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何时才有“小鲁的池塘”
2014-08-07周春梅
周春梅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著有随笔集《把自己和书关起来》
希望和学生一起读美好的书,做美好的人
我们何时才有“小鲁的池塘”
周春梅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著有随笔集《把自己和书关起来》
希望和学生一起读美好的书,做美好的人
每到开学,学生就纷纷为难以完成的假期作业发愁,甚至有学生扬言要“炸学校”。尽管听起来吓人,但要“炸学校”的毕竟多是过过嘴皮子的瘾。更值得关注的并非这样充满戾气的狂言,而是另外一些逝去的生命。
诗人蓝蓝曾就学生因学业压力而自杀一事作广泛调研,并致信教育部,呼吁教育改革。这封信一直未收到正式回音。“做这样一件事情难吗?——不。爱孩子无需勇气。”这是蓝蓝的回答。改革之路艰难而漫长,曙光尚远;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一位资深老教育家告诫蓝蓝:“在教育部门,学生自杀是个忌讳的研究话题。”
的确,这类事件频出,却鲜见媒体的正式报道。前年秋天,我所在的城市,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从教学楼六楼纵身跃下,而校方随即宣布该生自杀与学业无关。数年前,我还曾听说骇人听闻的一幕:在一所历史悠久的百年名校,一个晴朗的清晨,一个少女从教学楼六楼跳下。校方迅速清理封锁现场,高效维稳,学校正常运转。斑斑血迹犹在,旁边的课堂,书声依旧。——这究竟是冷静还是冷漠,甚至冷血?
在学校的各种庆典中,在校史上,这些都被轻轻抹去,未留一点痕迹,仿佛那些生命从未存在,只在亲友心中留下永远的伤痛。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对生命的漠视,对创伤的刻意回避和遗忘,这样的教育,给其他学生留下了什么?
因涉猎广泛的社会议题、主张深刻的生命教育,美国童书作家伊夫•邦廷的作品广受好评。与一般的童书作家不同,对于战争、死亡、病痛等重大主题,她不回避,而是让孩子们在动人的故事中学习直面它们,让创伤愈合,让爱和温暖留存。在《小鲁的池塘》中,“我”的好朋友小鲁因心脏病而去世。小鲁的同学们为他写了一些诗,还把这些诗做成一本书。“我”的诗是这样的:“小鲁是我的好朋友,他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永远永远都是。”在那首诗下面,“我”画上了小鲁和“我”都喜欢的蜂鸟。校长则建议,除了写诗外,大家还应该一起做一件永远纪念小鲁的事。老师说也许可以种一棵树,校长说做个喷水池也不错。最终,大家听从了“我”的建议:为小鲁砌一个池塘,因为他最喜欢池塘了。于是,在校园里,在“我”和小鲁常爬的那棵老橡树下,有了一个小小的水泥砌边的池塘。水泥未干时,同学们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用许多小石头、贝壳、植物装饰水泥边,让这个池塘看起来又温暖又漂亮。
校园里有这样一个池塘,胜于千万句关于“爱”的抽象劝导。我们可以想象:想念小鲁时,“我”就可以来到池塘边,摸摸那些漂亮的小贝壳,对着清澈的池水说说话。池塘边温暖的阳光里,“我”觉得小鲁仿佛还陪伴在“我”的身旁。伤痛渐渐平复,留下来的是美好的记忆和永远的怀念。这真是最好的生命教育。
如今,我们的校园越来越漂亮了,许多“园林式”校园里,有巨资移来的大树,也有人工挖出的池塘。但我们有“小鲁的池塘”吗?有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而种下的一棵树,一片小小的草地吗?我听说的最荒唐的挖池理由,不仅与“爱”无关,而且可笑可悲到了极点:某位校长迷信风水,听说校园里有水才利于他的升迁,于是煞费周折,终将一个大草坪挖成个大水塘。因为是死水,过一段时间就要全部换水。水塘里的鱼儿放一批就死一批,后来可能是异化了,适应了,有些鱼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肥大得让人担心。
鱼适应了这样的水,学生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我该高兴还是难过?
作家筱敏曾撰文,回顾德国的三四十年代与中国的六七十年代,最后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我想,我们有必要明白我们这块土地曾发生的事情,我们有必要回答那个总是被回避着的问题——这些坏人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而我们今天的教育,又在培养什么样的人?钱理群老师关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论断,得到了普遍的认同。这些冷漠无爱、自我中心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这是今天的我们无法回避、必须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