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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林 其人其事(中)

2014-08-07蒋豫生

传记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徐福福林

蒋豫生

徐福林 其人其事(中)

蒋豫生

站在浙江塘栖超山的半山腰看丁山河(湖)湿地。摄于上世纪80年代初(摄影/余国隽)

十六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徐福林深谙其意。塘栖是水上交通要道,镇上的和平军有一些,所驻日寇开头不少,后来并不多。他明白,这也不是随便可以对付的,如果自己逞一时之能,将之打掉,报复心极重的日本佬,必定会发疯一样纠集四周的兵力前来围剿,丁山河老百姓遭殃不说,自己的老巢也会被连锅端了。

他知道,1938年2月18日,日寇在南边的乔司连续烧杀三天,被害平民1360余人,烧毁房屋7000余间,整座乔司镇成为一片废墟……便是因了前一天晚上——2月17日深夜,驻守钱塘江南岸的国民党六十二师派人袭击了驻守在乔司的日军,歼灭了那里的几十个鬼子。

故而,徐所带部队只肯在再远一些的德清、崇德、桐乡一带与日寇作战。那边是游击区,各方势力都来活动,进退来去方便。塘栖这里只与“和平军”——伪军打过一次。那些和平军很坏,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一味欺压、鱼肉百姓。有人甚至认为,日本佬坏、作恶,大多是被这批和平军弄坏的。

十七

我曾去德清、桐乡一带查访,问及的老人都说,当年徐福林的名气在那一带很大,妇孺皆知。

自然,这批“学生子”们拜先生所费不赀,每人得交四五十担米。这些进贡的钱财成了徐所带部队军饷的来源之一。我问过那些老人,徐到底有多少“学生子”?他们说,这个数目字不太好统计,反正人很多的,也有的估计“恐怕有几千”。

不过,拜了他当先生的人,有的情况也会不好。丁山河沈家门曾经有个叫沈汉初的年轻人,家境多少还不错。小沈除了拜福林为先生,做了“学生子”,还认他作干爷,做了他的干儿子,双料。据说这个青年人身材、长相不错,平日里大概也不用做啥力气生活,长衫一件,或可用风度翩翩一词形容。只是小伙子不晓得时势艰危,做人低调些的好,以为有徐作靠山,加上又是在自家的地方,行为举止便有些张扬,飘飘然,甚至可能还有些显摆、炫耀的成分。

十八

徐福林自然晓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塘栖镇上的一班头面人物、活络人也都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大家或公开或暗地里都有往来,关系不错。镇上经常有人去丁山河有事体,或者白相,其实就是拉关系,以便得到保护或者得点好处。法根常见到的是镇商会会长吴少士,还有一个铜匠师傅,也是个白相人,来这里不是抽鸦片,就是赌博。

和我初中时同级不同班的庞玲美同学,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晚步弄内,一排五间平房,其中三间用于开“康财园茶店”兼书场,屋后即是塘栖人口中的“高山墩”——系将“长毛”来时烧毁的房屋瓦砾集中堆成的高高的乱石堆,解放初用此填了北小河而成为一片白地。玲美的父亲庞义毛,在西石塘晚步弄口东首开爿一间门面的“庞万兴豆腐店”,雇有二三职工。义毛的朋友不少,是当年镇上结拜的“三十六兄弟”之一。沦陷期间,他们那36个兄弟统统拜了徐福林做“先生”——想来这班“兄弟”皆非等闲之辈。仅此即可见徐在镇上的影响和势力。义毛家的豆腐店,也成了徐的部队在镇上的落脚点之一。队伍上的弟兄来镇上要办什么事了,或者要置办点什么,小船划出来,约在店前运河上的河埠边,比较方便。

庞义毛曾被日本佬抓进去过,关在大纶丝厂据点,玲美姆妈花了金子、钞票,将他保了出来。玲美的大伯——义毛的阿哥大毛后来也被关进去,大伯母心疼钞票,没怎么花费,结果在里面被日本佬打死。

这位义毛大伯,我也是知道的。他与我住在长桥堍的岳母沈爱生较熟,1971年国庆节我结婚时,岳母请他相帮在送亲时挑陪嫁:一头是两条被子和一对枕头;另一头是一只马桶,走在前面。当时,他在小菜场靠卖臭豆腐干为生。

我在寻访徐福林的踪迹时,了解到当年日寇进犯,笕桥一带有不少居民逃难到塘栖丁山河。前面提及的周明燮先生说,他们那里有个叫“郝老大”的,早前在笕桥街上混堂做“坐落场”,先他们家逃来丁山河租房落脚。这郝老大是山东人,是个能干厉害角色,在青帮“大、通、午、学、范”中属“午”字辈的,辈份在那时算蛮大了。郝讲义气,爱打抱不平,特别对笕桥逃难过来的都放一马,手下有一帮兄弟,也称雄一时。法根大伯告诉我,郝老大住在丁山河北面的哪个墩上。因为年纪大,姐夫对他很尊重的,郝老大手下的学生子有了什么事,便来寻福林帮忙。

周家在丁山河待了五六个月后,日本佬的魔爪也伸了过来,飞机飞来炸,汽艇开来打,不安耽了,周家等又陆续回了笕桥。家住丁山河的老同学郑月兴告诉我,先前她家的大门上还留着日本鬼子的子弹打的枪洞,她的一位亲戚在河里划船时被打死……

那位郝老大,老辈塘栖人都是晓得的,提到那时候的丁山河,除了徐福林,便是郝老大,因了方言同音不同字,以为是“霍老大”,抑或“黑老大”。

十九

徐福林胆子贼大,加之镇上和平工作队内有他的人,圣堂角的伪警察所所长柯徵明与他也是朋友,故时常潜入,有时甚至是半公开地来到塘栖镇上,打听情报,汰浴、赌博,或者要保出个什么人通路子。据说,在广济马路上的混堂汰浴时,柯还常为他望风。因此,镇上见过他认识他的人不少。

解放初曾与我家一起租住过运动场何家洋房的卓柏森先生告诉我,他十五六岁的辰光住在西小河南街劳家的房子。这里原是大丰土丝行,他家住在里面一进的厢楼上。大家熟知的京剧名票高蕰庄先生的父亲也租住过那里,杭县自卫大队大队长、许晋卿手下的大徒弟梅胡子,以及南浔人崔永林、崔永芳两兄弟也都曾租住过这里。据说崔永芳参加国民党军统,曾去美国受过训,后在杜聿明手下当军官。

作者在塘栖丁山河采访先前见过徐福林的贾吉明老先生(摄影/贾乔松)

第二天天刚亮,听得外面有声响,柏森去后门口趴着门缝朝外张望,只见翠紫河里有几只日本佬的橡皮艇,从八字桥方向“别别别”开过来……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旋过头一看,见是穿着黑大衣的徐的警卫裘阿元,吓了一跳,柏森连忙溜回自家楼上。

后来得知,这天,日寇调集了附近城镇13个守备队的兵力,约摸有100多人,去丁山河围剿徐的“支那兵”,还出动了两架飞机侦察掩护,并掼下两三颗炸弹,将一只泊在河道中运烧酒的木船炸翻……

原家住水北西横头后移居美国的吕儒生先生,打算叶落归根来杭定居。去年回来探亲,看到我再版的《塘栖旧事》,白天亲友间应酬无暇,连花几个晚上将书读完。因为书中提及的有些往事和旧人,他曾亲身经历或者认识,自然看得颇有些激动,特地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说,那年“双十节”在运动场上开运动会,他也在场的。二张来镇上抢掠,枪声四起,吓得心里“别别”跳,亏煞自己跑得快……他还说,曾经在广济马路上见过“蛮蛮亨”的徐福林。那回徐带着几个穿黑衣裤别着枪的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与栖园茶店楼上的几个人当街对骂……

丁山河的老人们见过徐福林的就更多了,家住桥头年过八旬的贾吉明大伯告诉我,他当年经常在自家门口遇见路过的徐福林,还看见他经常在桥头茶馆店里吃茶。徐多穿便衣,中式对襟布衫,人看上去蛮和气,面孔上经常笑眯眯的。徐福林的老婆大家叫她“阿三”,烫头发,生得蛮漂亮……

二十

徐福林手下人多,能人、朋友也多。有个叫王俊的开当人,抗战前是与福林一起在笕桥航校航空厂的同事,两人意气相投,结拜兄弟,双方的妻子也结拜姐妹。王的妻子是水西村隔壁的五星村人。王俊也是个能干角色,想来也该是福林刚拉队伍时的积极响应者、合作者。只是有次王俊不慎被日本佬抓去,见他是个人物,日寇要他在塘栖镇上的“日中友好和平工作队”里当队长。王想着逃出来,福林知道后带信给他,说还是蹲在那里的好,日本佬及和平军的情报动向就有了好来源,作用更大。这样,日本佬每每来丁山河扫荡,徐福林这里早得着消息,撤了。而且,徐这方面的人被日伪抓去,也方便放出来。无法得知王俊后来的境况,这类人的下场、结局大多不妙。

这个“工作队”落脚的地方——“队部”就在水北劳家的人和木行——后来的慰安所,再后来的竹器社隔壁,现在是“水北街7号”。再版的《塘栖旧事》上有我画那里的一张速写。那次我去寻访,碰到其西边一位去宁夏支边回来探亲的大姐。她告诉我,当年夜间,隔壁经常有拷打声,“哎哟”声传过来……

文友卓介庚先生的姨父沈志雄——其母沈瑞芝的妹子瑞南的老公。此人个头魁梧,圆面孔,常着一件纺绸长袍,头上一丝不苟,脚上皮鞋锃亮,一副生意人派头,开口带笑。沈在上海冠生园谋事,被厂方派到塘栖超山一带收购鲜梅,制成梅坯,再运去上海精加工,后来,沈娶了三官塘的瑞南为妻,落户丁山河观音桥头。

江南沦陷后,不知是冠生园因战乱停业,还是其他,沈志雄到徐福林手下当了队长。解放初镇反时,沈被抓进,不久死于狱中。介庚记得,姨父曾来动员父亲卓震芳也去入伙,帮他们队伍上管账,做米店生意的父亲不肯,不屑与这批卵毛部队的为伍,“好得呒不去!”

解放后,塘栖广济路小学东南角——戏馆后门直对过来的牛滩口有个裁缝店,裁缝师傅名叫刘永光。刘是湖南人,早先在汪伪部队待过,后投靠到徐福林这里。徐手下的二大队大队长王志民也是湖南人,刘在王这里当大队副,解放初被管制过。有人告诉我,此人看上去黑黑瘦瘦,身体好像不大好,过去可是个能干人。牛滩另一头有个姓潘的,解放前也是背木壳枪的……丁山河还有个叫刘云的,原先在和平军,后来到徐的部队当中队长,与福林要好,本文后面还有提到。

二十一

在那战火、兵灾不断的乱世,向为繁华富庶之地——也即有钞票人家多的塘栖,仍被人瞩目记挂,“缚财神”——绑票事件不断。我在《老镇旧难》一文中提到过,鼎昌绸布店的老板、崇裕丝厂厂长的儿子等等都曾遭遇过,就连“许司令”——许晋卿的儿媳妇卢慰仙也曾碰到过。

这位许晋卿的来头不小,可在此重提。许祖籍绍兴,在湖州长大并发迹,直至成了杭嘉湖青帮头领。与上海大名鼎鼎的青帮头子杜月笙、国民党元老同乡陈立夫都是拜把兄弟。儿子许楚书当过警察局长,许自己有过三个头衔:杭嘉湖三署总纠察队队长、江南抗日第一军第一支队司令,及抗战前的杭嘉湖剿匪司令,上将军衔。据说抗战期间,他所带部队曾与日寇激战,几乎全军覆没。他是靠装扮成老农才只身坐渔船逃出来,到塘栖落脚的。虽然成了光杆司令,年纪也大了,随后只做点枇杷生意,但那些颇重江湖义气的帮里兄弟还买账,余威还在。

许家就住在我住过二十六七年的皮匠弄内,我家是市新街146号,他家是143号,是劳家再过去的一个曲折幽深的弄中弄,与大家熟悉的才子盛力人家在同一个墙院,许、盛两家还是亲戚。由于在同一居民小组,轮到我家查火烛时,我先是跟着后来还曾代替母亲携着小旗子,于晚饭后去弄内各家,穿堂入室进入灶披间,检查火烛情况。因此,他家也熟。许家的三个孙子:许可、许允、许凡的小名比较有趣,分别叫阿憨、阿呆、阿笨,或许是因了将小人的名字取得“那个”一点,会比较容易养活。最小的许凡比我小一岁,他还有个妹妹叫许多。我们熟悉的许晋卿的夫人盛文英——盛力人的姑姑是他的填房,个子高高,湖州南浔人,大家都叫她“许家阿太”。1958年夏,街道上在我家斜对面办起缝纫社,许家阿太与我母亲都参加的,同做生活十年,很熟。法根大伯告诉我,阿三叫许晋卿“干爷”,许家阿太便是“干娘”,当年,他常见许司令夫人到丁山河阿姐这里来白相的。

那天,白白胖胖戴副近视眼镜的卢慰仙在街上行走,被人拿麻叉袋一罩,背了就跑,用小船载回到丁山河窝点,头领一看,这回手下弄来的竟然是许司令的儿媳妇,那还了得?慌忙跪下讨饶。将卢送回去赔罪时,许司令气得拔出手枪,差点将他们毙掉。

解放前夕,许晋卿原想去台湾,但年已八旬,又生了病,跑不动了,儿子楚书也便守着未去。解放后,许晋卿在羁押期间病故,许楚书被判十年徒刑,先在乔司,后去苏北,接着去内蒙劳改农场服刑,刑满后去了黑龙江农场。上世纪60年代初期,大陆正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海峡那边叫嚣要“反攻大陆”,还真派过十多股武装匪特进犯我沿海省份,自然全被歼灭或俘获。我在杭城参观过有关的图片、文字展览。当年,政府对此也有相应措施,其中之一是将一些历史上有问题的人员及家庭从城里迁至农村,塘栖周围乡下就有不少这样的“城迁分子”家庭。许家在塘栖,也让迁走,卢慰仙带着儿女北上寻夫去了内蒙……

二十二

对于这种“缚财神”行径,我特地问了俞法根大伯。俞说姐夫从来不去抢人家的。我想,徐福林自然不情愿大家将他以及他手下的队伍,看作是普通的土匪、蟊贼、草寇,或是卵毛党的。但是,他们对河道上过往的商船强行收取保护费什么的不会少,手下的人有的原本就二流子习气严重,甚至就是流氓,做些侵害群众利益的事情,也绝不会没有。

我联想到那次在丁山河打老虎时,是徐福林手下挺进队中队长周友福(也是福林的学生)与俞法根一起带人干的。一个周厚福、一个周友福,塘栖方言中“厚、友”同音,很可能系同一人,即是说,劳祖新先生被绑票之事,很可能就是徐福林的手下人所为。

二十三

想不到,徐福林手下的人干绑票的事例,竟轻易送到我手上。前不久,因参加同学会,联系上了老同学韩文仙的先生沈连鑫,说起塘栖解放前的往事,他给我发了个电子邮件,记述了其父母当年遭绑架的事,简述如下:

连鑫的父亲沈振声,小名小毛,家住市东街钱子香广货店旁边小弄内——“徐四房”的第三进厅堂,也即后来的工人俱乐部、区委的右隔壁。当年,沈在市河对面的市西街上开设“正泰皮毛行”,脑子活络,经营得法,与上海的三家洋行有业务往来。该行从乡下收购来的皮货、羊毛及缫丝下脚料丝吐,经加工后,供上海洋行出口欧美和日本,生意做得很红火。

沈老板有个吃早茶灵市面的习惯,每天天蒙蒙亮,就要去东小河的阿素茶馆店吃茶。同去的经常是其结拜兄弟——花园桥堍润昌药店的阿二先生(副经理)钟连卿,还有桐油席子店的老板王阿惠。

1943年秋某日。早上六点多钟,阿素茶馆店门前河埠靠拢一只小船,上来几个人,将正在吃茶的沈老板推落船,快速过马家桥、玉龙桥、油车桥,往三官堂方向而去……随后便是老套路:开出天价赎金。

知悉此事的徐兴根先生现年83岁,当时就在“正泰皮毛行”里学生意,还是通过姨夫钟连卿介绍进去的。因此,情况确凿。我家也认识兴根,其与我父亲在开封银行的同事陆砚清先生(陆亦梅之子)也是亲戚。

我在向徐先生核对此事时,他还告诉我,当年他的父亲开香烟店,有次去临平进货,所乘汽车在过白栗山桥后,遭徐福林部下的抢劫。因司机仗着车顶上有伪军保护,不听喊叫只顾开车,被掼过来的手榴弹炸中。兴根的父亲不幸被弹片击中,进到肺里,在塘栖简单救治后,用花园桥边的快班船送杭城直大方伯的广济医院(现浙大二院),为时已晚。那年是1939年,徐兴根才11岁。这该是徐福林拉起的队伍打着“抗日自卫团”旗号的时候。

二十四

那次我去桐乡洲泉寻访时,那里的老人告诉我一桩往事。当年,徐带的突击大队在那一带活动颇多,名气也蛮大,手下有个叫傅金宝的中队长。有一次,傅将运河中经过的杭州火柴厂装火柴毛坯的货船截下,让交个什么费,押运员交不出,遂将船扣下,拉了回来。厂方知道后,托关系请同在那一带活动的国民党部队一个头头做徐福林工作。徐允承,让傅将船放了算了,可是傅犟着,就是不肯。最后,徐派人将傅中队长和他的一个警卫打死。当地人看见傅的老婆哭着赶来,用小船将其尸体运回丁山河……

我在核对此事时,笕桥镇上的老人告诉我,傅金宝参加的部队虽然驻在丁山河,但他是笕桥这里的阮家庙(现为黎明村)人,在这一带很有些名气,大家都认识。那回金宝的尸体从洲泉运回来,因为天气热,围了许多苍蝇,只好现成弄了口棺材草草下葬。他们这里对傅被打死的说法是:因为当时,傅金宝的能耐与实力已经不小了,有可能上头要封他当大队长了。徐福林是怕自己的位置受到威胁,才借此由头将其除掉的。

我推测,傅金宝与王俊等一样,该是徐拉起的这支队伍较早甚至最早的几个元老之一,他原本就是笕桥一带的能干强横厉害角色。父亲在笕桥直街148号开设景和北南货店,现年87岁的黄乃沧老先生对其留有很深印象。1937年,黄正念小学六年级,笕桥沦陷,学堂停办,只得去老先生办的私塾读书。一日,他们正在念书,忽见傅金宝带了一帮随从,跑进私塾来“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喉咙梆响。说的是“你们读书读得好勿好,我看看你们的课本就晓得了,书爱护得好的,读书一定好;书破旧的,一定是不用心读书,搞搞儿弄破的”!黄老记得,当时,傅金宝带着手下那帮人就这么沿街一路“扫”将过去,威风,张扬,狠巴巴。

二十五

1944年底,“忠义救国军”淞沪区指挥官阮清源来丁山河,委任徐福林为忠义救国军第三军第三支队支队长。徐随后在桐庐成立了一个大队,拉了300多人,大队长是王恺,富阳人。随后,这个大队过富阳场口过富春江来到丁山河。此时,徐手下的队伍扩充为三个大队,总共千把人。我在《余杭军事志》上找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抗战期间“忠义救国军第三支队在杭县农村活动”。

斗弯里在运河东,新四军部队在运河西,粟裕写了条子,派副手与向导冒险来找徐福林,让他帮忙,并希望他一起北上抗日。

福林这才告诉他,这是因为粟裕的新四军部队从四明山下来,被陶华文部队追牢快了,叫我帮忙,还叫我一道北上抗日。他们的部队到底怎么样?不清楚,我只同意后撤10里,留出空档让他们过去,然后马上回防,挡牢追赶的陶华文部队。

这等事情,我自然需要核实,可是,翻遍粟裕的回忆录,只知道那时他是曾受命来浙江指挥与领导过抗日,并没有提到这么个情节,写信去北京查询,也无回音。只是在最近,遇见一位离休老同志,今年86岁,北京人,当年是四明山三五支队的。我将这件事讲给他听,他说,可能是谭震林,是去接应的。

前不久,徐福林的孙女徐佳寄给我一份文字材料,是当地叶正祥收集撰文、卢永高整理的一篇往事回忆:《芋艿桥边的爆炸声》,系记述徐当年向叶讲过的一则往事,简述如下:

1944年冬,徐福林接到一项紧急秘密任务,要其负责护送一位抗日领导人通过笕桥机场旁边的沪杭铁路。那位领导从钱江南岸来,需经徐掌控的防区火烧子(现大井五星村)过铁路,经芋艿桥、毛道庵、赤岸桥,翻大岭山去崇贤的独城一带指导抗日。

时值寒冬,月黑风紧,徐带领一行人伏在芋艿桥边河岸,手下行动队长沈毛荣对这一带较熟。待前面亮光一闪,沈带了四五个人匍匐前去用一杉木栅子支开电网,成一能过人的口子,双方通了暗语,沈就让前来的三人钻过了电网。没料正在此时,附近的鬼子炮楼突然打出了“大电筒”——探照灯,将这一片照亮,行踪暴露,炮楼上的机枪步枪声骤起,随即大群鬼子与和平佬伪军奔过来,带头的是丁桥东村人张彪,此时是这里伪军的头头。

沈毛荣率行动组与刚过电网的三人朝芋艿桥狂奔,徐见自己人近了,下令朝敌人火光区开枪阻击,但敌人太多,且车轮般上阵,罩住了这边的火力。幸好那三人已过了桥,按既定计划北撤。敌人约摸有五六十个,准备从桥两头涉水过来包抄。见此,接来的三人中有一山东口音的彪形汉子大声说:“我来掩护,你们快撤!”沈毛荣也挺身说:“支队长,你们快撤!”随即挑了四个狙击手,与山东汉子一起扼守芋艿桥,阻击敌人,双方打成一片火海。

徐福林等保护着“重要人物”继续北撤,身后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及呐喊声不绝于耳。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过后才慢慢静下来。徐等一行顺利地从赤岸翻大岭过皋亭山,完成了这次重任。

随后,参加阻击的六人,只回来了满身是血的沈毛荣一个。他说,要不是山东汉子拉响了捆绑一身的手榴弹,炸塌了芋艿桥,不仅他回不来,你们能否安然撤走也还说不定!

卢永高先生近年间撰写了许多当地的人文历史文章,我随之去了丁桥他家,知道了不少相关的情况。自然问及那位被护送的领导究竟是谁?卢告诉我,就凭鬼子探照灯射过来时打的那一个照面,毛荣看清此人脸上有几颗白麻子。卢以为,那该是谭震林。

二十六

徐福林所带的这支“忠义救国军”原本早就要开拔去上海的,因为沪杭线一带日寇严密监守封锁,强行通过怕损失太大,故而一直在丁山河待到日本投降抗战胜利的1945年8月。在那里的几年中,尤其是后来的两年,除了去这里那里打仗、在本地打死过一只老虎,唱过几天戏文等外,他们还做过一些事情,花头经蛮透的。

比如,在德清县的下舍私自印过钞票。印的是汉奸自办银行印发的钞票,也印过国民政府发行的钞票,只是还没有怎么来得及用。俞法根拿了两万元假币去上海用过,10元换1元,换了2000元,用以扩军、买武器。法根大伯告诉我,有了这样的钞票来路,要不是抗战胜利,他们的部队会发展更快更壮大。

1938年,徐福林在浙江的塘栖超山一带拉起一支百余人的“抗日自卫团”(老百姓称之“土匪部队”),很快为钱塘江南岸的国军收编,继而又成为“忠义救国军淞沪指挥部”属下,多时人员上千,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赴沪,被国军整编。对塘栖丁山河这片河湖塘港及孤墩众多易藏易撤的湿地,他先是常带警卫潜来过夜,后将“司令部”和队伍迁移此地,与日寇打仗多在邻近的德清、桐乡、崇德县一带,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窝”(摄影/赵六余)

法根大伯告诉我,自从他们的这支队伍被国军收编后,就有了拨给的军饷,后来驻扎在丁山河时,陆上不便,有时上头还曾用飞机将钱送过来,空投。他还说,去外县打日本佬时,是打哪吃哪的——找那里流动中的国民政府要。那里也会给:开条子,告诉去哪里找谁拿。我以为,这么多的人要吃要穿要花,还要不时补充枪支弹药,供应的那点军饷是断然不足的不够的。这就需要他们自己想办法,徐福林的那些“学生子”、“干儿子”们进献的大米之类是来源之一,此外,他的手下也会以此名义变着法子向老百姓强征强收。这也该是他们这些“亦兵亦匪”的队伍的生存状况。

二十七

凑巧的是,前有文友送我一篇怀旧文章《夜闯塘栖镇》,是现居海宁的离休干部诸克昌先生写的。文中说,抗战时期,他担任战地政工队二区队长时,去德清县新市镇办的油印小报,也叫《浙西时报》。文章写的是在我们塘栖的事情,下面是其主要部分:

1938年冬天,战地政工队的部分队员和青年营全体战士,越过沪杭铁路封锁线,去到崇德、桐乡、德清一带活动。政工队驻在新市镇镇郊……同时,我们创办了一张油印报——《浙西时报》,晚上听广播,白天刻印,报道抗日形势,驳斥汉奸卖国贼的“和平”滥言,并将小报在社会上广为散发……

但是,办报要用的白报纸、蜡纸、油墨等必需品难以解决。经请示上级队长胡云翼,他果断地指示:“向敌占区要器材!”于是,大家一起商议,一个“夜闯塘栖镇”的战斗计划形成了。

塘栖镇是杭县的一个大镇。离杭州近,水、陆交通都很方便。白天,日寇常在镇上来往巡逻,我们要进去很困难;晚上,日寇才龟缩进据点,由驻镇的“维持会保安队”维持治安。

镇上成立的“维持会”会长叫侯文麟,是塘栖知名士绅(注:侯系国民党中统人员)。抗日除奸的枪声震慑了他,他便见风使舵,在对日本人效力的同时,对抗日人士也尽量敷衍,不敢随意密报陷害。正巧他还有个侄儿在塘栖小学教书。他侄儿“身在曹营心在汉”,是个热心青年,又与我政工队的屠曦相识。我们便利用这些关系,夜闯塘栖镇,通过这位小学教师找侯文麟。

从新市到塘栖,坐船需一个小时,生意人都乐意坐夜航船,因为晚上一般不会遇到日寇,在哨口检查的都是“保安队”,船老大和他们又有往来,安全得多。我和屠曦俩人混入生意人中间,坐夜船闯进了塘栖镇。

我们先到塘栖小学找侯的侄儿,他说:“今晚叔叔宴客,明天再进行吧!”并把我们安顿在旅馆里住了下来。

半夜,一阵登楼梯声急响,来人急敲我们的房门。我想,莫非他出卖了我们?继而再想,到这个时候,豁出去了,怕什么!示意屠曦去打开房门,门一开,进来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为首的一个问:“你们从哪里来?干什么的?”我高声回答:“从新市来,找侯会长!”我的回话起了作用,真的把他们给镇住了,他们也不再问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侯的侄儿来招待我们吃早餐,说:“昨晚你们受惊了,都怪我忘记告诉他们了。”吃完早饭,由他陪同我们去见侯文麟。侯文麟也对我们很客气,还说:“昨晚弟兄不懂事,冒犯!冒犯!请勿见怪。”客套几句后,我们把正事提了出来,他满口答应。立即派人将我们所需的白报纸、油墨、蜡纸等送来,还送给一份杭州出版的敌伪报刊,供我们参考。当晚,我们又坐夜航船,返回了新市。

后来,侯文麟也未食言,照我们提出的,按月把我们办报需要的器材,交夜航船运到新市,我们也把这份抗战小报越办越好。

二十八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徐福林得着消息,立马想到日寇占着的他非常熟悉的笕桥机场,派了或者说带了手下队伍前来接收。

那天夜里,徐派出的三四十人趁黑摸了过来,路过笕桥的东新弄。东新弄有户人家养着条狗,为了不让它乱叫扰人,每天晚上主人不仅用绳索拴了,还用了只洋铁罐头将它的嘴巴硬生生罩牢。当时,那条很敬业的狗听见声响看见人影,拼命想叫唤,弄得铁罐头磕在石阶上“壳壳”直响。黑暗中,徐的部队猛然听见“壳壳”的金属声,以为是被日寇暗哨发觉在拉枪栓,连忙逃开。

天亮后,他们去到机场。这时的日寇都龟缩在里面,用机枪架在大门口,不让人随便入内。遇上这批穿着便衣带着武器声称是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的小股队伍,说,你们是淞沪区的部队,应该去上海地区接收,这里不归你们负责,不让进门。去的人(注:我几乎可以判定,当时福林也在里面,只是怕交涉不成失面子,没有露面)再三要求无效,最后,日本佬送了两箱啤酒给他们,方才离去。法根大伯告诉我,当年他也吃到过日本佬送的啤酒,气蛮足的。

有支驻守笕桥的汪伪和平军,约摸二三十人,头叫张彪。此时,投靠的主子败了,晓得没路了,张带着手下那伙人,也跟着徐的这支队伍离开了笕桥。

这个张彪,前文在提及徐护送一位重要抗日领导过沪杭铁路时,已经说到。他是我去丁桥采访的卢永高先生的堂叔,入赘来卢家的,曾改名卢德昌。此人颇聪明,能说会道,大家叫他“道士阿琴”。杭州沦陷后,先是跟着徐福林,后投靠日伪,去机场给日寇养马,并学说日本话,当上黑泽部队艮山门(包括机场)守卫团的翻译,后来又担任了日伪的汉奸队队长。

据说当年,见张为日本佬做事,吃香喝辣,似乎很是风光,卢氏族内有年轻人也想着去投靠。可张彪却说:“你们不要看我眼前风光,我做的事情见不了祖宗,回不了家乡的,还是回家做农民的好,农民是皇帝万万年!”解放后,张曾逃去上海的小老婆处,1950年回到丁桥,不久被抓获,枪毙。

二十九

再说徐福林手下的大部队,还在丁山河,此时没了顾忌,少部分人去笕桥机场接收的同时,将队伍转驻临平镇。

我听到坊间有一传闻,说的是日本佬刚投降时,徐福林迅即带人去杭州城里两个有名的大汉奸家中,抢了浮财,金银财宝,所获甚丰。

由于当时国民党的正规部队都远在外地,徐的队伍却常在城郊一带转悠,近水楼台,抢先下手,加上也颇符福林聪明、狡黠、胆大的个性,此事看似可能。

我向法根大伯求证时,他却说:“没有的事!姐夫的部队从来不去抢的!而且,那段时间,自己一直跟着姐夫的,没有经历,也没听说过这档子的事体!”神情还颇有些激动。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还是让徐与汉奸、与金子牵扯上了。

日寇投降后,被遣返回国。杭州的大汉奸金德春、李宝华,及另外两个伺候他俩的小汉奸,穿了日本兵的衣裳,混在日军的队伍中,欲乘火车去上海。在临平火车站,他们被曾拜福林作干爷的祝金荣看见认出,马上赶去司令部报告。当时徐福林不在,副手罗仲毅接报后,即带人与祝同去火车站,当场将此两人拿下,另外两个小汉奸逃走。法根大伯说,姐夫在笕桥(我推测,这说明机场接收那次,他也去了),罗曾派人带一条子给他,报告此事。福林见条子后认为:他们所带金子钞票,私下不能接收,公开弄,并说:“弄勿好一场好事一场悲。”后在司令部连以上的干部会上作了接收。另外两个通买了什么人逃跑的小汉奸,跟着投降的日本兵去了上海,仍被上海的国民党军统抓获。

那日,以徐福林为首的“忠义救国军”淞沪区独立三支队上下穿戴一新,携着枪支,从临平出发,一路过乔司、笕桥,准备从杭城东北角的艮山门进杭州城。快到城门口时,还遇见了一支前来迎接的军乐队,大家自然非常高兴。

谁知,正当他们举着印有青天白日党徽与部队番号的军旗,前有军乐队敲打鼓吹引领,开开心心、荣荣耀耀、风风光光打算进城时,却被把守城门口的挡住,不让进。说是上面对部队调防进城出城有严格规定,他们是淞沪区的部队,只能去上海。交涉无效,大部队只得返回乔司,然后赴沪。

徐带领部队开到上海闵行,接受整编,被编入炮兵部队,让徐担任营长,降级(这也说明,他带的部队在汤恩伯等眼中的地位)。福林不接受,说:“抗战八年,不想有功,苦劳总有,不想升级,团长总归要让我做的。”随后,推荐手下的富阳人王恺担任第二大队大队长,自己请了长假回来,住在塘栖汪家兜。法根以及其他一些弟兄也跟了回来,法根还去汪家兜看过姐夫,记得房东姓汪。

三十

一日,杭县法院开出传票,称徐福林吸食鸦片。塘栖身边的弟兄皆劝福林不要去,去了要扣牢。徐不听,“我又不碰鸦片,怕啥啊!”照去,果然被扣下。

法院称,只要徐福林拿出50两黄金,可以考虑放人。徐回说,没有金子,从两个汉奸身上搜缴来的金子等钱物已由罗仲毅在沪上交了。法庭告知,被告可以请律师。福林请了杭州的律师,叫鲍祥龄。

杭州的地方法院在小车桥旁边,开庭后,法院定他的罪行是:汉奸、金子、吃鸦片。律师辩驳无效,最后,徐福林被判处两个无期徒刑,关进小车桥的浙江陆军监狱。〔解放后,徐福林自己在一份“简历”中写的是:“1946年5月,为了任伪职(注:解放后一段时间,国民党政府系列的都被大家称作‘伪’)时逃走大汉奸金德春、李宝华两名,而被国民党法院扣押,直到杭州解放后,1949年才出狱。”〕

民国时期的杭州小车桥——浙江陆军监狱围墙一隅,徐福林曾试图翻墙越狱未成(供图/杭州党史办公室)

牢饭不好吃,狱中也需要打点花费,徐福林带信出来,叫舅佬法根去上海飞机场找他的旧同事借钞票。阿三平日吸食鸦片,没有这东西,搪不牢,跟着弟弟同去。

法根在沪东借西借,只借到三四两金子,还被阿三拿去买了鸦片。一两金子才买一两鸦片,没有几天好吸。没办法,随后阿三去上海一家私人医院戒鸦片,当时戒掉了,回来后时间不长,又开始复吸。

徐福林关在小车桥,里面的看守长吴平拜他为先生。两个无期,想必不会有出去的日子,福林待着犹如困兽,岂肯在这里乖乖等老等死?于是,计划越狱。他想出的办法是:让法根为他买一根绳子,探监时带入。正月头上某个夜间,轮着吴平值班的时候,法根在外面请吴看守长吃过饭,商定待唱歌时行动,让他越墙逃逸。

计划实施开头很顺利,法根买了绳子带入,也请吴吃了饭,随后骑脚踏车在旁边路上荡,观察眺望台上动静。也是老天不肯帮忙,当福林身上缚了绳索,从墙边的大树上往下滑时,绳子断了,人跌在里面,腿脚出血,受伤骨折,只得由吴平背回牢房。随后吴出来告诉法根,还好还好,人不要紧。

吴看守长请了长生路《东南日报》馆旁的一家伤科医院的医生给福林疗伤。由于医术不够,福林的腿伤基本痊愈后,走起路来,腿脚还有点跷,踮几踮几。

解放前夕,局势变化很大很快,法根陪三姐去上海,找到徐福林任支队长时的上司——前面曾提到的“忠义救国军”淞沪区指挥官阮清源,请求阮想办法将徐福林从牢监里弄出来。阮表示,关押徐的监狱是司法系统管的,他们军法系统管不了,爱莫能助。

前面提到过的徐福林手下的中队长丁河人刘云,解放前夕在国军某部大队长何良玉手下当中队长。何是崇德人,他俩曾与法根谋划,打算趁乱闯进小车桥监狱将福林劫出来。后因战事突然吃紧,何在的部队受命匆匆撤出杭城,此劫狱计划才不得不放弃。

三十一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6月的一天,已关了三年的徐福林被共产党成立的人民政府从小车桥监狱放出。那日通知家属去接,去的是他的舅佬俞法根。时任杭州市军管会公安部副部长的王芳在场。法根记得,个子高高山东口音的王领导还说:“小俞,扶牢姐夫。” 法根说,国民党辰光的犯人,坐牢就是坐牢,不做生活的。在暗滋滋的牢房蹲久了,突然来到太阳光里,人会晕眩,所以领导叫他扶牢。

徐福林出狱后,军管会安排他住在西湖六公园旁边的西大街——即后来的武林路44号,阿三也过来一起住的。法根记得,44号门内住的都是有身份的要紧人。王芳、谭震林、谭启龙、林峰(枫)等大领导还一起到姐夫家吃过饭,他也在场。领导们对姐夫说,你在旧社会里做过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现在是重新开始。领导们还都客气地称呼福林“徐先生”。我们知晓,“二谭”是那时浙江省的前后任省委书记。

应该就在徐出狱的前一两日,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因颇特别,又与塘栖人有关,在此一述。

塘栖致和堂姚家的长房长子姚上达,父亲姚少鲁曾是镇商会文书,笔头不错,抗战胜利后,经在上海申报馆担任第三把手的同乡何思诚先生介绍,去那里谋事,塘栖人都熟悉的。临近解放,上达夫妻俩在武林头丝厂对面买地筹办砖瓦厂,因时局动荡厂办不下去,停工破产。为躲避债务,姚上达来杭州的大妹妹家暂住。

那日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姚无事在街上闲逛,路过小车桥监狱门口,或许是边走边朝里看,被里面的一位工作同志喊住,说姚像他认识的一个什么人,让姚进去“坐一歇”。没想一坐坐到天黑,后来接班的让他去旁边一间过夜。此室内置四张高低铺,当时,里面待着两个人,其中的一个就是徐福林。

姚、徐两人此前并没直接打过交道,但相互知道对方。姚上达当时感觉很尴尬,徐福林却很有点喜出望外,大概在里面关得久了,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上前热情相迎,说:“老姚,侬捺嘎也进来了?”并殷勤地为姚搬来清爽一点的被铺。姚上达回说:“我也勿晓得,只讲让我进来坐一歇,坐到现在。”

第二天早上,昨日那位让姚进来“坐一歇”的同志来上班,看见上达还在这里,忙说:“不是你,不是你,你好回去了。”莫名其妙的姚方出得监狱大门。

三十二

解放初期,浙江沿海一带,国民党溃逃后残留的土匪、潜伏的特务很是猖獗,屡屡在城市乡村,制造袭击、暗杀等事件,因此,剿匪是稳定新政权和群众生活的特别重要的任务。

不说其他地方,仅在我们杭县,匪特的罪恶活动就有许多,比如:1949年6月18日,三墩区副区长陈万桂、区委民运委员范玉山,在蒋村遭土匪袭击牺牲;7月25日匪浙保突击队七大队特务中队袭击了闲林区公所;8月8日,平泾乡(现崇贤街道)乡长郭彬、解放军战士董仪孝等四人遭土匪袭击牺牲……

以前文中曾经提到的那个何卓权为首的“国防部江南剿匪指挥部”,是杭州地区人数最多、分布最广、危害最大的一股武装匪特。何卓权系国民党军统特务,曾充任忠义救国军奋勇队队长、搜索营营长、交警总局行动大队副大队长等,抗日战争期间,曾在杭县半山地区活动。

1949年6月17日,何带其残部39人由诸暨窜来杭县,连日在义桥、肇和、平泾乡联络旧部,收罗散兵,整股武装匪特增至593人。

对此,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专门派出解放军部队剿匪,各地公安系统更是全力以赴。比较熟悉那段历史的几位笕桥镇老人说,那辰光,离吴山蛮近的将军路1号,即是现在市公安局的位置,是杭州市军管会公安部工作的地方(我知道,当时浙江省人民政府机关也在将军路)。南下来的干部不熟悉市郊一带的复杂混乱情况,了解到小车桥监狱内有徐福林这么个特殊人物,可以起作用。因此,王芳局长将他放出来,利用他的能量、影响和关系,肃清残匪,为尽快建立新秩序出力。这一段时期,徐在自己的“简历”上写的是:“1949年7月,在浙江军区保卫部协助剿匪。”

徐福林手下的那支“救国军”,当年被整编成了国军炮兵部队,除了战死的投诚的去了台湾的,还有不少后来当了逃兵的被打散了的,或者回了家,或者成了小股的武装残匪。而且,徐的结交能力甚强,除了手下弟兄,还结识、熟悉不少当年党政军的头头脑脑,以及“兄弟部队”的人。

第一次去水西村采访有关徐的情况时,我在公交车上问身边的当地人,该在哪个站下车,并提到了徐福林。一位80多岁的老先生马上讲晓得晓得,还告诉我,解放初,政府为剿匪要徐通知那些散落的旧部,叫他们到杭城来开会,印象中是借用都锦生丝织厂的会场(后来有人说是在上天竺,也有人说是在丁桥,很可能这样的会不止一次)。到会的人听了形势、政策,同意归正,随即被安排了工作单位,没有到的不肯来的就让他带着剿匪部队前去劝降,或者抓捕……

可惜这位老者途中先我下车了,而我竟没有跟着下去,问得更具体更详尽更确凿些。那么多年过去了,要想找到半个多世纪前有些往事的当事人或者知情人,非常的不容易。那次,没有多问深究,只成了道听途说,让我遗憾不已。

三十三

据说,当时的徐福林拥护感谢共产党、新政府,让他重见天日,认真尽力地执行和完成交给他的任务。那些听了他规劝的人,取出了埋在地下或者扔在池塘里的枪支、手榴弹,被发给证书,以示此人已坦白归顺。

由于徐在杭县,尤其是塘栖一带的活动最多,散落的旧部下也多,这时来的次数也就多些,不少塘栖人见过他来北小河的镇政府。先前大名鼎鼎威风凛凛的徐司令徐大队长,不过是小结骨碌蛮蛮普通嘎一个,穿件蓝布中山装,走起路来还有一点踮几踮几,是个跷脚拐。

老塘栖人记得,那些收缴上来的枪支等集中放在圣堂角旁边陆鑫波家的厅屋房子里。解放前,镇商会会长、国民党杭县县党部书记长陆魯石住过那里,后来在那里办起了幼儿园,我的妹妹以及儿子都是在那里上的幼儿园。

有人告诉我,徐福林与原先的部下——前文中提到过的裘阿元,以及其他几个得力助手,协助剿匪部队追捕过常在东塘一带活动的沾桥人马家福……

当时在杭县公安局工作的胡正陶先生清楚记得,有次徐福林带了人去五杭拿获两个已被围堵的持枪顽匪。俩土匪见徐带了人来抓他们,举枪欲打。徐福林走到近前摊开双手说,我没有带枪,让我讲了再打不迟。遂向他们宣讲了共产党的政策,两人听了缴枪投降。不过,这两个家伙自知罪孽深重,后来还是趁吃饭的空隙,翻墙逃跑了。被抓获后,公审枪决。老胡记得他们被镇压的消息还登过《浙江日报》。

1950年1月13日《浙江日报》报道,杭警备部枪决匪特顾哲鹏等两要犯,抓获这两个匪特时徐福林曾劝降过

我去了浙江图书馆,果然查到1950年1月13日的《浙江日报》上登载有这则消息,还附有两罪犯的照片。一个是原籍诸暨住在杭州笕桥化名蒋阿四的顾哲鹏,一个是杭县平泾乡十保的徐德宝,又名徐明辉。解放前一个是特务连长,一个是伪保长乡队副,解放后两个家伙与人民为敌,连通何卓权,枪杀我工作干部与无辜群众,血债累累。报上的标题是:《死心与人民为敌者决予严惩 匪特顾哲鹏等两要犯杭警备部队昨日执行枪决》。

徐福林这么领着解放军部队跑东跑西,直接地高调地帮共产党帮人民政府出力剿匪,还与高层领导多有往来,颇为吃香走红得宠,一时间似乎炙手可热。那些躲在暗处正伺机反扑的国民党残余匪特们自然对其恨之入骨,不肯放过他,要他好看。

当时,徐带着裘阿元等几个弟兄住在湖滨三公园旁边的西湖饭店。我记得此饭店是中式楼宇,古式古香,正前临湖滨路的庭院中还有不少假山。

那一天,有个姓虞的小名叫阿毛的突然跑来悄悄告诉徐福林,说再过一歇有人就要来暗杀他,让他千万当心!

这个提前来报信的阿毛,金华人,原也是那帮匪特中的一员,此举也算立了功,后来还与福林成了朋友,夫妻俩在水西村住了许多年,最后叶落归根,回了金华老家。春晓夫妻俩告诉我,阿毛伯的孙子也已经大学毕业了……

(待续)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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