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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牧童,活出日光之下的生命
——专访郭初阳关于民国课本与当代课本的比较

2014-08-07王小庆

未来教育家 2014年3期
关键词:牧童民国国王

本刊特约记者 王小庆

如牧童,活出日光之下的生命
——专访郭初阳关于民国课本与当代课本的比较

本刊特约记者 王小庆

王小庆:在给学生上这一课时,你选择了关于“牧童与国王的故事”三个不同版本的文本,请问是为什么?

郭初阳:当时在商务版的《新学制国语教科书》里见到《国王和牧童的问答》一课的时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后来追根溯源,果然在《格林童话全集》中找到了最初的文本,名为《牧童》;在检索过程中,又发现沪教版里也有类似的一篇,叫《聪明的牧童》。

王小庆:为什么要在授课时,把这三个文本放在一起做比较呢?

郭初阳:在情节设置、人物安排、对话内容等方面,三个文本的相似度挺高,具有可比性,所以想放在一起。这是同一棵故事树上的三条分枝,在不同方向的伸展中,体现了改写者各自侧重的意图,加以比较就特别有意思。

王小庆:不过在课堂中,你不是简单地呈现这三个文本,而要学生去对它们比个高下优劣。

郭初阳:是的,思想观念有高下之分,文字也有高下之分。

王小庆:在这之前,你是否已经对这三个文本有了自己的偏好选择?

郭初阳:作为教师,我有自己的判断。但在课堂上,教师不能以一己之好恶,影响学生朴素的阅读。所以,教师的观点应该是隐藏的。不过课后与教师们研讨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是同行,我就可以表达自己个人的观点了。

王小庆:那相比较之下,你觉得三者孰优孰劣?

郭初阳:我个人比较不喜欢沪教版的那篇。理由有三:1.限定词过多,导致牧童形象窄化,又是“聪明”又是“自信”的,给读者如此扁平的一个人物,少了很多性格分析的空间;2.人物语言也是如此,试比较“请出题吧!”和“那三个问题是什么呢?”,一个是闯关小儿,一个是蓄势不发的尤达大师,作为读者,你喜欢哪一个?3.在情节设置方面,也少了许多意味。沪教版——国王点点头,拍着牧童的肩膀说:“妙,妙极了!从今以后,你就住到我的王宫里来吧。”这只意味着住处的改变;格林原作——国王说:“你像一个智者回答了这三个问题,以后你和我一起住在王宫里,我要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儿子看待。”是让牧童成为王位继承人;民国版——国王从座上跳下来说:“你都答得不错,我把这位让你吧!”直接让出王位,这一点说得更明确了。

王小庆:那么,你认为哪篇最好?

郭初阳:我喜欢民国版。通过情节上的改变,来实现观念的改变。具体说来,体现在“两让”与“三问”的改变。

两个“让”字:让路?牧童不让。让位?牧童不要。让路是格林原著中所没有的情节;让位呢,原著中有,但没有交待牧童最后是否接受,在民国版中,“牧童连忙说:‘我不要!我不要!’头也不回,径自走了。”何等洒脱自在!

此外,三次问答的内容也改变了。原著中的三个问题,“海洋里有多少滴水,天上有多少星星,永恒有多少秒钟”,是外在的、关于数量多少的物理问题,属于智力游戏式的;民国版的三个问题,“什么东西最深,什么东西最快,什么事最快乐”,则变成了内在的伦理问题,关乎人生意义。这样的改写相当深刻。

王小庆:“通过情节上的改变,来实现观念的改变”,这里的观念是指什么?

郭初阳:平等的观念、俯视权力的观念、节制欲念的观念、行善的观念……通过国王与牧童的对话,这些很好地传递了出来。

王小庆:民国版中对三个问题的改编,虽然感觉更加深刻,但似乎“不像儿童说的”?

郭初阳:牧童既是儿童,也诚然是智者,而非单纯的“聪明的小朋友”,这也符合文化传统中牧童的智者形象,比如杜牧笔下为人指点迷津的指路人,“牧童遥指杏花村”;又如《三生石》里圆泽和尚所化的牧童,扣角而歌:“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王小庆:但是这样的改编,是否近似一种道德的灌输?

郭初阳:好的教育,是传递文明社会的观念;坏的教育,是陈旧道德的灌输。

王小庆:所以说,这不光是一则童话,也几乎算的上是一则寓言。

郭初阳:可以这么说。当然,从儿童趣味、儿童口吻(适合讲给儿童听)这方面来考量,格林版最好。

国王说:“第二个问题是:天上有多少星星?”牧童说:“请你给我一张大白纸。”他用钢笔在纸上点了好多小点子,几乎看不清楚,简直没有法子数,如果人对着纸上看一看,眼睛就要发花。然后他说:“天上的星星和这纸上的点子一样多,你们去数吧。”读来多有趣,极富幽默感。

国王说:“第三个问题是:永恒有多少秒钟?”牧童说:“后波美拉尼亚有一座金刚石山,它有一小时路程高,一小时路程宽,一小时路程深。每隔一百年有一只小鸟飞来,在山上磨嘴,如果整个山被磨完了,那么,永恒的第一秒钟才算过去了。”这三个“一小时”的重复,很适合口头讲述,还可以配合肢体语言。

王小庆:这些是“机智”的故事,而民国版的更多指向“智慧”。

郭初阳:就机智故事而言,沪教版貌似改得通顺可读,可恰恰把原文的精华给删去了。沪教版——牧童马上回答:“波尼美亚有一座金刚石山,这座山高大无比。”“高大无比”,缺乏形象,只是空洞的概念;又如——牧童要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白纸,在上面画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小黑点需要“画”吗,怎么“画”?就这个情节,比较一下格林版高明的处理——牧童说:“请你给我一张大白纸。”他用钢笔在纸上点了好多小点子。

王小庆:教材选文的问题是如此众多,这不得不让我们警觉,在面对教材选文时,先得去找来原文读读。好在现在许多老师已经开始有这种习惯了。

郭初阳:是的,正如食品安全的追踪系统,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追查到,这样才有安全的保障,否则就是吃着地沟油而不自知。

王小庆:刚才说的是你自己的研究结果。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课堂上学生与你的期望不一致,比如说,他们认为沪教版和格林版两个文本更好,而且也有自己的理由,你该怎么应对?

郭初阳:没有关系啊,这是课堂设计的流程,大家可以有自己的见解,但是我相信“审美趣味的交叉共识”。

王小庆:看来,对文本高下优劣的讨论是表面,让学生学会比较,在比较中收获更多才是最重要的。

郭初阳:好的流程,可以帮助培养纯正的趣味;好趣味,因着好流程得到彰显。

王小庆:你在组织学生进行投票时,提醒他们要“有非常充分的证据作出判断”。这种在课堂内体现出来的“研究态”以及对流程的坚持,是否是你这几年在进行教学时所坚持的一种公民教育理念?

郭初阳:我以为,这个跟公民教育理念没太多联系,只是一节好课堂必须具备的流程要素。

王小庆:在课堂上,因为时间关系,你只和学生一起分析了沪教版和格林童话版的文本,如果有充足的时间进入到第三个即民国版文本,你会怎么做?

郭初阳:最初的设想是抛出几个问题:“故事有什么不同——情节比较问题”、“这一故事的编写者想要小学生懂得什么——观念比较问题”。我期待学生的答案是:牧童与国王都拥有路权,王宫生活不值得留恋,行善最快乐……等等。

王小庆:你在这堂课所做的文本比较,是否隐含了你这几年坚持的教材批判思想?

郭初阳:准确地说,是“教材提供”。教材如食材,要新鲜、优质、有营养。审美鉴赏力,就是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糟的。这需要培养和训练。缺乏训练的话,就会堕入恶趣而不自知。

王小庆:你是否认为,民国的东西(譬如教材)远比当前的更具有鲜活的思想和人文的精神?

郭初阳:黑格尔说过:“没有人能够真正地超出他的时代,正如没有人能够超出他的皮肤。”我们既然生来就在这个时代,就要积极生活在此刻。我喜欢有iPhone的时代,民国没有苹果与互联网。回望民国,只是为了帮助建设我们所在的时代。

王小庆:是的,这应该是我们作为教师的基本良知吧。那么,你觉得这些年你和其他优秀教师的课堂,能否完美地实现了诉诸于文本教学的理念和理想?或者说,课堂的效用极限在哪里?

郭初阳:教师如导演,教案如剧本,上课如开拍。至于效用是否可以抵达设想的极限,要看学生们的回应与发挥了。另外,还要看运气,用黑泽明的话来说,要“等云到”。

王小庆:从我自己的观察来看,我始终觉得你的课堂不仅仅是教育教学的,它还蕴含着一种对社会责任的投射。如果你同意我这种说法的话,那么这节课的投射意义何在?

郭初阳:课堂原本就是社会的一部分,或者可以看做社会的缩影。课堂练习飞翔之处,是自由的演练场。这节课的投射意义,无非就是让孩子们知道:我们如牧童,幼稚卑微,但是在权势面前,我们不卑不亢,我们积极地活出自己在日光之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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