然而止。他把嘴附在田小米的耳边，低声说，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会让你满足的，我已经在圣菲城给你买好了房子。说完，又伸出舌尖儿在田小米细嫩的耳轮上轻轻地舔吮了几下，差点儿没有让田小米再次眩晕过去。

刘文强把田小米的裙子放下来，把她的上衣也整理好，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放进田小米的衣袋里，然后迅速离开了备餐室。

田小米还愣在那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应该是一场梦，绝对不是现实。

八

周六，杨雨起了个大早，他要去陪客户看一套别墅。他早早赶到店里。对他来说，这次机会如同一个战略决战中的关键一役，决定着他在这个城市的生死存亡，也决定着他今后的幸福，不敢掉以轻心。

近段时间随着国家对房地产市场的调控政策密集发布，二手房市场的交易也越来越清淡。来登记卖房的人越来越多，打电话来咨询买房的人却越来越少。即使有，大部分也只是想了解一下目前的市场行情，并不想真正出手。有时候碰到一个诚心买房的人，杨雨以极大的耐心，领着去参观自己手中的好房源，期待客户能从中选择一套满意的。但跑了许多趟，爬了很多楼，也不见客户松口。但愿今天这位客户不要也只是随便看看，最后不了了之。

杨雨到店里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客户打来的，问他在哪里。杨雨说，已经在店里了。客户说，你出来吧，我的车已经到你的店门口，我不进去了。

杨雨来到店外，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宝马车摇下了前窗玻璃，一个相貌姣好，肤色细腻白净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说，你就是小鱼吧。杨雨点点头，那女人招呼他上车。杨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说，香榭丽居你去过吗？女人说，去过，不然也不会知道里面的环境那么幽静舒适。杨雨说，是的，那里的业主都是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来到香榭丽居南大门，杨雨报了一下要去的别墅牌号，门卫放行。一进院区，就感觉到一种迥然不同的景致，到处绿树成荫，青草如毯，碧水蓝天，曲径通幽，像到了世外桃源一般。杨雨说，我最喜欢这个小区，每次来，都想多呆一会儿。女客户说，我也是，自从和朋友来过一次后，我就说将来有了钱，一定来这里买一套房。

车子停在他们要看的那套别墅门口，两个人同时下车，互相朝对方看了一眼，马上都愣住了。女客户觉得面前的这个小鱼很面熟，而小鱼一下就想起来了，说，你不是陆小姐吗？怪不得刚才一直觉得眼熟。女客户想起来了，说，原来是你啊，小杨。杨雨腼腆地一笑，说，是的，杨雨。女客户说，你怎么转行了，不当医药代表来卖房了呢。杨雨说，不准确，我这不叫卖房，叫中介。陆小姐说，对，买卖都不对，是中介。杨雨把中间出现的一些变故给陆小姐讲了，陆小姐说，怪不得，后来突然不见你去我们歌厅了。杨雨说，两年不见，陆小姐发达了。陆小姐说，不要叫我陆小姐，虽然我以前确实是小姐，但现在听到这样的称呼真像在骂我呢。杨雨改口说，对不起，陆姐，我确实没有那个意思。陆姐说，没事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

陆姐夸杨雨是个好男人，是基于他在歌厅遇到杨雨几次后得出的印象。陆姐那时是领班，每次杨雨领客人去玩，别的男人几乎都要找小姐，言语低俗，行为放荡，只有这个被大家称为小杨的大男孩儿，文质彬彬，举止得体。他从不主动找小姐，说话很有礼貌，对小姐很尊重。一次，陆姐开玩笑说，姐给你找一个吧，不要钱。杨雨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是您吗？陆姐说，只要你看得上姐，姐就破例来陪小弟玩玩也无妨。杨雨推辞说，谢谢姐，我记得您的好。一次，杨雨的客人在歌厅玩得很晚，他在歌厅门口送客人，看着客人们都乘车离去，正要返身离开，见陆姐从客厅踉踉跄跄走出来。他知道，陆姐一般都是很晚才离开这里的，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早呢。他迎上去，说，陆姐，您怎么了。陆姐说，今天陪一个重要的常客，喝多了，头痛得厉害，想早点回家休息。话还没有说完，陆姐已经忍不住了，蹲在路边的树坑边呕吐。天忽然下起了阵雨，杨雨跟过去，弯下腰轻轻朝她的背上拍着，帮助她尽快吐出酒。待陆姐吐完，杨雨递过一张餐巾纸，让她擦嘴。陆姐说，谢谢您。站起来要走，杨雨说，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陆姐犹豫了一下，说，麻烦您了。

在出租车上，陆姐醉意更浓，她把头靠在杨雨肩上，身上散发着一种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让人迷醉。杨雨想，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做这样的工作呢。车到了陆姐住的地方，杨雨本想坐车离开，可陆姐下车后连站都站不稳，他怕她走不到家，只好下车，搀扶着陆姐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口，打开电梯，把陆姐送到她住的楼层。陆姐摸索半天，才找到钥匙，但插了几次都无法将钥匙插入钥匙孔里。杨雨把钥匙拿过来，很快就打开了。

一进门，陆姐就支持不住了，没有走到沙发前身子就倒了下去。杨雨有点儿不知所措，尽管两人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还是把她抱到沙发上。杨雨从洗手间拿了条浴巾过来，把她头发上的水擦拭干净，说，你先去换身衣服吧，不然，要感冒的。陆姐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杨雨说，没什么，干你们这一行的，理解。我也经常喝成这个样子。

陆姐摇摇晃晃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屋说，对不起，我头晕，不想再动了，直接躺下睡了。杨雨说，你家里有蜂蜜吗，喝蜂蜜水可以解酒。陆姐说，有，在冰箱里。杨雨去冰箱取蜂蜜时，环顾了一下客厅，客厅很宽敞，三室两厅的房子。他想，陆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干嘛。

杨雨把蜂蜜水冲好，走进卧室，把杯子递给陆姐，说，你喝吧，喝了会舒服些。

陆姐接过杯子，说，你真是个好人，现在，像你这么细心的好男孩儿可不多了。杨雨脸上直发烧，他是个见不得人夸的人，别人一夸，他就不好意思。陆姐喝完蜂蜜水，杨雨又去冲了一杯，说，这杯放在这里凉着，你想喝时再喝，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姐眼神里似有一种不舍，说，外边还下着雨，要不你别走了。杨雨说，那可不行，我女朋友还在家等着我。陆姐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说，真是个好男人，赶紧走吧。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陆姐又遇到了他眼中的好男人。跟着杨雨来到别墅，陆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仔细地察看，说，这房子真是不错，装修得也挺豪华，主人怎么舍得卖了呢。杨雨说，他们全家移民到澳大利亚，留下房子没有用。其实，他们这房子装修后几乎没有住过。要是我买下了，就直接搬来住。陆姐点头，表示认可，说，是啊，装修房子很累人的。

杨雨说，姐，你原来那套房子呢。陆姐说，那本来也不是我的房子，是我以前那个情人的。现在，我们分手了，他给了我一笔钱，我想，现在房价比以前有所下降，这钱正好够买这栋别墅。杨雨说，姐，你分析，这房价到底还能不能再降。陆姐说，降不降我不管，反正我自己只要觉得物有所值，我就决定买。杨雨以羡慕的口吻说，陆姐你有福气，也有气魄，要是我现在有这样一笔钱，我一定会买的，可惜我现在连一套三居室的首付都交不起。陆姐半是同情半是玩笑地说，要不，你就别买了，姐把这房买下后，你就搬来和姐一起住。杨雨说，姐，你别耍笑我了，要那样，你那位不把我杀了才怪。陆姐说，哪位啊，刚才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已经分手了。杨雨说，那姐就没有再找一个。陆姐说，你真傻，这人和人之间靠的是缘分，男人和女人，更是。你以为说找一个就找一个了。再说，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确实也难碰到。杨雨说，姐，你再说，我就飘起来了。我有什么好呢，连给女朋友买套房的能力都没有，再好，又有什么用。陆姐说，房子，只要努力，总会有的，可是一个好人，却不是一定就能遇到的。你女朋友应该知足了。说到这里，陆姐关切地问，听说你女朋友是空姐，她的收入应该可以吧。杨雨说，和现在的房价相比，她那点儿薪水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娶媳妇买房，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男人的事嘛。陆姐咯咯大笑起来，说，想不到，你人不大，观念还挺老旧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呵呵，按你这样说，那我买了这房，将来就嫁不出去了。杨雨说，人和人想法不一样，也许，将来，我的观念也会改变。

九

看过别墅，过了两天，杨雨打电话问陆姐，怎么考虑的。陆姐说，当然很喜欢了，只是这几天处理点事情，忙完后，我会尽快去办理手续。杨雨说，好，我相信姐。

这栋别墅交易成功了，按照五百万的成交价，杨雨起码可以有七万元的提成，这样，他的首付目标基本就能实现了。而且还可以让他的级别再升一级，成为最高一级。这对他的自信心将是个极大的提高。

他和田小米说了此事，却并没有看到他期盼的那种情形。田小米不仅没有兴高采烈，反而一脸忧伤，说，想不到，人家一个风尘女子都能住上那么高档豪华的别墅，我一个大家都认为很光鲜的空姐，却连一间蜗居都住不上。不知道是这个社会有病了，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杨雨的情绪也低沉下去，说，小米，真对不起，也许，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是我害了你，耽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田小米说，不怪你，要怪的太多，怪这个社会越来越世俗，怪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公，怪我们不能紧跟潮流，怪我们的命不好。说到这里，田小米突然说，刘文强是不是也找你买过一套房。杨雨大惊，说，你怎么知道的。田小米沉静地说，有一次坐飞机，我碰到了他，他告诉我的。杨雨说，他没有说其他什么吧。田小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杨雨，说，其他，其他还有什么，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杨雨说，没有，其他没有什么。他看了田小米一眼，继续说，总感觉刘文强这个人不是很稳重，虽然很大胆，但是靠不住，你最好别搭理他那么多。

杨雨这话虽然是为了田小米好，但田小米听来，却满含醋意，说，杨雨，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你总提醒我别搭理他，可你为什么还老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就是人家能帮上你嘛，背后这样说人家，你觉得自己厚道吗？杨雨想不到田小米会这样为刘文强说话，说，你激动啥呢，我不过是随意提醒你一句，犯得着如此上火吗？你要是觉得他好，干脆咱们分手，你跟他去吧。

田小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杨雨最后这句话，却让她伤心至极。她突然趴在沙发上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入睡前，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田小米没有吃早餐就离开了家。杨雨喊也没喊住，打她的电话她也不接。田小米是真的生气了。也许，她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他突然想到谁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样的鸟住什么样的巢，像田小米这样的女孩子，跟天上的凤凰似的，怎么能跟着自己随便住一个燕雀之窝呢。也许自己真的不配和她在一起，连鸟雀都知道择良木而栖，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天生丽质、天资聪颖的女人呢。

杨雨没有再给田小米拨电话，一切事情随缘为好，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尊重。

田小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本想去找同学或者休班的同事，但今天是周日，人家一定都正和男朋友开心地待在一起，自己跑去干什么呢。她期待杨雨再给他拨电话，只要一个电话，她就不会再坚持。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眼看快中午了，手机没有一丝反应，她彻底失望了，尽管秋阳很暖，她心里还是一阵阵发冷，她有一种放声大哭的欲望。

正百无聊赖时，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落下，一个戴墨色太阳镜的男人伸出头，说，美女，一个人在这里傻站着干嘛，上来陪哥说说话。她想怒骂，那人把太阳镜摘下来，原来是刘文强，她竟然表现出一种惊喜，说，刘总，你怎么来这里了。刘总说，我们心有灵犀，知道你在这里，我就顺便来这里溜达溜达。田小米说，你的嘴怎么永远都这么贫呢。刘总忙赔不是，说，怪我大嘴，你先上来再说吧，这路边不可停车太久。田小米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刘文强轻踩一下油门，车子慢慢驶离路边。刘文强说，你没有要紧事办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田小米说，没事。刘文强说，你想去哪里。田小米说，随便。刘文强说，既然没啥事，今天正好是周末，我们去郊外看看美丽的秋色。田小米说，行，待在这都市里快把人憋闷死了，正想去野外透透气。

十

初秋，离市区不远的黛眉山枫叶正红，因为这里还没有开发，所以游人并不是很多。刘文强在山下找了一处空旷干净的场地把车停好，说，小米，这个地方怎么样。田小米说，我喜欢这样自然清静的地方，这才是一种休闲呢。刘文强说，那好，咱们到山里随便走走。

刘文强找到山沟入口处，往沟里走，一条清澈的小溪顺着沟底从山里流出，田小米跟在刘文强后边，沿着崎岖不平的溪边小径走了一会儿，坡地上有好多山楂树，上面结满了红红的山楂果。田小米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山楂树，真好。刘文强说，这山里的野果树多的是，等会儿你还会见到杏树、桃树、柿子树。田小米很兴奋，说，是吗？太好了，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刘文强说，可惜现在已经是秋季了，杏子和桃子吃不到了，但柿子还有很多。

他们停下来，摘了一大捧山楂，刘文强拿到溪水里冲洗干净，递给田小米一个，说，你尝尝。田小米尝了一口，把嘴咧开，捂嘴笑着说，又酸又甜，好吃。刘文强说，不要多吃，不然，明天连饭都吃不成了，走吧，咱们继续往前走，去里面摘柿子，那才叫甜呢。田小米说，好，我们快点走。

越往里走，山沟越来越狭窄和陡峭，溪水也越来越湍急，有些地方，杂乱横生的荆棘茅草把路挡严了。刘文强把一根枯树枝折断，给田小米做拐杖，说，拿着，可以用来开路，走路也会稳一些。刘文强看来是经常到这样的地方来玩，走起山路来灵巧自如。田小米就不一样了，尽管拄着棍子，但在那些布满黏滑苔藓的石头上行走，还是很不适应。况且她今天没有任何准备，还穿着半高跟皮鞋呢。在爬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大石块时，田小米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水里。刘文强反应快，扭身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但她的一只脚已经踏进水里，田小米脸上羞红一片。刘文强把他搀扶到岸边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说，真对不起，把你领到这个地方。田小米说，没关系，这样原生态的环境，我最喜欢。刘文强说，那看来我们还是来对了。再来玩，我们会提前做准备。田小米说，是的，把野外探险的装备都带上。刘文强说，我家里有，只是好久没有出来玩了，不然，就放在车上了。

田小米把湿鞋子脱下来，把里面的水倒干净。又把袜子也脱下来。刘文强把袜子抓过去，说，小米，我去帮你洗干净。田小米忙阻止，说，不用，那多不好意思。刘文强没有听她的，拿着袜子走到溪边，蹲下去，使劲儿揉搓了几下，又在水里来回摆了几摆，拧干，回到田小米身边，找了一棵枯树把袜子晾起来，说，小米，你看那边山脚下。田小米抬起头，按刘文强的手势看过去，溪水对面的山脚下，长着几棵高大树木，上面结满了红红的果子，看得不是很真切，她想，那一定是柿子。她高兴地叫喊起来，说，真漂亮，好诱人。刘文强说，小米，想吃柿子吗。小米说，当然想啊。刘文强说，那好，我去给你摘。田小米看了看湍急的溪流，说，在对岸，路不好走。刘文强说，没事，放心。他脱下鞋子，趟过溪水，朝柿子树走去。

一刻钟工夫，刘文强举着几枝结满果子的柿子枝回来了。田小米说，真美。她用手捏了捏，柿子软软的，已经成熟了，刘文强摘下一个，到溪边洗净，说，你尝尝，很甜。田小米把柿子皮轻轻咬破，慢慢吮吸里面的果肉，说，真甜，新鲜，好吃。刘文强又摘下几个，拿到溪边去洗，回来放到他们坐的大石头上，说，来，今天咱们就来一个柿子宴，吃个饱。俩人边吃边说，边说边乐，柿子很快吃完了。刘文强说，还吃吗。田小米说，歇歇吧，等会儿再说。

这时，秋阳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暴烈，照在山谷里这些景物上，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调，田小米曲腿坐在石头上，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出神地望着对岸的一处山崖，说，你看那两个山峰，多像一对紧紧相拥、不离不弃的恋人，他们在一起一定有几千万年了吧，人啊，为什么就难做到这一点呢。刘文强一直低头痴呆呆地看着田小米趾甲被涂成粉红色的双脚，说，小米，你的脚真好看。小米说，脚有啥好看的。刘文强说，当然好看，反正我喜欢。说着，就蹲下身用双手捉住了田小米的脚，田小米吃了一惊，说，你干什么。把脚往后挣脱。刘文强说，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突然很想把你的脚抱在我的手里。田小米挣了几下，还是没能把脚挣脱出来，刚才冰凉的脚在刘文强的手里反而慢慢变得温暖起来，这种温暖很快又传导到她的心里，让她的心也变得柔柔的，她的眼睛湿润起来，说，为什么他就没有你这样的细心和耐心呢。

刘文强突然又把田小米另一只脚抱在怀里，贴紧自己的胸口，说，小米，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爱你，你能不能答应我。田小米说，答应你什么。刘文强说，嫁给我，好吗？

田小米没有回答他，她的眼神暗淡下去，说，其实，杨雨也是个很好的男人，不，是个很好的大男孩儿，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想为我好，只是，这个现实世界，他再努力，也很难做到罢了。刘文强说，是的，杨雨确实不错，我很喜欢他，说实在的，我喜欢你，就是碍于面子，不想伤害他，所以一直不敢向你表白，不然，按我的脾气，怎么能忍到现在呢，小米，只要你答应我，圣菲城那套房子就过户到你的名下。明天我就领你去买一辆你喜欢的车，我现在有这个能力，我一定要让我爱的女人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田小米说，谢谢你。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答应你，我不忍心伤害杨雨。刘文强说，那好，我等着。你们都再好好考虑一段时间吧。

十一

晚上，从山里回到市区，刘文强又请田小米去吃了西餐。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田小米打开灯，看到杨雨一个人和衣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心里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悲楚，为杨雨，也为自己。她找来一床薄被，替杨雨盖好，然后简单洗漱后独自一人到床上躺下。快到半夜了，她还难以入眠。刘文强白天说的那些话，他把自己的脚放在手里的那种温暖又突然袭上心头，她的心在慢慢向刘文强靠拢，为什么，她说不准，也许是因为他的善解人意，也许是因为他的甜言蜜语，也许是因为他的物质财富，也许就仅仅因为他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新奇刺激。想到这些，她又在心里鄙视自己，难道自己就真的要向这个世俗的社会投降了吗？杨雨，多么单纯的男人啊，他绝对应该是个好人，可是，他注定要成为这个庸俗世界的牺牲品。这个社会，已经越来越不适合好人生存了。

其实，杨雨也没有睡沉，田小米开门时他就知道了，他不想起来。他心里充满着对田小米的怨怒。上午，他接到陈鹏的电话，说在街上看见她坐上了刘文强的车。他还问杨雨，什么时候他们俩搞到一起了。杨雨羞愤不已，他对着电话大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愿去哪里随她的便。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还没有结婚，她有这个自由。陈鹏说，好你个小子，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就和你争了，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杨雨说，现在也不迟。

第二天早上，田小米起床，杨雨已经走了，餐桌上的饭菜，是杨雨给她准备的，像往常一样，田小米的心里感到一丝愧疚。

杨雨刚到店里，就接到了陆姐的电话，陆姐说，我今天想再去看一次房子，我带着订金，如果没什么，当场就把订金交给你。杨雨说，好，钥匙一直在我手里，我们随时都可以去看。陆姐说，正好我今天没事，我们现在就去看吧。杨雨说，行，我在店里等你。

陆姐的车到了，杨雨上了车，发现陆姐打扮得十分清新可人，似乎一下子小了好几岁。他说，姐，你一下子年轻了许多。陆姐说，是吗，看上去有你年轻吗？杨雨说，比我还小，像个清纯的中学生，充满了朝气，哪像我，在生活的重压下，已经变得老气横秋了。陆姐说，你真会逗姐开心。杨雨说，没有，真的。陆姐腾出一只手放到杨雨手里，说，你喜欢姐这样吗？杨雨点点头，说，嗯，喜欢。他把手从陆姐的手里抽出来。

刚到别墅，雨就下了起来。杨雨说，今年秋天的雨水真多。陆姐说，你叫杨雨，是不是特别喜欢雨。杨雨说，你还别说，我这人确实挺喜欢下雨。陆姐说，我也是，碰巧了，上次我们单独在一起也赶上了雨天，这是不是一种什么预兆啊。杨雨不解地说，什么预兆。陆姐羞涩地看了杨雨一眼，说，说不定是老天希望我们俩能在一起多待一些时间。

杨雨朝窗外看了看，雨越下越大，他说，如果老天真的有眼，那就好了。陆姐说，好什么。杨雨说，那样，就可以让天下的好人都找到幸福了。陆姐说，你感到不幸福吗？杨雨一脸哀愁地摇头。陆姐又说，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幸福吗？杨雨说，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陆姐说，那和姐待在一起呢？杨雨迷茫地看着陆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杨雨说，我和田小米之间的幸福只差一个鸟巢。陆姐不解地看着杨雨，说，来让姐摸摸你的额头，没有淋雨呀，你咋说起胡话来了。杨雨说，姐，我没有说胡话，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钱给她买房子，给她营造不了一个温馨舒适的鸟巢，让她感觉不到应有的幸福。陆姐说，杨雨，姐不是外人，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姐愿意帮助你去获得幸福，你说吧，需要姐怎么帮你。杨雨高兴地说，谢谢姐，你买下这套别墅，已经是帮我了，交易成功后，店里把提成给我，我买房子的首付款就够了。等新房买到，我就可以体面地把田小米娶回家。陆姐说，原来你的幸福这么简单，那好，姐今天就成全你，咱们回去就签约。

杨雨高兴得简直要蹦起来了，他猛地把陆姐拦腰抱起来，在别墅的客厅里旋转，陆姐咯咯地笑着说，姐怕晕，快把姐放下来。

十二

雨停后，陆姐和杨雨一起回到店里，杨雨给业主打了电话，约他来签约。业主带着房产证和土地证赶来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五百一十八万成交。双方签了字按了手印，陆姐把十万元定金交给杨雨，说，小弟，找你的幸福去吧，姐先走了。说完，轻盈地飘出了中介店。

客户和业主都走了，店员们都向杨雨祝贺，店长说，好小子，你使的什么法术，能这么快就让客户买下这套别墅。杨雨诡秘地一笑，说，真诚。

杨雨想把这个喜讯马上打电话告诉田小米，但田小米现在一定在飞机上，就忍了下来，等她休班回来时再给她个惊喜吧。

第二天，田小米回来，听了杨雨的话，也很高兴，说，真的吗？那我们快去选房子吧。杨雨说，想要新房，我们就去街上转，想要旧房，我就在我们店里选一套，基本上是新房，连装修也基本上是新的，那样我们就可以直接搬进去结婚了。田小米说，你可真会省钱，我们结婚的新房，你用人家的装修，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杨雨用右手轻轻地朝自己的右脸上拍了几巴掌，说，我该打，我们要新房，就去那些已经竣工的小区看看，一定要挑一套你满意的现房。田小米说，这还差不多。

杨雨和田小米在街上转游了两天，终于在一个环境优雅的小区里挑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杨雨说，以后，你父母想你了，想来住也有地方了。田小米在杨雨的脸上亲了一口，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上班后，杨雨给刘文强打电话，说自己看上了一套合适的房子，想把那五万元退出来作首付用。刘文强说，那钱还不到期呢。杨雨说，不到期，我至多不要那么高的利息不就是了嘛。刘文强说，杨雨，你以为这是在银行里存款呢，不行，不到期，客户是不能取钱的。杨雨说，你先把自己的钱给我垫付出来，到时候，那利息都归你了，我不要了。刘文强说，我现在没有钱。杨雨说，你不是说你现在钱多得是嘛。刘文强说，此一时彼一时，你还不知道现在到处都缺钱，特别是开发商们，房子卖不出，他们拿什么来还银行的贷款，到处拆东墙补西墙。你放心，一有钱，我马上先把你的钱还了。杨雨很无奈地放下电话，他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头，骂道，谁叫你这么贪钱呢，怪谁。

杨雨不敢把实情告诉田小米，只是说，要不，咱等些天再去签那套房吧。田小米说，为什么。杨雨说，恐怕这房价还要往下降。田小米说，这套房不值这个价是吗？都像你这样，该结婚的人都一直等下去算了。这房你也别买了，这婚我也不想结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诚心。杨雨说，小米，你相信我，我对你绝对是真心的。小米说，我是想相信你，可你怎么让我相信你呢，这个世界，现在还有谁能够让人相信啊。说完，田小米甩门而去，头也不回。

杨雨在家等了一天，田小米没有回来，也不接他的电话。一直等到半夜，手机才收到田小米的短信：不用等我，我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